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玄幻奇幻 » 最后一年 » 七

    天气悄然间变得炎热起来,春天被压缩得几乎还没感受到,夏季便开始拉开了序幕。

    麦哲依旧整日在菜场上劳作。

    维恪倒是越来越少去帮忙,他好像恢复了以往在乐丘花海中的作息,依旧傍晚时分起床,然后来老房子坐一坐,那时候篱落刚刚好头痛欲裂中从午后的昏睡中醒来,他们泡好茶坐在门前的长坡上吹风。麦哲往往在余晖将尽时归来,他看起来疲惫,但是仍旧会带着笑意向他们走来。

    六月在气温爬升中慢慢推进。某天傍晚,麦哲和维恪已经在门前的大石头上下了好几场围棋,但是意犹未尽。

    长坡下,一个人慢悠悠地走上来。

    麦哲和维恪远远地站起来看着他。

    “你好。”他在不远处笑着对他们打了声招呼。

    “你好……维斯尔?”麦哲迟疑地回应了一下,“我才认出是你。”

    “认识?”维恪问道。

    “之前测净化度时遇到过。”麦哲小声回道。

    维斯尔走近他们,他棕色的头发被风微微吹开,一直坐在大石头旁的篱落才认出他是那天在长坡下见到过的蓝眼睛工作人员。

    他对篱落和维恪笑了笑:“你们好,我是净化服务部新来的工作人员,我叫维斯尔。”

    维恪向抬了一下手:“你好,我是维恪。”

    “你好,篱落。”她仍旧坐在那里,好奇心驱使她问道,“你从哪里来?”

    “哦,”维斯尔回道,“我从服务部过来,溜达溜达。”

    “我的意思是……你没被调来服务部之前……”篱落接过他的话。

    “净化城内。”他回道,耸了耸肩。

    三人的反应如他所料,先是一惊然后带着疑惑。他竟然是从净化城内调过来的。

    “所以,是因为新政策吗?”麦哲问道。

    “当然,”维斯尔回道,“我想你们每周应该都能收到通知单……”他想起那天滚到他脚边的被团成团的纸团,他看了看篱落,她对上他的目光,但是又很快移开。

    “看来那只是预热呀?”维恪调侃道,“毕竟能够将城内的工作人员给调出来就说明是有大动作。”

    三人面面相觑。

    维斯尔笑了,起初他还因为他们直来直去的问题有些不自在,此时却又因他们的坦率恢复了从容的状态。

    他们还想问什么,维斯尔打断了他们:“拜托各位,我现在是下班时间,来盘围棋怎么样?”他看了看大石头上的棋盘和棋子。

    维恪来了兴趣,立马邀请他坐下,他们伴着门前昏黄的灯光和即将拉下的夜幕开始了游戏。只有篱落一直坐在门前的大石头上一动不动。

    六月下旬,雨水肆意,有时候一天连着一天。刚长出的一茬青菜不能在潮湿的田地中浸润太久,平日里在菜场上劳作的人开始一箱一箱地往废弃的水泥房里搬菜。

    “也许你该去帮帮忙。”维恪站在二楼的阳台上对篱落说道。

    楼下,麦哲撑着伞在滂沱大雨中飞奔出院子。

    篱落没理他,她躺在昏暗的房间里几乎要睡去,窗外雨水哗哗,她和站在阳台屋檐下的维恪仿佛是这个世界上最悠闲的两个人。

    等她再醒来时,头痛欲裂,潮湿的空气使她感觉肺部焦灼着。维恪已不知何时离去。毯子盖在她身上。

    她裹着毯子下楼喝茶。

    “等雨停了之后,我要去一个地方。”

    “那要等到秋天了。”麦哲背靠沙发坐在地毯上回道。他忙碌了一天,疲惫至极,此时只看着昏黄的煤油灯发愣,桌上的温茶不知何时转凉。

    雨一旦下下来,就会连绵不绝一整个夏天。

    院子里的铁门“吱吱呀呀”作响,花仔自屋檐下吠了两声。

    维恪带着湿气掀开门毡,走进屋里。

    “今天还去不去听广播?”他朝盘腿靠在沙发上的篱落问道。

    对方只是愣怔地看着墙上的时钟,仿佛灵魂已经进入睡梦中。

    麦哲给他让了个位子,递了杯热茶给他。

    屋子里闷湿,唯独少了热,四季的温度在正常范围之外。酷寒的冬季、潮湿的夏季、转瞬而去的春秋。

    在维恪喝完第二杯热茶之后,篱落终于生出一丝丝气力。外面的天空呈青黑色,雨水渐停,滴滴答答,她披着毯子和维恪一起往尤金家的小店走去。

    空间仿佛被雨水冲刷干净,远远看去,尤金老人家的小店亮着昏黄的灯,在黑夜里尤其清晰。

    这晚,信号依旧不好,唯一听得清的频道在放上世纪的歌曲。

    维恪和尤金老人聊着有关新政策的猜测,老人打着哈哈:“放心,他们城内每年都要闹一些幺蛾子,过了这阵子就没人管了。”

    维恪看了看篱落,她仿佛完全沉入书中,对此不发一言。

    尤金奶奶从里屋走出来,她给他们一人倒了一小杯玉米汁:“尝尝。”

    厚厚的窗帘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正滴落在玻璃上。

    回去的路上,篱落咳了两口血。

    血水呈现粉色,印出手掌的纹路。

    “你怎么……”维恪掰着她的手掌,看着那血有些惊诧。

    篱落斜了他一眼,抽回自己的手,将血在雨水浸湿的树叶上蹭掉。

    潮湿的空气会加重乐丘花的毒性。这是末日下的常识。社区里的居民们最近时有肺部不适,只不过篱落的情况度看起来有些严重。

    维恪的小楼亮着灯光,他是整个社区最不会节省的人。

    “上去坐坐?”他叫住篱落。

    对方因为突然袭来的眩晕感感到异常疲惫,早已在他邀请的前一秒朝水泥楼梯走去。

    依旧像是拾荒者的小屋,篱落径直走向棕色破布沙发披着毯子斜躺了下去。

    维恪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话,一边泡上热茶,他询问了两句什么,篱落的意识正在漩涡中挣扎,她皱着眉头,没有回答。

    维恪看着她,放弃了继续问她话的尝试,他从木床上拎了薄被子过来替她盖上。

    篱落昏睡了过去。

    她直到后半夜才醒过来,虚弱至极。

    “等夏季结束之后,我要去一个地方。”

    “好,”维恪在黑暗中回道,“我陪你。”

    阴雨连绵时,他们只能整日地窝在老房子里。

    “你好像很喜欢上世纪的小说。”维恪在书架上逡巡着。

    “我喜欢那时候人们的生活方式。”

    “那颗陨石撞击地球之前……”

    维恪的目光从小书架上方扫到下方,那些皱皱巴巴的书并没有被摆放得很整齐。

    “那时候的人生活的幸福吧?”他问,“听说那时候乐丘花几乎没有毒性。”

    那种黄色的近乎透明的盛放的花朵,如果没有毒性,当是最美的花朵。

    篱落感觉困倦,她挪动了一下身姿,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

    “又要睡?”维恪回头看她。

    篱落没有回话。

    “这本书借我。”他说道。

    篱落连眼睛都没有睁一下,含混不清地回道:“拿去。”

    她听到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她在天黑前醒来,仍旧头痛欲裂,睁开眼,在昏暗中看到阳台上维恪的背影,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等头疼慢慢退却,她剧烈地咳了两声。

    维恪回过头,隔着玻璃拉门对着她笑,他说了句什么,她完全没有听清,就像是在看一部默片电影。

    篱落坐在床沿上,剧烈地咳嗽带来的耳鸣使她不得不捂着头。

    阳台的拉门被拉开,风和声音一下子灌进屋内、灌进了篱落的脑子里,耳鸣在这时结束。

    “下去喝点茶?”他问。没等她回答,他便推开小房间的门,自顾自地走出去,一边下楼梯一边讲着看书的感受:“那时候的人挺有趣,特别是他们的工作,像坐牢一样,不过……那样的人生好像确实有一种安全感。”

    篱落不理解他所说的安全感是指什么,她穿上鞋子晃悠悠地站起身跟了出去。

    麦哲正在一楼煮茶,老人坐在藤椅里,罕见地醒着。

    麦哲用勺子喂了她一口水,然后给她擦了擦嘴角。

    维恪坐到一旁的破沙发上。

    篱落则窝在地毯上,背靠着掉落在沙发脚边的破旧靠枕。

    茶水使她恢复了点气力。

    “如果你说的安全感是指人们都过着一样的生活,没有人会因独特性会受到过多的关注,”篱落说道,“那确实是那样。”

    “但是他们有时候愚蠢,”她头靠着沙发,继续说道,“他们尤其想要得到来自社交媒体上的大众的关注。”

    维恪点了点头:“将自己暴露出去,确实是危险的行为。但是……那时的社会状况毕竟和现在大不相同。”

    篱落沉默了一会儿,但是仍旧不太认同。

    麦哲坐在地毯的另一边,一边喝着茶,一边听两个人的交谈。他劳作了一天,此时感觉一丝丝劳累,也感觉舒适,他想起琪亚,他已经没办法在脑海中拼凑出她的样子。

    “你讲讲你和琪亚的故事吧?”

    他想起很久前,篱落问了他这个问题。

    “我觉得我和她是一种天造的缘分。”他那时那样回她。

    他和琪亚之间没有任何故事,不像篱落书架上那些上世纪的言情小说一样充满循序渐进的情节。他和琪亚一起长大,暗生情愫,最后表明心意,如此简单。曾经很长时间内,他们俩是这个社区里唯二的同龄异性,那种感觉就像是:全世界只有你一个女生也只有我一个男生。

    直到很久后的一天,篱落来到这里,那是麦哲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这个世界还有其他人。虽然在那之前他知道这个世界是有很多个其他地方和其他人的存在,但是并没有其他人走进过他的世界。所以,知道和感受到是不一样的,那种奇妙无法言喻,以至于那之后的很长时间,他都对篱落之前的生活充满着好奇,只不过,篱落从来不愿意过多提及过去。

    麦哲还记得那是篱落拿出一张色彩失真的照片给他看,照片里的奶奶年轻和善,她身边站着一个清瘦、单薄的少女,和篱落有几分相似。

    “奶奶从来没提起过她有一个女儿。”

    “也许她对她感到失望。”

    “为什么?”

    那时她只是耸耸肩,没有回答他。

    “今天没收到琪亚的信吗?”篱落突然的询问打断了麦哲的思绪。

    他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每月中旬他都会收到琪亚的回信,但是这个月他没有在邮箱中看到信,下午他去了一趟邮寄部,那里的工作人员说并没有他的来信。

    “也许是最近雨水多,耽误在路上了吧。”他自我安慰道。

    一直到七月低,雨水渐少,淅淅沥沥,每天午后雨会慢慢停下来。

    傍晚时分,篱落三人站在老房子前的坡上看着许久未见的犹如蒙在塑料布后面的夕阳。

    相立无言。

    劳作了一天的麦哲刚从净化服务部回来,他的指标平稳上升,但他说不上很高兴,只是端着温茶怅然地看着远处的田地。

    闲逛了一天的维恪打着哈欠站在长坡的边缘,就好像蒙在塑料布后面的夕阳与他无关,眼前的世界也与他无关。

    篱落日渐瘦弱,她总是在肩膀上围着一个毯子,像是病入膏肓的病人。

    也许,雨季结束之后就好了……维恪看着她,这样想着。

    新政策在整个雨季中仿佛夭折了一样,门前的小水坑里飘着昨天刚张贴过来的通知单,他们仍旧呼吁社区里的居民按时进行净化度检测,但是没有人响应呼吁。

    篱落在一种莫名的忐忑中熬过了整个七月和八月。

    日子难捱,百无聊赖的日常中,每一天早晨醒来,篱落的脑子里都会冒出一句:又要捱过这一天。

    没有任何希望,没有任何新鲜事。

    自雨水停了之后,维恪每天都要询问一遍篱落准备什么时候出发去想去的地方,好像对于那个地方他比她都着急。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担心篱落会自己一个人偷偷上路。

    某个突然放晴了的下午,篱落背了一个灰色的大背包坐到维恪的旧沙发上。

    她自顾自倒了一杯茶。

    “就今天吧,你去不去?”

    维恪从午睡的朦胧中清醒过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开始收拾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