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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丛林(一)

    清晨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树林洒下,忽明忽暗,耳边鸟雀欢快地叫着,他从昏昏沉沉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山洞中。他浑身难受,想侧身起来,刚一用力,头部、左侧胸口和右腹部一阵剧痛,只得继续躺下。

    他仔细观察起周围的一切。山洞中间高约一丈,两侧逐渐变低,靠近边角的地方不足一尺。洞看起来很深,最里面折射不到阳光,黑漆漆的。再仔细看洞壁,上面有刀斧雕琢的痕迹,歪歪扭扭地刻着一些符号。“山、甲、木、天……”有些符号很像文字,他能够依稀辨认出来,但是读不成句子。右侧石壁挂着几张鹿皮和一双巨大的鹿角,鹿角下面是几把弓箭和一个箭镞袋。不远的地上摆放着一张石板桌,几块条石拼成石板台面,桌上放着陶盆陶碗和木勺木筷。石板桌旁是碎石块和土砌的灶台,上面一口黑铁锅,灶边摞着一捆柴火,灶台口堆着柴火灰。左侧石壁上斜插着一个杆子,上面套着一面旗子,旗面上绣着一个狼头。他确信,这里有人居住。

    “我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他突然意识到,虽然他可以辨识周围的环境,但是却不知道自己是谁。他用力回想,可是脑袋像要炸开一样,疼得厉害。迷迷糊糊中,他又昏昏沉沉地睡去,像是又一次进入到无边的黑暗之中。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再一次醒来,隐隐约约听到周围有动静。他假装还在昏睡,眼睛睁开一道缝,眼珠四下转动着。右侧有几个黑影在晃动,他将眼睛稍稍睁大一些,将头向右侧稍稍转过去。四个野人坐在石板桌前,交谈着什么。他们体格健壮,微微驼背,头发乱蓬蓬的,好像很久没有洗过,胳膊上、腿上布满了棕黑色的毛发。靠近自己的是一个女人,她穿着连衣短裙,身上斜披着一个花布袋子。离他最远的是一个年长的男人,脸膛黝黑,半白的胡子凌乱地挂在下巴上,手里拿着一根拐杖,脖子上挂着一串石头项链。背靠洞口的男人二十岁上下,上身赤裸,只在腰间裹着麻布,用绳子系着。面朝洞口的男人披着件薄坎肩,背着一张弓箭,一头乌黑的卷发胡乱散在身后。他们说话声音很粗,一边讲一边用手比划着。虽然不能听全,但通过他们的肢体动作和似曾相识的语言,他判断,他们正在聊着自己。

    他出神地看着,已然忘记假装昏睡,忽然和背靠洞口的年轻野人四目相对。野人很兴奋,一边指着自己,一边喊了起来,“阿布,阿布。”他赶忙把眼睛闭上,假装还没醒来,却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几个野人向他走来。他们蹲在自己身旁,一双粗糙的手碰了碰自己的脸,手上浓密的毛发痒痒地擦在脸上。

    他把眼睛睁开。几个人看着他,兴奋得手舞足蹈,在嘴里一遍遍喊着“阿布”。“莫非自己叫‘阿布’?”他在心里嘀咕起来。这个名字在他看来陌生又熟悉,这两个字没有带给他更多的关于之前的记忆,但他在迷迷糊糊中多次听到他们在耳边喊出这两个字。既然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那就姑且叫“阿布”吧。

    年长的野人跟赤膊野人说了几句什么之后,赤膊野人点点头,跑了出去。在其他几个野人的搀扶下,阿布慢慢坐了起来,虽然左侧胸部和右腹部依然一阵阵的疼痛,但已经不像上次那样剧痛难忍了。他注意到,自己身上裹着一件灰色麻衣,右脚脚踝糊着一层黑泥,胳膊上、腿上是大块大块的淤青。女性野人从石板桌上端来一个小陶罐,递到阿布嘴边。阿布感觉口渴,一口气喝了个精光,像是印象中羊奶的味道。

    一阵阵嘈杂声传来,洞口聚集了几十个野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幼,有的坐在地上,有的倚靠在树上。与洞里几个野人高兴的神情不同,这些人满脸忧虑,仿佛有什么坏事要发生。阿布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年长的野人走到洞口,所有的野人都站起身来,双手合十,放在额头,微微弯腰,嘴里发出类似“萨虎、萨虎”的声音,像是见面时的问候。年长的野人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沙哑、浑厚,有时抬头看向天空,有时回头看向自己。阿布隐约听出来,年长的野人是在谈论自己,大意是说自己受伤了,现在醒了,还需要治疗。

    说着说着,周围的野人开始躁动起来,有的双臂在胸前交叉挥舞着,有的用力摇着头,有的双手捂着脸,像是在哭泣,表情中充满了疑虑和不满。年长的野人用手杖在石板上用力敲了敲,发出沉闷的“咚咚”声。野人们安静下来。

    年长的野人从脖子上取下石头项链,像念咒语一样咕叨着什么。片刻,他把项链挂在手杖上,高高举起,指着天空,言语动作充满了虔敬。半盏茶的时间,他收回手杖,向前几步,站到一块儿石头上,将手杖换到左手,右手向前伸出,手心向上。周围的野人聚集到一侧,排成一队,然后一个一个向年长的野人走去。有的走到跟前,摸了摸年长野人的右手,有的则直接从跟前走过,摇着头,流露出失望和不满的情绪。

    阿布感觉自己在做梦,眼前的一切看起来那么的不可思议,可身体的隐隐作痛告诉他,这不是梦,一切都是现实。他努力回想自己是谁,回想他醒来之前的事,可是他什么都记不起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不知道自己会遇到什么,这让他陷入恐惧之中。

    虽然醒了,但他依然无法行动,只能静静地躺在洞中养伤。每天早上,年长的野人会安排一个人留下来照顾他,然后带着其他人离开洞穴,直到傍晚才回来,同时带回一些生肉和野菜。刚醒来的时候,他的身体很虚弱,很难吞咽食物,只能喝奶。过了些日子,他恢复了一些体力,野人就把鲜肉切成小块儿拿给他。见野人大口大口吃得很香,他也尝了一块,却压根儿受不了鲜肉的腥味,呕吐起来。野人见他吃不惯生肉,就把肉煮熟后,再拿给他。

    在几个野人的精心照料下,三个月后,阿布基本恢复了,他想出去看看洞穴之外的世界。年长的野人看出了他的心思,多次告诫他,不要离开洞穴,否则会有生命危险。阿布一开始还能记住劝告,不敢到处走动,顶多在洞口附近转转。极目远眺,群山和河谷时而云雾缭绕,笼着一层神秘的面纱,时而霞光万丈,变幻着动人的色彩,天边的飞鸟、叮咚的山泉、起伏的林海……这一切都在勾着他的好奇心,引着他的脚步越走越远。

    这里到处是茂密的针叶林,高大的落叶松笔直地向上长着,高耸入云。正值初夏时节,湛蓝的天空稀疏挂着几道淡淡的云彩,阳光透过枝叶,在林间投下一道道光束,轻轻打在地上。杂草和矮灌木长得正旺,绿油油地铺满山坡。空气中夹着一股幽幽的草木的清香,弥漫在林间,让人浑身顺畅。

    说不上为什么,阿布喜欢这里,他对这山林,这草木,这泥土仿佛有天生的好感。随着身体渐渐恢复,伴着肌肉和骨骼的生长,体内积蓄的能量让他越来越躁动不安,他渴望释放,渴望奔跑,渴望到更远的地方看一看。渐渐地,他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大,把附近的山都跑遍了。一切看起来都很好,他不知道年长的野人口中的危险来自何方。

    早上,等几个野人离开洞穴,阿布又跑了出去,他打定主意要到目之所及的一道河谷去看看。从洞穴所在的山顶向东望去,那里山脊连绵,绿树成荫,一道银色的映着点点阳光的河流从山谷流出。他向山下走去,两侧高大的落叶松剑指蓝天,林间生长着一丛丛茂密的偃松和低矮的岩高兰。再往下走,来到一小块儿开阔地,紫色的花海铺满斜坡,杜鹃花开正艳。欢乐的音符在心底升起,阿布越走越快,脚步越来越轻,最后奔跑起来。他飞身穿过一棵棵柞树,俯身钻过一大丛胡枝子,抬脚跨过遍地的凸脉苔草和单花鸢尾,来到一片草甸。他打了几个滚,仰面躺在草甸上,老鹳草柔软的叶子随着微风轻轻摇摆,在脸上轻轻地挠着痒。这感觉是那么的熟悉,一点一点从他记忆的深处走来。他闭上眼睛,隐约看见自己正在山间草地上打滚,阳光暖暖地晒在身上,就像现在一样。一个身形矮小、面容憔悴的老人坐在草地上,向他望来,眼中满是慈爱。阿布眼角流出泪水,他一下子坐起身来,“我是谁?我从哪里来?那个老人又是谁?我为什么如此悲伤?”他用力闭上眼睛,努力捕捉记忆深处的东西,那感觉又渐渐远去,无从捕捉。

    他不再去想,继续向河谷走去。潺潺的水声远远地传来,清亮悦耳,他恨不得立即跳入清凉的溪流中玩耍一番。正大步流星地走着,突然,他停了下来,一动不动地感知着周围的空气,四周茂密的灌木丛中,好像有许多眼睛正注视着他,一股危险的气息飘然而至。阿布警觉地站在原地,慢慢环望四周。四下空无一人,只有微风下沼柳枝条摩擦发出的沙沙声,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然而,知觉清晰地告诉他,他被包围了,虽然他并没有看到。

    果然,危险从背后袭来,阿布一下转过身,一柄长矛直奔胸口而来,一个野人已经冲到跟前。他急忙闪过矛尖,却被野人用肘弯撞翻在地。野人一手按着阿布的脖子,另一只手举起长矛,刺向他的胸脯。阿布一把接住野人的手,向旁边一推,长矛扎入草地,随后一脚将野人蹬开两丈远,翻身站起,把长矛抢在手里。

    又有几个野人跳出来,转眼就把阿布围住了。他们把长矛端在身前,一点一点向阿布靠近,眼里透着杀意。阿布两脚前后分开,两膝微曲,右手提着长矛,余光来回扫着。他像一个天生的战士,天生知道怎么应付敌人的包围。侧后方的一个野人扔出长矛,他侧身闪过,然后迅速调整回原来的姿势,以便应对下一次的攻击。

    野人叫喊着,一拥而上,阿布拨开正面刺来的长矛,一跃而起,一脚将正对面的野人踹翻,跳出包围圈。长矛在背后聚集,再次向他刺来。阿布低身闪过,长矛向右一挑,将一个野人掀翻在地。他身体强壮,动作迅捷,又练过持械格斗,不一会儿,就把几个野人撂倒在地。

    一个野人起身,仰面朝天,发出一声悠长的叫声,像是在呼唤什么。其他几个也迅速站起来,又要去围住阿布。阿布不敢恋战,扭头就跑,这些野人并不打算放弃,在后面穷追不舍。阿布见摆脱不掉,扭过头来,准备迎战。几个野人也不近前,只保持几丈远的距离站着。阿布迎向野人,野人并不应战,反而向后退去。就这样,他们既不上来围攻,也不散去,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每跟到一个地方,他们就发出几声嚎叫,像是在标定方位。

    阿布隐约感觉到又有什么东西靠近,这次不是野人,一种更加强烈的危险气息逐渐逼近,一股扑面而来的杀气让他毛孔倒竖,不寒而栗。他仔细环视,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在高度戒备,以便应对随时可能发起的攻击。忽然,他看到了,不远处的草丛里走出一只狼。不,他看错了,不是一只,是两只、五只、十只……竟然呼啦啦冒出三十多头狼。阿布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终于知道年长野人口中的危险为何,终于意识到自己要为不听劝告付出代价。

    这些野人好像并不害怕,反而有些兴奋。他们面向狼群,嘴里咕哝着什么,手上做着画圈的动作。一番神秘的沟通之后,他们举着长矛,重新围拢过来,眼中喷射出杀戮的怒火。狼群像是能听懂并且听从野人的指挥,四散开来,迅速对阿布形成了包围。它们一点一点抵近,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漏出一排排血红的牙龈。它们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这个健壮的猎物,寻找着对手的破绽,随时准备一跃而起,将猎物撕成碎片。

    空气凝固了,时间停滞了,恐惧和绝望在心头升起,阿布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知道,即使奋力反抗,也难以抵挡这么多杀手的群起围攻。此刻,他已经看到死亡的临近。

    “呜~~,卟噜~~卟噜~~”一阵阵呼声远远地从林中传来,那声音承载着古老的原始的讯息,翻过山谷、掠过树梢,一波一波地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狼群停下来,不再向前逼近,仰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发出一声回应,接着,它们调转身体,一溜烟地钻入丛林。几个野人把长矛收起来,面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呆呆地站着。阿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依然不敢放松戒备,手中紧紧攥着长矛。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林中走出,是年长的野人,阿布一阵欢喜,像是看到了亲人,跑着迎过去。几个野人情绪很激动,他们不情愿地扔掉手中的长矛,左右晃动着脑袋,甩着胳膊,向年长的野人抱怨着什么。年长的野人又做出与那天在洞穴外类似的动作,说着类似的话语。几个野人走上前来,跟年长的野人碰了碰手,转身离开了。

    这一次的死里逃生,让阿布安分了许多。打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不敢独自远离洞穴太远,大多数时候就老老实实呆在洞穴中。这是一个他无法理解的世界,太多太多的事他不明白。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有一些野人要杀他,为什么狼群会听从野人的指挥,为什么年长的野人要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