四
夜里篱落做了梦，梦见麦哲焦急的站在社区门口等待着她和花仔，他来回踱步，搓着双手，嘴里呼出的气体消散在寒冷的空气中。
她醒来，意识到自己在这里浪费了太多时间。
如今只能赌一把了。
凌晨，维恪照常出门。
下午三点半左右，篱落看着窗外的乐丘花海，享受了片刻风雨前的宁静。
她瞟了一眼墙角的破时钟，三点四十五分，她不再等待，做好深呼吸，伸脚将面前的锅炉踹倒在地。
火势蔓延，地毯、沙发和床……火舌升腾起来带着热浪席卷着周围的杂物。
篱落拿自己的性命在赌。
火势见涨，浓烟四起，花仔吠叫的越来越厉害。
篱落平静的心底腾起一丝焦急，但是很快，楼下的脚步声传来。
时间晚了一点，但是幸亏他赶上了。
维恪慌乱地跑上来，他来不及放下背包，拿着手里刚捡的一堆破烂开始疯狂地扑火。
可是已经为时已晚，火苗正以不可控制的势态蔓延。
维恪扔下手里的废铁，愤恨地来到篱落面前，她已经被浓烟呛地匍匐在地上，他蹲下身，摇着她的肩膀，咬牙切齿:“是不是你干的？！”
篱落摇头，尽力伪装出这只是意外。
维恪又恼怒又手足无措，他怒吼：“我不会管你的死活！”
然后他慌乱地看着周围，胡乱地拢了一些东西，一个人跑了出去。
欢腾的火焰炙烤着篱落的脸颊，她绝望的挣着铁链，楼上花仔在狂吠。
就在她以为她真的要死在这里的时候，维恪返回来，迅速给她解开铁链。
篱落冲向上楼，双腿因为长时间没有活动，重重地嗑向地面。
她顾不上疼痛，解开花仔的绳索，往楼下去，可是火舌已经冲了上来。
这时维恪披着潮湿的毯子从浓烟中穿过来。
篱落抱着花仔和他一起在毯子的掩护下从火中穿过。
他们迅速往楼下跑去。
下楼的过程中，花仔在前面跑，篱落一瘸一拐的跟在其后，楼道里光线昏暗，维恪拿着手电走在最后面。
他们很快看到亮光，来到一楼，外面是随风“沙沙”响动的乐丘花海。
身后响起扣动扳机的声音。
篱落脊背一僵，站在原地，缓缓回过身，维恪正站在不远处持枪对着她。
“是你干的对不对？”
篱落仍旧摇头。
维恪冷笑：“就因为我不放你走，你就烧了我的房子?”
篱落不发一言。
良久，说道：“我可以赔你一座房子。”
“你拿什么陪！”她无所谓的态度，使维恪忍不住怒吼。
篱落双手举起来，示意他不要冲动。
“维恪，”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我发誓我没有做什么，对于这场事故我知道你很难过……如果可以的话，你跟我去我的社区，我可以帮助你在那里生活，那里比这里要安全得多。”
“你懂个屁。”维恪骂道，他仍旧怀疑她，但是下一秒，他却忍不住啜泣起来，举枪的手不受控制地抖动。
“你知道我在这里生活了多久吗？”他失声控诉，“整整四年，在那之前，我居无定所，被抢劫，被驱赶，风餐露宿……直到我来到这里……”
他瘫坐在水泥台就上:“一个最危险也最安全的地方。”
没有人敢来这里。这对刚开始来到这里的他来说就像一片人间净土。
篱落无奈，楼上的火势已经蔓延起来，浓烟自楼道处往外涌。
维恪继续控诉：“可如今，它就这样毁于一旦……”
他的手缓缓放下，整个人脊背塌着，像是没了信念的枯木。
篱落竟然有一丝自责。
“你走吧……”良久，维恪说道，“就当是我坏了你的好事，这是我应得的惩罚。”
他救下一个要自杀的人，就像是救下一颗定时炸弹。
他早该意识到这世上最狠绝的人就是不怕死的人。
篱落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脆弱，她站在那里良久看着面前瘫坐在地的男人。
身后建筑物外，乐丘花海在风中沙沙作响，微微的烟味正飘荡在空中。
篱落走近维恪身边，向他伸出手。
“请你相信我确实不是我干的，”她此刻只想博得他的信任，“和我一起上路吧？”
维恪好久闷不做声。
“我可以帮你找一个新房子。”篱落说。
维恪缓缓抬起头，看着她伸过来的手，然后将视线看向她的眼睛，审视着她。
“你告诉我我要怎样相信你？”
篱落无法证实自己值得信任。
但是人和人之间的信任，往往在最初的时候就已经被建立起来了。
她固执地将手伸在他面前，看着他。
维恪将她的手打开，说道：“我带你离开这片花海，你以后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说完，他背着背包朝建筑物外走去，篱落松了一口气，牵着花仔一瘸一拐紧随其后。
他们一前一后走着，身后是浓烟滚滚的混凝土建筑物，黄色的火焰从窗口吐出来，在半空中舞动着，黑色的灰烬自窗口涌出。
篱落回头看着这栋花海中唯一的建筑物，然后回身看着走在前面的男人，他背着厚重的背包，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不曾回头看一眼。
也许，四年前，他找了很久，才找到这栋建筑物。篱落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画面，少年背着沉重的背包，孤身一人走向花海深处，他本想在花海中自杀，却无意中寻到一栋建筑物，然后便在这里生活了下来。
那时他一定想着这是上天的恩赐。
篱落忍着膝盖的疼痛一瘸一拐地跟上花海中的背影，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她确实欠他一座房子。
两人一狗在乐丘花海上行走。
维恪仍旧心有余悸，刻意保持着和篱落之间的距离。
夜晚降临，也许外面已经寒冷了起来，但在花海之内，气温温和。
夜空深邃久远，星星点点，周遭寂静无声，只有他们的身体穿过花海的窸窣声。
得益于维恪对这片花海的熟悉程度，在午夜来临之后，他们来到了花海的边界处。
“你走吧。”维恪在边界不远处停下了脚步。
篱落牵着花仔来到大路上，她站在那里，回头看着花海中的维恪，他手里的手电灯光映衬着周围黄色的花朵，发出萤火虫一样的光芒。
“你会一起走的对吧？”她站在那里看着他，语气带着似是而非的迟疑。
维恪摇了摇头。
篱落站立着思忖了片刻，然后牵着花仔又朝他走去。
“你干嘛？”维恪退后了一步，手已经摸向腰间的枪。
“你不走是吧？”篱落回道，“那我也不走了，我跟着你。”
“你有病吧？”他吼道。
篱落无所谓地说道：“既然你说房子是我烧的，那我就必须赔你一座房子才行，跟我走吧。”
“况且，”她继续说道，“你有枪，你怕什么？”
那不是寻常人家会有的东西，武器就是在净化城内也属于极其稀罕的东西。
维恪不得不承认面前的女人说得有道理，也许他可以跟着去看一下，如果发现苗头不对就立即采取措施。
风从远处出来，乐丘花海沙沙作响。维恪在一片银色的月色中站立良久，最终他叹了口气，掠过篱落朝远离花海的大路走去。
篱落在他身后深深地沉了一口气，然后一瘸一拐地跟了上来。
雪落了下来，气温变得越来越低，他们没走多远便停下来找了个废弃的建筑物准备过夜。维恪从背包里拿出工具将枯藤砍断，然后在一片空旷地扎起帐篷。
他们生起火，他仍旧信不过篱落，所以选择坐在火堆旁打盹，帐篷让给了她。
这里已经离乐丘花海有一段距离，但是保险起见，他们都没有拿下防护面罩。
第二天一早，雪停止，他们继续上路。黑夜来临前，他们筋疲力尽地停下来，找到一处还算空旷的建筑物，生起了火，搭起帐篷。
篱落夜里拉开帐篷走出来，靠着柱子的维恪惊醒，将手握住枪把。篱落并没有看他一眼，她一瘸一拐走出建筑物，然后过了一会走回来，爬回帐篷。
清晨，他们继续上路。篱落的膝盖伤口恶化，没有药水，她不得不慢下脚步。
维恪跟在她身后，他砍下路边的枯树枝削成拐杖给她。
他们又一前一后走了一天。
夜晚，他们再次找到一栋路边的废弃房子，生起火，搭起帐篷。这一天他们走得缓慢，体力恢复了一些。
夜幕降临，他们围着火堆而坐。
长时间的行走加大了肺部活动量，维恪时不时干咳。他住在乐丘花海中这么多年，即使天天带着面罩，肺部也多多少少被花粉侵染了。
“面罩为何不拿下来？”篱落问。
他们已经走到了离花海足够远的地方，花粉无法侵袭到这里。她早上就已经换下了面罩，但他一直戴着。
维恪身形一顿：“要你管?”
篱落没再多说什么。
“还有多久到？”维恪问道。
“明天天黑之前应该能到。”篱落从火堆上移开目光，抬头看着他回道。
良久，他又问：“你们社区有多少人……”
篱落听出了他的担忧，便回道：“社区有十几户人家，一共四十七口人，中老年居多。。”
她拨弄着火堆里的柴火，继续说道：“大家住的都很分散，一般都是三四户聚在一处，菜场有十个左右，大部分是多户之间共同所有……只不过……”
篱落将烧焦的藤枝一并扔到了黄色的火光里。维恪看了看她。
“只不过，大家都陆陆续续搬去净化城内了。”去年有大半的人家搬走。
良久，篱落抬起头：“还有其他要问的吗？”
她说得详细，语气真诚，旨在打消他的顾虑。
维恪思索片刻：“你们有……武器一类的储备吗？”
“如果你说的是枪支弹药，答案是没有。”她回道。
维恪仿佛暗自松了一口气。
篱落不免摇头，问道：“你应该知道，枪支是非常稀有的东西。”
维恪点头默认。
“所以你的枪哪里来的？还有你那些储备丰富的物资……”篱落问。
“这与你无关。”维恪垂眼看着燃起的烈火。
“我猜来自资助。”篱落却自顾自地说。
那些流落在城外的人中，一部分人靠着在菜场上劳作获得食物，一部分则靠着城内亲人的资助，获得物资得以生存。
这本不难猜，但是维恪却好像被看穿了一样，视线穿过跳动的火焰，看着对面的篱落，良久都没有说一句话。
“那是她欠我的。”他说。
“谁？”篱落问。
“将我带到这世界上的那个女人。”
“你母亲？”
维恪冷笑：“她不配我那样称呼她。”
火焰的热气使空气变得扭曲，枯柴焚断的噼啪声穿斥在二人的对话之间。
隔着火光的维恪，怔怔地盯着火堆，黄火光明灭之间，他的眼睛里好像涌现了久远的记忆。
良久，他伸手解开了面罩的卡扣，面罩被缓缓拿下。
篱落皱起了眉头，一动不动，隔着攒动的火焰，她看到他白净瘦削的脸上一道红色的长疤自鼻翼处延伸到下巴处，贯穿了他的整个左脸。
良久，她才问道：“是她弄的？”
维恪摇了摇头：“是那个男人……和她一起将我带到这世界上的那个男人。”
篱落没有说话，他继续说道:“他是个只会使用暴力的恶魔，她受不了，逃走了，将我留给了恶魔，我和他一起生活了五年，受尽折磨。”
维恪将面罩仍在脚边，低头伸手碰了一下脸上的疤，再抬起头时，已是一副不在乎的模样。
“然后呢？”篱落问。
“然后……”维恪看着火堆对面的篱落，她好奇地盯着他，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和她说这么多，他只是莫名地觉得她值得信任，明明昨天他还在怀疑她。
他捡起枯枝去拨弄火堆，继续讲道：“然后，他在某次出去找物资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也许死了，也许走了，我再也没见过他。”
明灭的火光在维恪的脸上浮动，可能是常年戴着面罩的原因，他的皮肤看起来苍白，唯有那一条长疤，透着血色。
“再后来，我一个人生活了几年，那时候我只有十二三岁，”他摇着头，“我都记不得那几年我是怎么活过来的。”
“直到有一天，她找到了我，开始从城内不间断地给我送物资。”维恪冷笑。
他看着篱落：“你知道吗？刚开始我把她送过来的所有东西都毁掉、丢掉，后来，我想通了，这些都是她欠我的，是我应得的。”
他们透着火光看着对方，火焰的热气使他们各自的脸看起来都有些变形，但是沉默此时变得具有安全感。篱落选择不再问任何问题，她想要维恪继续戴上面罩，就像她已经窥探到他的伤疤，却不忍心再看下去。但是她知道，他已经将一切展露出去，不再需要遮掩。
他比她要勇敢得多。
东方渐渐翻出鱼肚白，火堆依旧冒着火星。
篱落合衣躺在一段粗壮的枯木之上睡得沉稳，花仔卧在她脚边。
而不远处的维恪仿佛一夜未眠，眯着眼凝视着东方亮起的光，即使微弱的光芒，也即将照醒大地。
她醒来，意识到自己在这里浪费了太多时间。
如今只能赌一把了。
凌晨，维恪照常出门。
下午三点半左右，篱落看着窗外的乐丘花海，享受了片刻风雨前的宁静。
她瞟了一眼墙角的破时钟，三点四十五分，她不再等待，做好深呼吸，伸脚将面前的锅炉踹倒在地。
火势蔓延，地毯、沙发和床……火舌升腾起来带着热浪席卷着周围的杂物。
篱落拿自己的性命在赌。
火势见涨，浓烟四起，花仔吠叫的越来越厉害。
篱落平静的心底腾起一丝焦急，但是很快，楼下的脚步声传来。
时间晚了一点，但是幸亏他赶上了。
维恪慌乱地跑上来，他来不及放下背包，拿着手里刚捡的一堆破烂开始疯狂地扑火。
可是已经为时已晚，火苗正以不可控制的势态蔓延。
维恪扔下手里的废铁，愤恨地来到篱落面前，她已经被浓烟呛地匍匐在地上，他蹲下身，摇着她的肩膀，咬牙切齿:“是不是你干的？！”
篱落摇头，尽力伪装出这只是意外。
维恪又恼怒又手足无措，他怒吼：“我不会管你的死活！”
然后他慌乱地看着周围，胡乱地拢了一些东西，一个人跑了出去。
欢腾的火焰炙烤着篱落的脸颊，她绝望的挣着铁链，楼上花仔在狂吠。
就在她以为她真的要死在这里的时候，维恪返回来，迅速给她解开铁链。
篱落冲向上楼，双腿因为长时间没有活动，重重地嗑向地面。
她顾不上疼痛，解开花仔的绳索，往楼下去，可是火舌已经冲了上来。
这时维恪披着潮湿的毯子从浓烟中穿过来。
篱落抱着花仔和他一起在毯子的掩护下从火中穿过。
他们迅速往楼下跑去。
下楼的过程中，花仔在前面跑，篱落一瘸一拐的跟在其后，楼道里光线昏暗，维恪拿着手电走在最后面。
他们很快看到亮光，来到一楼，外面是随风“沙沙”响动的乐丘花海。
身后响起扣动扳机的声音。
篱落脊背一僵，站在原地，缓缓回过身，维恪正站在不远处持枪对着她。
“是你干的对不对？”
篱落仍旧摇头。
维恪冷笑：“就因为我不放你走，你就烧了我的房子?”
篱落不发一言。
良久，说道：“我可以赔你一座房子。”
“你拿什么陪！”她无所谓的态度，使维恪忍不住怒吼。
篱落双手举起来，示意他不要冲动。
“维恪，”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我发誓我没有做什么，对于这场事故我知道你很难过……如果可以的话，你跟我去我的社区，我可以帮助你在那里生活，那里比这里要安全得多。”
“你懂个屁。”维恪骂道，他仍旧怀疑她，但是下一秒，他却忍不住啜泣起来，举枪的手不受控制地抖动。
“你知道我在这里生活了多久吗？”他失声控诉，“整整四年，在那之前，我居无定所，被抢劫，被驱赶，风餐露宿……直到我来到这里……”
他瘫坐在水泥台就上:“一个最危险也最安全的地方。”
没有人敢来这里。这对刚开始来到这里的他来说就像一片人间净土。
篱落无奈，楼上的火势已经蔓延起来，浓烟自楼道处往外涌。
维恪继续控诉：“可如今，它就这样毁于一旦……”
他的手缓缓放下，整个人脊背塌着，像是没了信念的枯木。
篱落竟然有一丝自责。
“你走吧……”良久，维恪说道，“就当是我坏了你的好事，这是我应得的惩罚。”
他救下一个要自杀的人，就像是救下一颗定时炸弹。
他早该意识到这世上最狠绝的人就是不怕死的人。
篱落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脆弱，她站在那里良久看着面前瘫坐在地的男人。
身后建筑物外，乐丘花海在风中沙沙作响，微微的烟味正飘荡在空中。
篱落走近维恪身边，向他伸出手。
“请你相信我确实不是我干的，”她此刻只想博得他的信任，“和我一起上路吧？”
维恪好久闷不做声。
“我可以帮你找一个新房子。”篱落说。
维恪缓缓抬起头，看着她伸过来的手，然后将视线看向她的眼睛，审视着她。
“你告诉我我要怎样相信你？”
篱落无法证实自己值得信任。
但是人和人之间的信任，往往在最初的时候就已经被建立起来了。
她固执地将手伸在他面前，看着他。
维恪将她的手打开，说道：“我带你离开这片花海，你以后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说完，他背着背包朝建筑物外走去，篱落松了一口气，牵着花仔一瘸一拐紧随其后。
他们一前一后走着，身后是浓烟滚滚的混凝土建筑物，黄色的火焰从窗口吐出来，在半空中舞动着，黑色的灰烬自窗口涌出。
篱落回头看着这栋花海中唯一的建筑物，然后回身看着走在前面的男人，他背着厚重的背包，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不曾回头看一眼。
也许，四年前，他找了很久，才找到这栋建筑物。篱落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画面，少年背着沉重的背包，孤身一人走向花海深处，他本想在花海中自杀，却无意中寻到一栋建筑物，然后便在这里生活了下来。
那时他一定想着这是上天的恩赐。
篱落忍着膝盖的疼痛一瘸一拐地跟上花海中的背影，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她确实欠他一座房子。
两人一狗在乐丘花海上行走。
维恪仍旧心有余悸，刻意保持着和篱落之间的距离。
夜晚降临，也许外面已经寒冷了起来，但在花海之内，气温温和。
夜空深邃久远，星星点点，周遭寂静无声，只有他们的身体穿过花海的窸窣声。
得益于维恪对这片花海的熟悉程度，在午夜来临之后，他们来到了花海的边界处。
“你走吧。”维恪在边界不远处停下了脚步。
篱落牵着花仔来到大路上，她站在那里，回头看着花海中的维恪，他手里的手电灯光映衬着周围黄色的花朵，发出萤火虫一样的光芒。
“你会一起走的对吧？”她站在那里看着他，语气带着似是而非的迟疑。
维恪摇了摇头。
篱落站立着思忖了片刻，然后牵着花仔又朝他走去。
“你干嘛？”维恪退后了一步，手已经摸向腰间的枪。
“你不走是吧？”篱落回道，“那我也不走了，我跟着你。”
“你有病吧？”他吼道。
篱落无所谓地说道：“既然你说房子是我烧的，那我就必须赔你一座房子才行，跟我走吧。”
“况且，”她继续说道，“你有枪，你怕什么？”
那不是寻常人家会有的东西，武器就是在净化城内也属于极其稀罕的东西。
维恪不得不承认面前的女人说得有道理，也许他可以跟着去看一下，如果发现苗头不对就立即采取措施。
风从远处出来，乐丘花海沙沙作响。维恪在一片银色的月色中站立良久，最终他叹了口气，掠过篱落朝远离花海的大路走去。
篱落在他身后深深地沉了一口气，然后一瘸一拐地跟了上来。
雪落了下来，气温变得越来越低，他们没走多远便停下来找了个废弃的建筑物准备过夜。维恪从背包里拿出工具将枯藤砍断，然后在一片空旷地扎起帐篷。
他们生起火，他仍旧信不过篱落，所以选择坐在火堆旁打盹，帐篷让给了她。
这里已经离乐丘花海有一段距离，但是保险起见，他们都没有拿下防护面罩。
第二天一早，雪停止，他们继续上路。黑夜来临前，他们筋疲力尽地停下来，找到一处还算空旷的建筑物，生起了火，搭起帐篷。
篱落夜里拉开帐篷走出来，靠着柱子的维恪惊醒，将手握住枪把。篱落并没有看他一眼，她一瘸一拐走出建筑物，然后过了一会走回来，爬回帐篷。
清晨，他们继续上路。篱落的膝盖伤口恶化，没有药水，她不得不慢下脚步。
维恪跟在她身后，他砍下路边的枯树枝削成拐杖给她。
他们又一前一后走了一天。
夜晚，他们再次找到一栋路边的废弃房子，生起火，搭起帐篷。这一天他们走得缓慢，体力恢复了一些。
夜幕降临，他们围着火堆而坐。
长时间的行走加大了肺部活动量，维恪时不时干咳。他住在乐丘花海中这么多年，即使天天带着面罩，肺部也多多少少被花粉侵染了。
“面罩为何不拿下来？”篱落问。
他们已经走到了离花海足够远的地方，花粉无法侵袭到这里。她早上就已经换下了面罩，但他一直戴着。
维恪身形一顿：“要你管?”
篱落没再多说什么。
“还有多久到？”维恪问道。
“明天天黑之前应该能到。”篱落从火堆上移开目光，抬头看着他回道。
良久，他又问：“你们社区有多少人……”
篱落听出了他的担忧，便回道：“社区有十几户人家，一共四十七口人，中老年居多。。”
她拨弄着火堆里的柴火，继续说道：“大家住的都很分散，一般都是三四户聚在一处，菜场有十个左右，大部分是多户之间共同所有……只不过……”
篱落将烧焦的藤枝一并扔到了黄色的火光里。维恪看了看她。
“只不过，大家都陆陆续续搬去净化城内了。”去年有大半的人家搬走。
良久，篱落抬起头：“还有其他要问的吗？”
她说得详细，语气真诚，旨在打消他的顾虑。
维恪思索片刻：“你们有……武器一类的储备吗？”
“如果你说的是枪支弹药，答案是没有。”她回道。
维恪仿佛暗自松了一口气。
篱落不免摇头，问道：“你应该知道，枪支是非常稀有的东西。”
维恪点头默认。
“所以你的枪哪里来的？还有你那些储备丰富的物资……”篱落问。
“这与你无关。”维恪垂眼看着燃起的烈火。
“我猜来自资助。”篱落却自顾自地说。
那些流落在城外的人中，一部分人靠着在菜场上劳作获得食物，一部分则靠着城内亲人的资助，获得物资得以生存。
这本不难猜，但是维恪却好像被看穿了一样，视线穿过跳动的火焰，看着对面的篱落，良久都没有说一句话。
“那是她欠我的。”他说。
“谁？”篱落问。
“将我带到这世界上的那个女人。”
“你母亲？”
维恪冷笑：“她不配我那样称呼她。”
火焰的热气使空气变得扭曲，枯柴焚断的噼啪声穿斥在二人的对话之间。
隔着火光的维恪，怔怔地盯着火堆，黄火光明灭之间，他的眼睛里好像涌现了久远的记忆。
良久，他伸手解开了面罩的卡扣，面罩被缓缓拿下。
篱落皱起了眉头，一动不动，隔着攒动的火焰，她看到他白净瘦削的脸上一道红色的长疤自鼻翼处延伸到下巴处，贯穿了他的整个左脸。
良久，她才问道：“是她弄的？”
维恪摇了摇头：“是那个男人……和她一起将我带到这世界上的那个男人。”
篱落没有说话，他继续说道:“他是个只会使用暴力的恶魔，她受不了，逃走了，将我留给了恶魔，我和他一起生活了五年，受尽折磨。”
维恪将面罩仍在脚边，低头伸手碰了一下脸上的疤，再抬起头时，已是一副不在乎的模样。
“然后呢？”篱落问。
“然后……”维恪看着火堆对面的篱落，她好奇地盯着他，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和她说这么多，他只是莫名地觉得她值得信任，明明昨天他还在怀疑她。
他捡起枯枝去拨弄火堆，继续讲道：“然后，他在某次出去找物资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也许死了，也许走了，我再也没见过他。”
明灭的火光在维恪的脸上浮动，可能是常年戴着面罩的原因，他的皮肤看起来苍白，唯有那一条长疤，透着血色。
“再后来，我一个人生活了几年，那时候我只有十二三岁，”他摇着头，“我都记不得那几年我是怎么活过来的。”
“直到有一天，她找到了我，开始从城内不间断地给我送物资。”维恪冷笑。
他看着篱落：“你知道吗？刚开始我把她送过来的所有东西都毁掉、丢掉，后来，我想通了，这些都是她欠我的，是我应得的。”
他们透着火光看着对方，火焰的热气使他们各自的脸看起来都有些变形，但是沉默此时变得具有安全感。篱落选择不再问任何问题，她想要维恪继续戴上面罩，就像她已经窥探到他的伤疤，却不忍心再看下去。但是她知道，他已经将一切展露出去，不再需要遮掩。
他比她要勇敢得多。
东方渐渐翻出鱼肚白，火堆依旧冒着火星。
篱落合衣躺在一段粗壮的枯木之上睡得沉稳，花仔卧在她脚边。
而不远处的维恪仿佛一夜未眠，眯着眼凝视着东方亮起的光，即使微弱的光芒，也即将照醒大地。
转码声明：以上内容基于搜索引擎转码技术对网站内容进行转码阅读，自身不保存任何数据，请您支持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