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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云耀太刀

    宣绪二年,东洋——浦海航线,军舰私人舱茶水间

    “我跟师父其实只有几个时辰,那一拳收住时,我刚到,怀里的信还没递出去……

    其实那一拳抵出去,那鬼——那日本师傅就得完。”

    穿着熨帖西服的老人磨着墨,看向说话人

    通过翻窗侵入这个私人舱的不速之客外表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

    精致的五官,皮肤很白,只是和头发的苍白一样,是那种不自然的病色……眼睛很亮,此时伴着讲述,其中光芒晦明不定

    ……

    “……您是?”

    “麻烦您,帮忙写个传”

    “……好”

    ……

    回忆着之前的对话,老人习惯性的提袖抖了抖墨块,顺便瞥了瞥白发少年身后的那根长棍

    “长一丈二,粗细约莫七寸”老人估计打在自己脑袋上多半得开花

    “说起来失礼了,我叫陈真……”不知为何,沉默了一会儿的少年先是笑着回答老人最初的问题,接着却摇了摇头

    “还是不开玩笑,其实没什么大来历,但既然托先生您写个志怪的折子,不说不太合适——小子且编一段,您起笔”

    “小先生且开口……墨浓着呢”老人将笔放入温茶中

    ……

    “谪仙兵解那年,帝主去了天外天……大乱,

    我爹把我从尸堆里刨了出来,然后一把火,烧了我的生身父母,大火燃了三天三夜,燃尽了一片山。

    我本应该是要死的,但最终活得那么蹊跷,所以我是信命的……”

    “……”

    从始至终,老人始终保持着平静的倾听态度。

    砚台里的墨因着颠簸泛起微微的涟漪时,润笔的茶水也浸出几缕黑雾,老人听见少年这么问道:

    “先生信命吗?”

    老人换了杯水,抖搂着笔毫,语气沉稳“……信吧,洋鬼子火炮厉害,不也求个上帝?”

    少年笑了,眼中的光芒带着些追忆“不一样的……说回来吧——我今年十三……我爹把我丢在那地方三年,是十三。”

    老人蘸墨,在纸上写下“黎澈”、“十三”

    “三年,打了三十六场,您瞧着我背后这棍了吧,破得没样儿了,刚才上船差点没拦我。”

    老人再次瞥了瞥长棍,点了点头,“杀性重——斑驳”

    少年摸了摸自己背后的家伙事,点了点头,“是有点儿破”

    “不是”老人摇头道“血意斑驳”

    少年默然,许久,声音更多了些敬意“……先生是高人”

    老人微笑,笔尖在纸上游动“然后小先生脱了桎梏,到了上海,见了霍先生最后一场。”

    “是”少年点了点头,白色的额发飘荡着。

    “怎么看?”

    “如临渊海,倾倒不尽”

    老人笑笑,“这可不合志怪”

    少年笑笑,“拳可通神,哪里不合志怪?”

    “小先生也是高人”

    “您说笑了……师父赢了,我急了,五米高的席,直接跳”

    “……当年霍先生也急性。”

    “……”

    “……小先生?”

    黎澈揉了揉眼睛,“……我赶到师父旁边,他吐着血,但还能说话,一眼看见了我手里的那封信。”

    老人的笔顿了一下,他问道:“谁的封?”

    回答没什么犹豫,“没什么所谓,初来时旁人给的,我没瞧……师父也没瞧……

    师父只是用眼瞥了我背上的这根抵门棍,笑着,然后说了一声‘好’。”

    “……霍先生,这便去了?”

    “……去了。”

    “……”

    “……”

    很长的沉默后,老人搁笔,叹道“可惜了……可恨!”

    少年又摇了摇头,平静道:“我师父乡下有后,秘宗艺传下了,那拳也收住了……虽然去得早了些,却是笑着的,不过……

    是,确实可恨。”

    老人再次提笔,“那小先生之所以去扶桑……”

    “杀了个鬼子商人,所以去扶桑。”

    笔墨一顿“躲?”

    “不,是‘杀’”

    “杀”字入耳的一刻,外面突然喧嚣起来,老人却仿佛充耳不闻。

    他将写满的纸页放到旁边晾着,轻轻挽了挽袖子,又重新铺好一张。

    ……

    少年看着老人做完一套动作,好一会儿,说道:

    “师父到底还是没睁眼。”

    没说什么“节哀”之类的话,老人手下只有笔毫划过纸面的润泽。

    他记下少年所说的每一句话

    记下“关门弟子”的苦涩,记下“担着门派的根!”的沉重,记下“精武”的自豪,也记下少年许久不语后那一句

    “我这个关门弟子,没给什么像样的拜师礼……

    所以得补上”的血腥

    少年说“我去了洋商总会会馆……那个倭商还在。”

    老人又换了张纸

    “……我杀了他。”

    “……”

    “先生?笔重了。”

    老人提笔,墨色从杀字的最后一点上晕开,他脸色微沉道:“失态了,听说会馆周围,那些兵夫手上,都是带响的?”

    “是”

    一个“是”字,与“杀”截然不同,但老人仿佛闻到了同样的血腥味。

    船舱外的喧闹更沸了些,老人听着波涛汹涌中混杂着的兵卒叫骂,仿佛回到了少年杀人的那一天。

    数十杆枪同时鸣动,却只似奏乐,少年提着堪比自己两倍身长的长棍,穿屋越脊,直至仇敌身前,

    而后

    棍啸如风,一击即中,鲜血淋漓,负夜而去……

    老人擦了擦额间细汗,点头赞叹,“聂政之行,不过如此。”

    少年却只是点点头,“算不上,便只是杀人。”

    “多少?”

    “十三”

    “……”老人沉默,好在这次记得提笔。

    “杀了人,我抢了银子,上了当夜的船,去了东洋……”没发现异常的少年继续口述“两个月,我挑了四十八家。”

    “又杀了人?”

    “偶尔杀”

    老人皱了皱眉头,问道:“小师傅您之前说自己贵庚?”

    少年神色不变,问道:“先生觉得我杀性重?”

    老人闻言摇了摇头,叹息道:“大争之世,重些好,只是难免觉得可怜……失礼了”

    “……”名为黎澈的少年闷了很久,最终露出个灿烂的笑“多谢,您有心了。”

    “不敢当……那就到这儿了?”

    同样听见人敲门的少年点了点头,“嗯,就到这儿了,外面端枪的人多,您老身份高,在屋里躲躲,别惊着。”

    “我可真是个说评书的。”老人收着纸稿

    “那应该是副业——您是名大夫。”黎澈接下身后的长棍

    老人吹着墨,皱眉笑道:“……怎么讲?”

    “国疾已深”

    “……小师傅莫不是鬼神?”

    “或许吧”

    少年说完,单手端起长棍,旋于肘侧,门被撞开的一刹那,旋风自他的腰侧卷起

    老人看见,一抹斑驳的闪电划过一个弧,旋过刺入房门的两杆步枪中段

    而后,便是两声凄厉的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