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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凉州伎魁

    【死亡之海】

    不知走了多久,桃香只感觉到自己脚下的沙子越来越软绵无力,和自己的双腿一样。

    “快到了。”男人看出了桃香的疲敝,安慰道。

    桃香已经稍稍放下了些戒备,毕竟如果真想算计自己,这一路已经有很多机会了,自己被烈日折腾得粗气大喘,不要说来团伙作案,光他一人就可以把自己拿下了。

    “你贵姓?”桃香意识到自己还未曾询问眼前人的姓名。

    “我吗……”男人少许沉默,然后略带戏谑地回答,“我吧从出生开始就没见过父母,自始至终都独居一人,因此没有姓甚名谁一说,硬要说称呼的话……珂乌镇的小童们,倒是叫我大傻。”

    “大……傻?”

    “可能他们是觉得我这个样子,不太聪明。”

    面具之下的桃香一脸苦涩加无奈,既是疲累交加,也是哭笑不得。

    男人似乎看出了桃香的不堪,便说道:“狄小姐不必在意,我并不反感这个称呼,狄小姐亦可用此名呼之。”

    桃香其实还有一层困惑,眼前男人虽然面貌邋遢,居所杂乱,但是言行举止却一点也不像个荒野村夫,倒是和长安那些高贵子弟一般,谈吐文雅,教养非凡,一时让自己还有些许错愕,但当面打听对方出身又有些失礼,而且大傻也说了,自己从未见过自己父母。

    在一片看似较为结实的沙丘之下,难得阴凉也让桃香稍稍缓了口气,大傻拿出一壶水让桃香饮下,桃香轻抿两口,又用随身携带的手绢拭去额角的汗滴,望着高空的烈日,有些苦闷。

    “就这了。”大傻说道。

    这句话无疑是桃香当前最想听到的,但四周观望,哪里有什么市集,全是漫漫黄沙堆积的土层,慢说是人,连个爬虫走兽都没有。

    “就这?”桃香发问。

    大傻走近沙墙,轻扣其表,只见那结实的土层开始掉落阵阵细沙,不知何处生成的裂隙缓缓扩大,一个冗长且深不见底的走廊乍现眼前。如此仅靠小力轻扣就能打开的机关,已经不是桃香这种粗学奇门遁甲术的菜鸟能理解的了,不知是不是好奇的原因,桃香感觉因为跋涉而困乏的身子又有了干劲,想赶紧顺着走廊下去一探究竟。

    大傻也不含糊,从怀间掏出一个火折,直接点燃,领着桃香就进了暗道。

    “恕小某冒昧。”大傻说道,“小姐的芳名是狄公取的吗?”

    桃香面对突如其来的话茬有些懵,怎么就突然扯到自己名字了。

    “狄公美名享誉天下,其中以‘桃李满门’最为出名,小姐芳名是否取自‘桃李成蹊,芳香自溢’之意呢?”

    桃香略有吃惊,没想到这个荒野村夫模样的人,居然还能如此了解自己的阿翁。

    “狄小姐莫要吃惊,狄公乃我大唐一代名臣,天下敬仰人自然不在少数,小某为其中之一,研学狄公的生平,了解狄公的往事,自然也是情理之中。”

    “差不多吧。”桃香说道,“但名字是我大伯取的。”

    大傻点点头。

    这条暗廊好似无尽的深渊,桃香不知已经往下走了多久,但依旧望不到尽头,黑暗中只能看到大傻手中所执火折,和火折之下蓬头垢面的脸。只是在单一光源的映衬下,大傻的脸颊棱廓更加清晰,比起那毫无打理的毛发,他的棱角还算是凹凸有致,五官也相较常人更饱满,并不像一个寻常村夫一般扁平,甚至还有一点稚气,也没有胡人那种饱经极地风寒的沧桑,倒是与长安城中养尊处优的贵公子有些近似。

    “大傻,你是胡人还是唐人?”

    “小某从未见过父母,怎会知道自己的身世。”

    桃香心想也是。

    “不过,我既然身在大唐境中,那我应该就是唐人吧。”

    终于到了平地,在踏下最后一节石梯后,眼前出现了除大傻手中之外的光源。而随着步伐的走近,那多出来的光源愈发明亮,桃香注意到那是两柱燃烧的火炬,而火炬之后,是一座贺然屹立的城郭。

    【漠海鬼市】

    桃香简直不敢置信,在死亡之海的地下,在如此蜿蜒曲折的长廊之后,居然会有一座城门,而城门后的景色,竟与凉州甚至长安的市集别无二致,数不尽的灯火将这里点缀得如同白昼,而那白昼之下,既有宛如城中的亭台楼阁,也有用残木败枝搭建的简陋屋棚。让这个市集不仅展现了繁华如锦的烟火气,也有了边疆地界的氛围。

    而来往之中的人,不知是因为地底世界的映衬,还是这里本就风俗怪异,相较于地面市集,这里的人让人有种说不出来的奇特,甚至可以形容的上诡谲。最让桃香在意的,便是刚入城门就能看到的,那些摆卖着些许瓶瓶罐罐的摊主。桃香自然不知道他所贩卖的是何物,只是他的样貌甚是与众不同,虽然身着沙漠行走常用的棉布兜衣,但是似乎衣物内处,皮肤之上,竟生长如同那蛇鳞一般的纹路,不知是画上的图案还是镶嵌上去鳞甲,加之昆仑奴一般的肤色相互映衬,让人不寒而栗。

    无独有偶,和桃香迎面走来的行人,穿着暴露,几乎只是在隐秘部位粗陋地围上一层棉布,身上数不尽的刺青和青筋让人感觉他与野兽并无二致,而最让桃香怀疑他不像人的是,他那黄金似的眼眸,在这不算太光亮的地下中,好似那烛火般闪耀。

    此处与地上人间差异如此之大,竟让本来满腹疑问的桃香一时语塞,不知该从何处问起。一旁的大傻看出了桃香大大的眼睛里有着大大的疑惑,便说道:“嘛,千言万语汇做一句话,这里就是相对于地面明市的黑市了。”

    桃香一时间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说不出来话。

    “哟,大傻!”

    突然从远处传来一声呼喊,一下子把桃香的视线拉了过去。只见一个皮肤黝黑五官却很锋利的健壮男人,正在向他们挥手。虽然他也是罕见的容貌,但这种面相,桃香还是有见过的,似乎天竺那边的人,就是如此模样,面容不会过于扁平,但肤质普遍偏黑。

    “哟,这位是长安来的贵客吧。”那天竺男人说道。

    桃香一惊,自己一没说话,二没露脸,他如何不通过口音和样貌判别自己是哪人的。

    “这位姑娘的衣着是长安一家名叫云图记坊的绸缎店出售的吧,嘿嘿,买那家的人可都是长安的贵人啊,大傻,你又撞上财运了?”那个天竺男人自顾自地介绍,解释了桃香疑惑的同时,不忘调侃大傻。

    “嗨,哪来什么财运,主倒是贵主,就我这个贱民身份可不敢高攀什么财运。”大傻也跟他客气,通过贬低自己抬高桃香的身份。

    “得,别贫了啊,老样子,这些都是你的。”天竺男人从身旁的屋棚中拖出一辆推车,推车上各种竹简书籍堆积一片。桃香略加观察,发现这些书籍都是各种学术百科,上至追溯到先秦诸子的治世经纶,下至当朝名士的时事品鉴,尽管这些都是抄本,但是想找到这么一车,也不是什么易事。

    “谢了,谢了,让老钱运到孤房吧。”

    “好勒。”

    桃香把疑惑的视线转向了大傻,这人看似野蛮粗横,居然喜爱读这些经世学论,难怪自己会有“此人与京中贵胄如出一辙”的感觉。

    “全靠这些,我才缓解自己孤身一人身处大漠的苦闷啊。”大傻解释道。

    “诶,大傻你今天是奔着凉州伎魁的表演来的吗?”

    “是今天吗?”

    “是啊,很快就开始了。”

    话音刚落,那市集的中央缓缓升起无数灯火,宛如这地下世界的繁星,而众星迎捧之中,一簇萤火点缀着一座耸立的筑台,相较于其他的楼阁,筑台如同俯瞰万象的巍峨山峦,仿佛萦绕着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而促成这仙气的,不仅是万道萤火,还有那不知从何处散落的漫漫花瓣,以及那花瓣之中,如画中仙子一般的女子。

    也许这就是那天竺人口中的伎魁,轻薄的绸缎裹绕着窈窕的身姿,使其体现出曼妙身段的同时,也展现出了异域之美,尤其是配上伎魁那湛蓝如同碧海蓝天的深邃眼眸,在鲜花与萤火的簇拥之中,显示出一股难以言表的神秘韵律。

    当那些烛火漫过舞女头顶,筑台下的人们才看清她的全部身姿,比起那湛蓝瞳孔更令人难忘的是,一袭迎光舞动的赤发,耀眼的红既没有鲜花那般艳丽逼人,也没有丝绸一样轻透无力,而是好似温存的暖阳,既舒适又不奢骄纵,配合周边山壁荧光,让曾因沙漠炙热而抱怨烈日的人们,头一次感受日光是如此令人陶醉。

    桃香从未见过碧蓝瞳孔的眼眸,更别提那赤红的长发。只是在长安时有听说,越过突厥的欧罗巴人那里,有着这种肤白瞳浅的面容和多色的艳发,来到凉州之后,大都也见了不少大秦来的人,也不如传闻中那边精致模样,反倒感觉五官过于锋利凸显,有些怖人。

    但眼前这位,虽然并不知道是不是西方人,但那风情似乎已经被观众定义成异域之美了,长安洛阳的舞姬也不少,有许多标榜是来自异域的奇女,然少有能被称之为“有仙气”的舞女。那筑台之上的女子,不仅衣饰精致,舞姿更是绝伦,迎着唐曲的奏调,舒展着似丝绸一般灵动的身躯,一时分不清到底是在跳唐舞还是西域舞,只是不管舞种为何,场下观众的口中只剩下称赞和倾心。

    其中自是也包括同为女子的桃香。

    凉州地处四方交接之地,奇人异士无数。今日得见,果然传言不虚。尽管只是一个舞女,但比起长安城中的样式,也是丝毫不落下风。

    随着花瓣坠地,萤火将熄,舞女也驻足挥手,宣告自己的演出结束。

    筑台下的人群自然意犹未尽议论纷纷,而桃香第一耳听到的自然是身边天竺人的感叹。

    “不管看多少遍,这舞姿都是世中一绝啊,不愧是被称为‘漠上红莲’的凉州伎魁。”

    “嗯嗯。”

    一旁的大傻还在流连之中,只作简单应声。

    “这舞女是何人?为何在地下集市中演出?”还是桃香最快转回现实,开始她一贯如常的询问。

    “哦,这个我也不知道她是哪里人,只是但凡有点路子的商人都知道有且只有咱们市,有凉州伎魁的表演。”

    “为什么?”

    “那……估计你得问伎魁本人。”

    得不到答案,桃香也没有深究,毕竟这不是此行的主要目的。

    “诶诶,该带我去那个能找线索的地方了吧。”桃香用胳膊肘推了推大傻。

    “哦哦,是,是该走了。”胳膊肘还是好使。

    “线索,啥线索?”天竺商人发问。

    “哦,没什么,就是带贵客去买些绯言。”大傻说道。

    二人随即向市集深处出发,因为刚刚演出的韵味依旧徘徊在市集之中,所以商客们依旧在市集中央评头论足,正好让大傻和桃香可以趁小路绕行,方便了不少。

    “你刚说的绯言,是什么意思?”桃香发问。

    “字面意思。”

    “何意?”桃香还是云里雾里。

    “简单来说,就是花钱买绯闻。”大傻说道。

    “绯闻?”桃香不解,“我可没说要买绯闻,我只是来调查那个失踪的商客。”

    “之所以说是绯闻,是为了更好理解,实际上,绯言就关于某个人生平履历的简述,凉州有这么个的馆驿,在那里,不论达官显贵,还是沿街乞丐,你都能买到他的过往故事。”

    桃香将信将疑,她曾在户部司金院研读过几个月,当时的主事跟她说光是长安的人口统计都纷繁复杂,各地皆有黑户以不同渠道偷渡进长安,在城乡角落某个阴暗的地方打着黑工,甚是难寻,天子脚下尚且如此,何况四方交界边疆之地的凉州呢。

    “小姐莫要猜疑,越是边界之地,其与中原百态越是不同,相较于户部的那套官僚式的统计法,凉州自有奇人奇策,有时会比朝廷的调查更加精确严整。”

    二人走到一间由土丘改建的铺子,悬挂于屋檐上的门匾更外显眼。

    “河西绯言馆?”

    “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