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玄幻奇幻 » 唐时风歌 » 第三十四章 玄甲匠

第三十四章 玄甲匠

    【雍东王府】

    六郎初至这雍东王府,就感觉气派异常。

    他这辈子还是头回进到这贵胄人家,此前一直都在蛮荒市井中爬模滚打,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进到这雍华府门之中,如今真的进来了,顿感人生已经得到升华。

    早些年听闻那些个王公侯爵们,会请一些才干之人进到府内,称其为“幕僚”,这些幕僚若是得用,甚至还会被举荐给朝廷,从此出将入相。

    想着自己今后可就要迈入“士”这个阶级,这可已经是人上人了,过去最多也只能接触到最低级的“商”,也就是给那个何掌柜打零工,还让自己街头扮乞丐挨打,现在有了这雍东王的提携,今后那何中和见到自己,可不也得喊一声“爷”。

    “先生且在这里稍后。”接引六郎的道士将他领至偏厅,便匆匆离去了。

    六郎洋洋得意地观察着四周,如此阔绰又不失清雅的装潢,不愧是大户人家,甚得自己心啊,虽说这府上到处都是道士,但那接引人刚刚和自己说了,入了府也可不修道,只要心怀虔诚,那俗事俗物依旧可以沾染。

    正在六郎漫不经心地四处游荡之际,一位身材高挑,面容清秀的女道人入了厅内,见此佳人,六郎一时把持不住,竟看得愣了神,不注意间将摆在匣子的瓷瓶碎了一地。

    “这这这……”意识到自己闯祸的六郎顿时不知所措,刚一进府就给人留了坏印象,今后还怎么在雍东王爷面前露脸啊。

    “无妨。”那女道人亲切的说道,脸色露出友善的微笑,“六郎出身市井,初到这王府还不甚熟悉,有一些磕碰是正常的。”

    不曾这女道人不仅长相绰约,性格也是如此体贴。

    “谢过小姐。”

    “在这府上,叫小女道姑便是了。”

    “道姑。”六郎也不含糊,别人让他叫啥,他便叫啥。

    “嗯。”那道姑应道,“小女已为六郎准备了些客用膳食,还请移步这边走。”

    跟着道姑出了偏厅,路过那庭院,见得和六郎扮相差不多的流民正在争抢着王府主家给出的食物。

    六郎见此有些糟心,心下想着这些都是如假包换的流民乞丐,是真的毫无一技之长且游手好闲的废物,自己与他们虽扮相近似,但自己的真实身份可是观相者,岂能和这帮牛马混为一谈。

    道姑似乎看出了六郎的心思,说道:“六郎莫怪,家父自有济世之心,不愿看凉州百姓受苦,便收留他们入府,供些粗粮,六郎是门客,自与他们不同。”

    听到这,心头可就有股得意劲,王府可还算有些伯乐,知道自己的能耐。

    但刚刚听到了一句“家父”?难不成,这位道姑是那雍东王的女儿吗?

    道姑将六郎带至一处厢房,恭迎他入内,六郎看到那厢房中不仅有难得一见的美味佳肴,还有热气扑鼻的洗澡水,像是盛待贵宾的排场,就凸显一个奢侈。

    “六郎一路辛苦,且在此洗去那风尘吧。”道姑说。

    “谢谢道姑,谢谢王爷。”六郎这辈子没享受过这种待遇,赶紧感恩戴德。

    道姑也向六郎拱手作别,暂先离开厢房。

    进到那屋内,食物的芬香就先勾走了六郎的味蕾,立马上那桌上大吃了起来,六郎从未吃过如此鲜美的肉食,咬进去不仅美味可口,且比那牛肉羊肉也要好上几分,有种突厥那边地道小羊羔般的鲜嫩,不由得在多吃了几口,却逐渐了吃出了一股酸味,虽稍觉怪异,但嘴巴依旧一刻不停,不到半柱香,整片饭桌就被一扫而空。

    嗝~

    不由得打了个满足的饱嗝,六郎竟还有些昏昏欲睡,这就是酒足饭饱的滋味吗?

    似眠未眠之际,门外敲门声起,传来那道姑的声音。

    得到六郎的准允后,道姑入内再度向六郎行礼:“六郎,膳食可还满意?”

    “满意,甚是满意。”

    那道姑咧嘴一笑,再度开口:“小女重新介绍一下自己,小女名唤李素英,是雍东王李怀远之女,府内人常称小女作‘道姑’。”

    果然是雍东王的女儿,不愧是名门之后,这长相。

    “见过道姑。”

    “客气。”李素英说罢便走到六郎跟前,轻声细语道,“六郎即已先食毕,眼下便该更衣沐浴了。”

    这话说完,六郎顿时面红耳赤,还是头回有女生对着自己的面说更衣沐浴,这也……未免过于亲昵……

    李素英似乎看出了六郎的害羞:“哦呀?六郎不肯?”

    “不不不不不……”六郎此刻的心早已躁动起来,不曾想那这王侯之女竟会对自己有意,一时不知所措,同时也浑身燥热。

    李素英自是不语,带着一贯的微笑,伸手便开始解开六郎的衣领。

    【交河新城】

    裴光庭一直认为,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城市,不是长安,不是洛阳,更不是巴格达也不是君士坦丁,而是这交河新城。

    交河新城坐落于整片河西大漠的中心,坐看西域万千诸国,遥望中原山川天域。整座新城由夯土和石料所建成,哪怕是数千头天陀战象也冲散它不得。同时,这交河新城也是目前大唐唯一一座几乎全城涵盖机关道的城池,城内不论是战时粮道,还是平日市集都把大唐科技写在了脸上。

    在这城内,甚至都见不着那牛马,运输全靠水车带动,是的,交河新城是倚靠河西大漠最大的一片绿洲建成的,其水源丰富,甚至不虚凉州城。因此,整座交河新城像是一个不停运行的巨大机器,让人观之生畏,不战自栗。

    而督建这座城池的,正是自己的父亲裴行俭。

    作为献公最小的儿子,裴光庭没有和他的兄长一道去长安出仕,而是留守在了父亲曾经呆过的都护府,尽管裴家现在已然不是节度使,但荣光犹在,尤其是每日站在城墙头上,聆听整座城市运作时,那木头的嘎吱嘎吱声,心中就会涌出无比的荣誉感和自豪感。

    此刻,头顶一只苍鹰掠过,于天空云端画出一道弧线。

    裴光庭望着它,顿时眉头一皱。

    只见那苍鹰朝着裴光庭的方向迅速俯冲,几乎就是转瞬之际,就飞到裴光庭跟前,然后竟直接一头将裴光庭从城墙上怼了下去,要知道新城的城墙可是三丈之高,掉下去非死即伤。

    苍鹰自是知道不能弄死这小子,掉下去的瞬间就用爪子把他拎了上来。

    这能拎得动一个活人的老鹰,还这么喜欢瞎搞的,裴光庭用脚指头都想想是谁。

    “李穹翼你个老杂种,你前两天不是刚走嘛!”裴光庭骂道。

    那苍鹰听闻此骂声,立马落地化作人形,然后调侃:“哎呀,小光庭,你就对看着你长大的叔这么没礼貌,每次我来都骂我杂种。”

    “有长辈每回来造访,都先把后生往死里撺吗?”

    “这是我们阿芙热情的打招呼方式。”

    “你个屁!”裴光庭依旧骂骂嘞嘞,“无事不登门,你个老不死的来肯定有事找我。”

    “诶,今个还真不是我来找你!”穹翼随即指了指还在城门口登记的风歌。

    “风歌!?”见到风歌,裴光庭又喜又惊,赶忙爬下城墙,向着城门跑去。

    “诶!你个小畜生见色忘友!”

    【雍东王府】

    “六郎可尽兴?”李素英问道。

    “尽……尽……”六郎此刻已然说不出话,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下一个瞬间就感受到眼前猛然一黑,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好像头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江倒海,随着一阵抽搐,六郎就此昏死,再无响动。

    李素英见到这般情形,脸上的微笑也顿时收紧,待换好衣物,便叫来下人,吩咐道:“送去给老爷吧。”

    “喏。”

    “你过来!”随即对门口候着的另一个下人喊道。

    “道姑有何吩咐?”

    “继续去凉州城,找那些个观相者,带到府上来。”

    “喏。”

    【交河新城】

    “见过裴参事。”风歌行礼。

    “哎呀,风歌你又何必跟我客气,都是一家人,来。”裴光庭一改之前桀骜的态度,“说吧说吧,有什么事找我?此前我改造的腕甲弩可还好用?”

    李穹翼无奈摇头,有时候就恨自己多个把。

    风歌略有些难启齿,一顿踌躇后,终是开口:“实在万分抱歉,卑职弄坏了献公的柳叶弓刃了。”

    这下裴光庭明白了,安慰道:“没事没事,我阿爷虽不在了,这不还有我嘛。”

    “你?你行吗?”李穹翼阴阳怪气,“你阿爷什么水平,你什么水平?”

    “嘿,你个老贱种,你知道个屁!”裴光庭不乐意,这李穹翼当着风歌的面就嘲讽自己,指不定背地里还会说什么坏话。

    “参事此前所赠的腕甲弩甚是好用。”风歌掀起衣袖,亮出腕甲,“若不是她,怕是卑职已经数次丧命于这大漠了。”

    “你听听!”裴光庭向李穹翼显摆。

    李穹翼举双手以表认输,但嘴上还是不饶人:“那这柳叶弓刃的再铸,应该没问题吧。”

    “自是没问题!”裴光庭拍拍胸脯。

    灵风卫二人告别裴光庭,此行他们还要去参见都护府,就先离去了,待弓刃铸造好再来找他。

    而裴光庭这下犯愁了。

    虽然这大话是说出去了,但是这柳叶弓刃可不好搞。

    腕甲弩是金吾卫的标配,因此有世代相传的图纸,锻造甚至改进根本不是事,但这柳叶弓刃,是父亲的独创,天下只此一把,当年阿爷,为奖赏破突厥有功的灵风卫,亲身亲力为风歌锻造这把柳叶弓刃,收即短刃,展便长弓,这其中的结构拆解自己几乎一无所知,突然要再铸,自己确无把握。

    裴光庭虽这般想着,但还是来到了一个地下土窖,这里曾是他父亲的锻铁场,无数件歃血沙场的神兵从这里诞生,但如今因为常年许久活人未至,那破裂的夯土已然渗入屋缝,刚一开那木门,就顿时一阵沙土袭来。

    “咳咳咳……”被沙土迷眼加卡喉,如果不是风歌所求,裴光庭真不愿来此地。

    这间地窖,一开门便有一块当年左骁卫大将军苏定方所书的牌匾“大唐玄铁匠”。

    这玄铁匠的名号并非是谁人所赐,也并非是父亲自封,而是只因当年西域行军,父亲一手奇门缮甲的绝学震惊四座,当时西北道行军元帅的苏定方途径河东时,曾闻当地百姓常提“河东裴家有一郎,能锻甲胄炼精钢”,便去造访,见其才能出众,便向朝廷举荐,父亲也就此出仕,后太宗皇帝见到父亲治下的左屯卫,其装备样式在烈日下闪耀异常,惊呼“亦如当年玄甲军乎”,自此,父亲就有了玄甲匠这称号。

    而裴光庭之所以不愿意面对这个地窖,也是因为,父亲生前,这个称号传承给的人,并非是自己,而是自己的长兄,裴贞隐。

    但造化弄人,不曾想长兄早卒,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当时其他二位兄长皆已在京中入仕,身边只剩自己,只得将技法传授给他裴光庭,但是,在机巧缮甲方面,裴光庭和自己父亲有一些理念上的冲突,因此彼此一直有矛盾。

    就像风歌的柳叶弓刃和腕甲弩,柳叶弓刃总共三种形态,短刀,长弓,双持短刃,这就是父亲的想法,融合各类武器的优点,打造一把全新的兵器,同时可以在战斗中根据不同的情势运用不同的形态,从而做到应对多变,但裴光庭不这么想,他认为武器应该在不改变本质的前提下,予以精进,发挥武器本身的长处,不是强行缝合其他武器。

    而当自己指责自己父亲的装备是缝合的时候,这似乎触到了他的逆鳞,痛斥自己学艺不精还胡乱找借口,不学会构造融合的本事,反而指责为父的不是。

    自此,父子几乎就是各造各的装备,再无任何技术层面的交流。

    而交河城的各位,自然是更信任被太宗皇帝称赞的父亲。

    不被认可的裴光庭赌气远走西域,甚至去更远的大食欧罗巴去取经,走了近五年。

    而这一任性,回来便是天人永隔了。

    有时候会后悔自己的所为,但更多的,还是不甘,那种没有在父亲生前获得父亲认可的不甘。

    如今交河城都护军甚至哨所的灵风卫,都以自己的缮甲之术为准,但裴光庭知道,那是裴家荣耀的荫庇,他因此自豪,却也因此气馁。

    望着那时隔多年依旧清晰醒目的玄铁匠之名,裴光庭暗自下定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