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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指点迷津

    “只是正宗养气之法讲究扎根立所、一以贯之,然后循序渐进,方有安身立命之效,这一法门行功之气却是入膻中而隐,万不存一,难以生根开果,虽短期应验如神,长久之功却终是差了,故依老夫之见,这不过是另辟蹊径的中下品养气诀要,称不得上品。”

    清铭亦道:“先前太岳师叔说起此法有用,我也曾试着吐纳了几个周天,只是有所感应的却同师叔不同,乃是第二段中吞吐浅深相继、诸次轮行的法门。”

    “依此行功时气血激荡,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热,且筋、骨、关节有鼓胀之感,一拳打出,气力几乎倍增,远强于平日听闻的气血爆发之术。”

    “只是此等充沛之气血,提炼真力却是极难,远逊于本观诀要,若说虚静神通力十成气血可换成一成真力,那么此段吐纳诀要却是百难成一!更糟的是,此诀所成真力也如师叔所说,犹如无根之水,不入丹田还能维持片刻,一入丹田,就如泥牛入海,毫无反应,周身筋骨气力也回复原样。”

    “我等平日所习的道门吐纳功法,虽然见效极慢,但运转周天之后,总有些经脉稳固、丹田壮大的迹象,如此日积月累,总有大成之时。这种法门料想不过是外家应急之术,与我道门正宗相比,终究是落了下乘。”

    “大致情形便是如此,倒与太岳师叔所言也相差无几,只是一则养气,一则爆血,一本小册竟生出两种完全不同的路数,真是奇哉怪也。”

    庆云却是目瞪口呆,扑到案前重新拿起解文:“这种东西不明来历的东西也敢试?就不怕走火入魔吗?”

    “师伯说的还罢了,如清铭师兄所言,这东西却于寻常军卒有大用呢,那些人别说入品修成真力,便是气血定型晋身武者的又能有几个?所谓阵上杀敌,生死不过一瞬之间,真能爆发气血、气力倍增,便是维持再短也是保命破敌的秘技,若是献给朝廷,说不得也能落个一官半职?”

    “你个官迷待一边去!”清源一把拉开庆云,目视太岳、清铭二人,深叹了一口气道:“师伯、师兄,容清源问一句,你们整日里泡在经阁皓首穷经,为的是什么?”

    “两位连同本观已逝去的诸位前辈踏破山河、搜胜捉幽十几年乃至几十年,其间寻遍十数国、奔波数万里,为的又是什么?”

    “众里寻它千百度,一朝得来在眼前,师伯、师兄怎的还懵然不觉?今日若无我点醒诀窍,师伯、师兄可真是如入宝山而空手回了。”

    太岳、清铭两人听的呆住,清铭呼的一声站了起来,差点将木案掀翻,太岳则手臂、须、发一起剧烈抖颤,指着薄册,嘴唇蠕动了半晌也才蹦出几个字来:“你,你,你说这是……这是……”

    庆云兀自不解:“你们几个到底在说什么东西?我怎么完全听不明白?”

    清源微笑点头,又将所有解文纸片围着薄册排成数行,挨个指着道:“观主不学无术,解错了再也正常不过,可惜师伯、师兄虽各有机缘,却同被一叶障目不见神山。”

    “这两种解法看似殊途,实则同归,出错缘由都在一处------师伯、师兄俱都精研过阁中的《天方古文诸解》及诸多蚪文札记,那么可曾看出这文字属于古天方诸国中的哪一系哪一部?”

    太岳摇摇头道:“我只看出这是与瑞、景朝同时期天方诸国极盛时的石蚪文,这时期的蝌蚪文变化已臻大成,各系之间应是大同小异……以其根、脚、起、架而言,应是月霜的文字,至于哪一部吗,这个可弄不清楚。”

    清源点头称赞:“师伯说的不错,这是月霜一系中的蝌蚪文,月霜蚪文又分为前霜部蚪文及月部蚪文,其中月部蚪文影响最广,为显赫一时的小月及大阙国所用文字,”翻开那本《宣竹阁旧景通略》,指着其中一段,“瞧瞧这个,时间正对的上。”

    三人一起凑过来看了,却见此段写的是‘武德十三年春,药师公率师攻阙,夏末,王师破大阙,斩首十万,复追索千里,掳其王、妃并诸子、官员千人以归。’

    清源拿起蝌蚪文原册,翻动几下,指着几个蝌蚪文道:“这几个字乃是呼吸吐纳法的纲要,观主将其解为‘红屋藏弱女’,字面上是解对了,里面的‘红屋’两字,师伯解作膻中,师兄却解作丹田。”

    “膻中又名绛宫,绛,赤红也,绛宫便是赤红的宫殿,和红屋的意思正好相合,看起来解的不错;丹田,亦名丹室,丹,稍弱于赤红之色,和红屋也正对的上,听起来也有道理,但如此关键所在,此文为何却用如此容易混淆的字眼?”

    庆云眼尖,早看到《宣竹阁旧景通略》上还有几段,当下念了出来:

    “师还,献俘于万寿台。阙王面圣献舞时趁人不备,乃撕裂衣袍,周身赤裸,唯臀披紫布。侍郎牛颢平素口齿不清,为世宗不喜,乃趁机赞曰:上欲威加四海,紫腚能行!

    满朝文武皆笑,世宗大悦,晋牛颢为司徒,恕阙王之罪,封安顺公。原来阙王刚烈,闻世宗极喜朱服,年少时并有红衣皇子美名,故暗藏朱布,俘舞时辱上以求速死,唯阙国朱紫不分,竟挂紫布,遂成美谈。

    后安顺公召阙民数部内附云、定(云中、定北)二郡,其时小月国早附,月霜部遂亡。阙民长居云、定,每有科举、升迁、生子等难事,必臀挂紫布以求口彩,后云中更名朱紫,以记其事。”

    庆云念完哈哈大笑,又忽而沉默:(怪不得屡次落榜,原来是没买紫布。)

    清源合上《通略》,将其放置一旁:“其实朱、紫不分乃是误解,月国在阙国之前数年便已内附,景朝熟悉的自然是月国的蝌蚪文,而阙的‘朱、紫’二字便与小月不同,月国的‘朱’字便是阙国的‘紫’字,阙国的‘朱’字则是别有写法,是月文中所无的。”

    又取一枝笔,在纸上写了几个歪歪扭扭的蝌蚪文,“这几个分别是阙文与月文中的‘朱’‘紫’,写法、读音都略有不同,类似这种情况还有不少,宣深的《天方古文诸解》未曾收入,但西辽耶律章的《蚪文源考》中却有记载,这本书经阁没有,师伯、师兄想必未曾看过。”

    庆云正心下不顺,适时微讽:“你小子没救了,又掉书袋!”

    清铭用手指比划了一下清源写就的蝌蚪文:“根同而尾异,果然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不过这西辽的《蚪文源考》不曾听过,想必较为冷僻,师弟是在哪儿看的?”

    庆云抢了个先:“师兄你不知道,他祖籍长州,家里又是开书铺的,从小看到大,只怕连擦屁股用的纸都是带字的。嘿嘿,身为长州人却不思科举正途,真是脑子被门挤了,我若是他爹,非吊起来把他打死才罢。”

    长州是鲁国历史最久远之地,只是衰落已久,如今自然比不上平州这等后起之秀,但文化气息极浓,号称乡间小儿亦解诗书,十人里总有三、四人识字,远超别处数倍。

    太岳捻须顿首,嘀咕两句:“我说这小子怎么年纪轻轻学究气却比老夫还足,却原来是长州这鬼地方出来的。”

    清源长州学究气果然迸发:“月、阙两国内附后不久,都改学龙文,蚪文渐渐遗失,久而久之,文化风俗已与神州士民无异。景朝亡后朱朝定鼎,朱紫郡又吸纳北方数族,改名为辽,即是如今西辽国的前身。”

    “这些亦是耶律章考究所出,我小时入蒙学正逢西辽与梁、鲁连番征战,有学堂先生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因此颇是看过些西辽的本子,没想到今日终能用上,这个说远了,且说回来。”

    “所以适才所谓容易混淆的问题,在阙人眼中根本不是问题:这‘红屋’正解过来便是‘紫府’二字,别称‘泥丸宫’、‘上天宫’、‘昆仑山’的便是,号称‘万古全真窍穴,乾坤至妙源头’。

    “还有观主解的这‘弱女’二字,师伯比作太阴之气,师兄比作气血之静脉,其实都是想得多了,往暗喻上琢磨,反不如观主解的实在,咱们换个说法,改成‘姹女’,意思也相同。”

    “这里还有几个蚪文中的成词,师伯、师兄还未曾解到,可惜观主他老人家不认得,若是认得,必会直解作‘水车’、‘火炉’,其实纵观全书,这种直解反而更对路子呢,师弟在这里大胆改作‘河车’、‘鼎炉’。”

    清源越说越有兴致,讲至此处额间微有汗迹,竟似烁烁发光:

    “说到这里,师伯、师兄还看不出来吗?道藏中的典籍,但凡提到‘紫府’,从来都把它与神仙之道相连,所谓‘姹女’、‘河车’、‘鼎炉’也大致相同。

    “此书既然提及紫府等语,又附上呼吸吐纳这种修行法门,那便只有一种可能,即这本书不管真假,讲的必是直求长生真谛,推演飞升大道的修仙门径。而据师伯、师兄前面所说,我也可推断,此书必是真法门无疑。”

    “此书在吐纳法门之前提了一句,按其直解,应是‘行功之要,念起于有无之间’,简单说来,便是‘练习这法门的要点,在于意念发起于有意与无意之间’,师伯、师兄解的也大致无差。”

    “师伯平日以养气锻息修习内功为主,膻中乃是养气之所,所以看到‘红屋’便有意无意的把其解作膻中,吐纳起念自然也就有意无意的发起于膻中,见有了效用,自然也就以为是养气之法,容师侄说一句,起念错了,还能有效,这叫做瞎猫碰上死耗子。”

    “而师兄呢,多行外功,吐纳已习惯自丹田起念,丹田即气血之海,为锻脉练筋根本之所在,而偏偏行起功来又觉出有强身壮骨之用,也容师弟说一句,这叫做病急遇上妙郎中,运气再好没有。”

    “但话说回来,两般都是如此凑巧,这修仙门径若不是真的,岂能有如此妙用?其实,还有些要紧的东西,咱们看一看便知。”

    清源翻开《众真列传》,找到《太存夫人》部分,朗声念诵:

    “武德初,夫人北巡云中,遇一阙部小儿,夫人爱其资质绝伦,收为弟子,又亲授秘典,随己之姓赐名奇中。尉迟奇中秀出同辈,后数十年与夫人同任景之秘师,得以授书传道,以蝌蚪文成书一卷,别号天书,终与夫人《太存真形书》、刘孝通《至真大正妙文》同获颁行,列名钦定道书。”

    “后天金南侵,大景诸秘师与战,夫人亦遣弟子相助,初战于北仓,列缺霹雳、天地崩摧,奇中殁于瀚海,追封正气一觉妙有真人。”

    “是不是巧合?如果还不明白的话,那咱们再来解一解这册子的题头文字,其实知道名头倒着推真是很容易啊……说起来观主这四字解的真是绝妙之极,不过稍改一下可能更顺口一点。”

    “‘明’亦可作通晓讲,我们就取一个‘通’字,初春在月霜人眼中是最神秘的季节,我们就算它作‘秘’字,最后一个字《天方古文诸解》中早有定论,乃是‘要’字,还剩下一个龙文的‘元’字,全书中除这个字外,其他全为蚪文,只有这个字例外,为什么呢?因为这个字……”

    清铭恍然大悟,双眼中亮光闪闪,喃喃道:“夫幽深微妙、难以名说、秘不可言者,谓之……果然如此,蚪文之中无可替代,除却我神州天生贵胄万载龙文,无可述之!”

    太岳把胡子揪了又揪:“原来是避讳吗,我说怎么……可惜这么好的一个字偏偏叫景世宗给占了……”

    庆云正拿着《众真列传》乱翻,仍是莫名其妙,追问:“幽深微妙、难以明说?这是什么字?”

    太岳忍不住再次怒骂:“你也是一头猪!太微师弟英年早逝莫不是被你气死的?”

    庆云被吓的一哆嗦,手中书翻落于地,露出书末‘钦定道书名录’其中一页。

    此页中有几列小字:此书列名第三百四十七,今传有龙文蚪文两版,为妙有真人所撰,因其本用蚪文成书,又称妙有天书。

    评阅:下下,虽非求道上品,亦有独得之秘。此书成后,多有天方人弃其秘法,转习此术。尉迟妙有欲合月霜部‘拜星祭法’与太存夫人‘观想真形’两家道法之长,自成大道,惜其早逝,不能为继。

    小字之上,另有四个略大些的字,却正是……

    (作者注:玄元避讳乃是常见之事,宋真宗给自己祖宗起名赵玄朗,结果当时千字文中的‘天地玄黄’被改成了难看的‘天地元黄’,康熙名玄烨,结果李玄霸变成了李元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