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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我有宝刀一柄,以赠府尊

    伍尧臣怎听不出话中之意,是骂他对老相爷忘恩负义,寡廉鲜耻?

    第一反应却不是怒,而是疑惑。

    谁敢这么干?谁会这么干?

    敢做的人有,京城之中达官显贵众多,倒有不少不卖他这位京兆府尹面子的,但没道理,没必要,没有理由。

    老相爷去后,曾数次上门,都被他言辞推托、有意疏离的王家便是其一,但王家如今当家之人是王慎,此人行事缜密,城府甚深,喜怒不显,断不会做这等幼稚之事。

    会这么干的人,也有,他是老相爷门生,是其革新弊政的一柄利刃,近年晋升极速,眼红者不少,得罪的人也不少,暗地里常有攻讦。

    但他们没胆子,没魄力,当面摆明车马,也没这等言辞如刀,字字直戮人心的毒辣舌头。

    伍尧臣稍一思虑,便道:“让他进来。”

    半晌,便见公人领着一个头戴毡帽,帽沿低垂,半遮住脸的人。

    “在下沈仙,见过府尊。”

    沈仙径直拿下毡帽,露出清秀俊逸的面庞,朝伍尧臣一礼笑道:“还请府尊恕罪,在下人微言轻,若不出此下策,先声夺人,恐怕见不得府尊。”

    “沈仙?”

    伍尧臣从案后站起,他此时当真是惊了,脱口而出:“相爷收留的那位乞儿?”

    旋即回过味来,心下后悔,想要赔罪,却又顾忌自己府尹之尊,礼法尊卑,断无尊长对小辈折腰的道理,便只好面淡淡说了一句:“本府一时失言,小东阁不必在意。”

    话锋一转,略过此事,开门见山道:“既求见本府,却不知所为何来?”

    沈仙慨然一笑:“市井小人戏言尔,小东阁之称,在下万万不敢当。”

    伍尧臣面皮微微一抽。

    这小子真不愧有一条毒辣舌头,能说出那等如刀之讽,叫一声“小东阁”,他就得回骂一句“市井小人”。

    伍尧臣虽听出他的暗讽之意,却也自恃尊长身份,并无意与一小辈计较。

    淡然一笑道:“世人皆传,小东阁出身低贱,愚钝不堪造就,本府虽从不信出身之说,但今日得见,方知世人传言之谬甚矣。”

    他饶有深意看着沈仙:“小东阁真是藏得好深呐。”

    称呼依旧,却是表明自己光明磊落,反倒是沈仙自己妄自菲薄、枉做小人。

    沈仙听出其意,暗骂老头小气,却也只是一笑,并不接话,直言此来目的道:“沈仙此来,是求府尊搭救性命。”

    短暂的言语交锋,伍尧臣心中惊异已过,撩起后摆坐了下来,毫不见异色,抚须道:“你当知晓,恩相在世时,便从不许后辈子弟打着他的名头,占他人半点便宜,”

    “纵使一针一毫,也决不许私相受授,往来请托之事,更是一概不准。”

    “如今恩相方去,你便来寻本府请托,未免不孝。”

    他对沈仙说的“搭救”也不问为什么,更没有半点意外、好奇。

    沈仙从始至终就没指望着这位京兆府尹会看在老相爷的面子上,一上来就对他奉为上宾,有求必应。

    对伍尧臣的反应,他同样不意外。

    直入主题道:“听闻府尊大人近来欲整顿京兆,却苦于京兆之地,权贵遍地,公卿如云,府尊大人虽是一府之尊,天子脚下,却也不过区区虚名,欲行此事,不说是难如登天,也是寸步难行。”

    “仙有宝刀一柄,以赠府尊,有此宝刀,府尊大人披荆斩棘,梳理不法,必定所向披靡。”

    “呵呵。”

    沈仙的大话,没有让伍尧臣纳头便拜,只招来他一声轻笑,虽无讥讽之意,却显然是不以为意。

    伍尧臣正色道:“沈仙,恩相予我恩重如山,你是恩相养子,按理,你我也算有些渊源,本府也有责教你为人之道。”

    “你且听好了,圣贤曰:君思不出位,耻其言而过其行。”

    “你可知何意?这些事,还轮不到你一小小孺子思虑,说大话空话容易,要有与其相匹配之行却难,言不可过其实,你记住了。”

    简而言之:没本事,别瞎吹牛,丢人。

    沈仙不怒反笑,这老头儿记仇呢。

    不等他答话,又听伍尧臣开口道:“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以辈份论,你虽是非晚辈,但你亦非王家子,王家收容你十八年,于你虽无长幼名份,却有长幼之实。”

    “为人者,断不可不孝不悌,你且好自为之吧。”

    这话一出,就已说明他对沈仙所求之事早已料到。

    伍尧臣说完,便挥了挥手,低下头去,拿起一卷公文,显然是送客之意。

    沈仙笑了笑:“府尊刚正之士,纯直君子,不欲用此偏锋,却自有人贪其利刃,必欲用之。”

    “王家大婚之日,府尊当见分晓,望府尊早有准备,朝野大乱之时,不至于无措失据,波及京城百姓。”

    说完转身便走。

    片刻,公人来报:“府尹,他走了。”

    公人微微犹豫,还是忍不住问道:“府尹,那人便是老相爷传说中的养子?府尹大人您为何……?”

    伍尧臣抬起头:“怎么?你也以为本府不念旧情,忘恩负义?”

    公人知他脾性,也不惧,笑道:“府尹为人之正,天下皆知,怎会如此?”

    伍尧臣目光闪烁,没有为他解疑的意思,手抚长须:“连老夫在内,所有人都走眼了,这位小东阁……”

    旋即又摇了摇头:“到底还是稚嫩了些,既知藏拙,何不就此安分守拙,虽是一时屈身折腰,却尚可换来一世安乐,如此锋芒展露,怕是难有善终……”

    沈仙虽然展露出不同于传言的谈吐,但伍尧臣并不信他能改变什么。

    “你替老夫安排,王家与净明宫结姻之期,老夫要去道贺。”

    伍尧臣吩咐道。

    沈仙想做什么,伍尧臣并没有放在心上,在他看来,即便沈仙谈吐之间,展示了几分出人意表的才华,却不过小道,小孩子把戏,上不得台面,也于事无补。

    在他看来,一个出身卑微入的假子,入赘净明宫,未尝不是最好的出路,这也是老相爷许多门生故旧的想法,否则又岂容王家胡来?

    但终究是恩相养子,他可以不在意沈仙的小孩子把戏,但对方找上门来,他却不能当真视若无睹,多的做不了,却总要保他一命。

    他既到场道贺,既可为那孺子托托底,不致有不忍言之事,同样的,也是表明了立场,这桩姻亲,他是认可的,也能就此断了此子心中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