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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高佑烧衣

    许久不见林秋元,高卫红以为他们就此散了,心里挺郁闷的。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真看走眼了,他真是一个经不住挫折、受不了委屈的人,若在一起生活,怕是过得也不幸福,与其如此,还不如早点分手好。

    正当高卫红暗下决心,要彻底忘掉林秋元时,没想到这时候他却来了。

    那天上午,高佑不在家,高卫红坐在院子里做针线活,嘴里还轻轻地哼着歌儿,这是幼年时母亲常哄她入睡的歌儿,后来被她记住了,也会哼了,歌词很简单,只有几句:“小树摇落了月亮/萤火虫打灯笼把家找/在这凉风习习的夏夜/快睡吧我的小宝儿......”每次哼起这歌儿,高卫红会常常想起早逝的母亲,心里自然有些伤感。

    已到初冬时分,气温下降不少,越来越冷了。她想给自己和父亲缝制一双过冬穿用的暖鞋,就是那种农村常见的千层底的棉鞋,看起来简单,做起来不容易,需要花不少时间。

    高卫红一开始也不会做,后来慢慢地跟村里一些妇女学会了。虽然它看去土里土气,没有买的保温鞋好看,但要暖和多了,也耐用多了。这棉鞋城市里买不到,也没人穿。就像土鸡蛋在农村一样,也只有农村人吃得到。城市里人吃的鸡不是养鸡场用饲料养的,就是人造鸡蛋,没有真正土鸡蛋好吃。

    高卫红一遍缝制棉鞋,一边哼着歌儿,她没有注意到这时院门被推开了,紧接着,林秋元走进来了。他穿着一身灰色西服,梳三七分头,脚穿一双酱色皮鞋。一手提着燕窝之类的礼品,一手提着给高卫红卖来的红呢子大衣。看上去有几分富家子弟的气派。

    见高卫红专注缝制棉鞋,林秋元没有惊动她,他悄无声息地来到离她两米远的地方停下来,仔细打量着高卫红,发现她瘦了不少,便忍不住发出叹息声。

    却被高卫红听见了,当她抬头发现是林秋元时,便怔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红着脸祥装嗔怒道:“吓坏我了,你什么时候来的?你来干什么?”

    见高卫红这发怒的样子,林秋元笑着解释:“刚来,我想试试你能不能认出我。”

    “你!......我以为你不敢来了呢!”高卫红收起怒容说。

    林秋元深情地望着高卫红说:“我说过我会来的,就一定会来。如果不来,我不仅辜负了你,我也会瞧不起我自己,你说我能不来吗!”

    高卫红眼里闪着晶莹的泪花,她放下手里的活计,问林秋元这些日子去哪里了,怎么音讯全无,是不是恨她爹。

    林秋元摇摇头说:“不怪他,原因是我自己造成的,换了别人也会这样。”接着他才告诉了她这段时间没来找她的原因。

    原来,自那日被高卫红父亲骂走后,林秋元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混个明堂来,让高佑看看,他不是一无是处的人,他有能力改变自己,也改变他对自己不良的看法。他不是一个平庸的安于现状的人。更不是他像想的那样戒不了赌博的人。

    不久,他就跟一个朋友合伙去外地做了几趟生意。

    “做什么生意?”高卫红疑惑地问。

    “羽绒服,现在城市里人喜欢穿羽绒服。”林秋元说:“跟朋友从温州一家工厂直接批发过来卖。就在路边卖,因为价格比专卖店便宜不少,前前后后进了五次货都卖完了。”

    “你不会对我撒谎吧?”听了林秋元的话,高卫红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没骗你,本来还想跑几趟,但因为想你,又怕你误会,更怕你甩了我......所以,我就退伙了。”林秋元说。

    “唉,你真傻,”高卫红看了林秋元一眼,又低头把棉鞋缝了几针说:“有钱不赚!嫌钱多吗?”

    “在我心里你比钱重要,于我而已,再也找不出什么比你更重要。”林秋元笑着说:“再说,赚到的钱也够我重新把酱油作坊开起来......而且我还想把它办成酱油厂。”

    “哪有那么容易。”高卫红摇摇头说。

    “所以我需要你,你能给我带来动力,在酱油领域大干一场。”林秋元说:“我保证会让你过上好日子,也不给你爹丢脸,这也是我再次创业的原因。”

    “我可能帮不上你,但是你有上进心,我还是非常高兴。”高卫红说完,看着林秋元提来的东西说:“你还卖这些来干嘛?你上次提来的东西,都被我爹扔了。”

    听了高卫红的话,林秋元怔了怔说:“扔就扔吧,只要他高兴。但我作为晚辈,这礼节还是做到这些,只要他心里明白就行了。”

    “看你又说气话,难道这些不要花钱买吗?你真傻!”高卫红说。

    林秋元说:“这不算傻,如果让我又拿回去我才傻呢!”

    听了林秋元的话,高卫红扑哧一笑,说:“看你就会油腔滑调,真讨厌!”接着又说:“我可不敢要你的衣服,我穿得不自在,也会让人家笑话。”

    见高卫红这么一说,林秋元有点急了,他说:“难道你还真要我提回去?我提回去给谁穿?我本来想给你带一件羽绒服来,但乡下很少有人穿个,怕你也不喜欢,就跑了好多店,才买来这件合适你穿的红大衣。”

    “要不这样吧,我给钱你,我卖下来。”高卫红笑着说。

    “不行,那我还不如留给自己穿,让人家笑话我,骂我神经病。”林秋元说。

    高卫红拒绝林秋元送给她的衣服,是怕父亲怪他。若让他知道了,还不知他会对自己发多大怒火,但听林秋元这么一说,心又软了,让他提回去不但伤了他的自尊心,也会让他以为自己真的想拒绝他。想了想便对林秋元说:“要不我先替你保管一下,但我不穿,过些日子小梅回家了,我让她把它还给你。”

    林秋元的表情这才稍稍放松下来,又说:“你穿吧,我就是给你买来的,不管别人的事。再说除了我们,谁又知道是我买来的呢。”

    高卫红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转过头去“唉!”地叹了声。

    之后,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林秋元才在高卫红的催促下,恋恋不舍地离去。

    走时,林秋元还告诉高卫红,等他把酱油作坊重新搞好后,再来跟高佑谈谈。高卫红也没说什么。她知道林秋元要想改变父亲对他的看法不容易,除非他做出什么了不起的成绩。她期待林秋元能如愿以偿,把酱油作坊重新办起来,并扩张壮大,能赚到很多钱,也许只有这样,才能改变父亲对他顽固的观念。

    于是,在林秋元离去之际,高卫红特意叮嘱了他一句:“你只有先改变自己,才能改变别人;你只有证明了自己,才能取得别人的信任。”林秋元当然知道高卫红说的别人就是高佑。便朝高卫红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才转身离去。

    但让高卫红没想到的是,林秋元刚走没多久,高佑便扛着锄头回家了,脸色乌黑的,好像谁惹他生气了。只见高佑把锄头扔在院子一角,就把屋里屋外巡视了一遍,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下来。

    高卫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便走过去问:“爹,你脸色不好,是不是生病了?”

    “嗯,是病了,”高佑没好气地瞪了高卫红一眼说:“还病得不轻。”

    “那快去看医生呀?”高卫红信以为真,赶紧说。

    “医生能治好我的病?我这是心病,是被你气成的心病!”高佑摇摇头说。

    高卫红愣了愣,心里便有些紧张,心想,难道父亲知道林秋元来了?难怪他这么早回家,刚才也是寻找林秋元。

    “爹,我不明白你说的话。”高卫红仍是装着不解地问。

    “他又来了?”高佑拉下脸问。

    看来是瞒不住了,高卫红只好咬咬牙说:“来了,没一会儿又走了。”

    “这人脸皮真厚,难道真要我指着他的鼻梁骂他才甘心,”高佑气咻咻地说:“我还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东西,不要脸。”

    见高佑生这么大的气,高卫红感到很难过。既怪自己惹他生气,也恼恨父亲太固执,横竖只认一条死理,不肯原谅别人的缺点,更不信别人能改变自己的缺点。

    “我刚才干活时,看见他提着东西朝我家的方向来了......估计是来找你,便提前收工回来了,没想到这家伙走得快,也没碰见他,可能去镇上了。”高佑又说。

    林秋元拿来的东西刚才被高卫红藏起来了,她担心被父亲发现了,又会想上次那样扔了。

    “爹,人家真戒赌了,也跟那些小混混断了往来,你咋就不相信人家呢?”高卫红说。

    “我要信他干嘛,他怎么样是他的事,如果他来找你,就不是他的事了。刚才他要是还在家里,看我不打断他的腿才怪呢!”高佑瞪了高卫红一眼说。

    “爹,这也是我的事,你也该听听我话?”高卫红说。

    “你的事也是我的事,因为我是你爹,我不能看着你被一个赌徒花言巧语地骗了。”高佑摇摇头说。

    “正因为你是我爹,你也要听听我的话,别人我也不会说。”高卫红又说。

    “那你说,我看你还能说出什么让我高兴的话来?”高佑大声说。

    “是这样,”接着,高卫红把林秋元这几个月做生意和准备办酱油厂的事跟他说了。让她没想到的是,听了她的话,让高佑更生气了。只见他朝地面狠狠地“呸”地碎了口,说:“你看他有这个本事嘛?他像做个生意的人嘛?我看他是去县城赌博去了,编这些话来骗你!”

    听了爹的话,高卫红心里“砰砰”地跳了两下,她觉得父亲的话也有道理,因为林秋元有几个朋友就在县城,虽说也是揣测,但不是不可能。这么一想,心里有怅然若失的感觉,又担心林秋元再来,会让爹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心里一时没了注意。

    不过她还是更愿相信林秋元,从他们交往的那些日子里,能感觉出他改变了不少,也因为这样她才跟继续来往。

    想到这里,高卫红对父亲说:“爹,你别总把人看差了,他头脑灵活、口才也好,我看他倒是块做生意的料。”

    “凭这些你就能认定他有出息?就算他有出息,又能怎么样?反正我对他没好感,讨厌他这种油头粉面、吊儿郎当的人,若他敢再进我家的门,我真了不客气了,会让他从这里爬出去......”高佑生气地骂道。

    见高卫红不做声,又加了句:“多说也无用,总之一句话,只要我还活着,他就别想进这个门,我不会让他得逞,你也死了这条心。唉,不知你怎么就不明白爹的心呢?我是为你好!”高佑说完,又长叹一声,转身朝院子里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下来问:“他提来的东西呢,快拿出来给我。”

    高卫红别过头,没动身。

    “你听见我的话没有?还不快拿出来?”高佑朝她吼了声。

    “我会还给他。”高卫红仍没动身。

    “什么还给他,你还想见他?”高卫红的话气得高佑浑身颤抖,“还不快拿出来?”见父亲真发火了,高卫红这才无可奈何地说:“拿就拿吧,反正他说了,只要你高兴,扔了也没关系,你扔一次,他再拿来一次,他不在乎这些,直到你不扔了,认可他为止。”说完,她便气呼呼地进了房间。

    “真是无耻,这混账东西!”高佑不由地在心里骂道。

    不一会儿,高卫红便将那袋林秋元提来的礼品放在高佑面前,又转身就走。

    “站住,”高佑看了看那礼品袋,又朝她大声说:“还有呢?”

    高卫红只好停下来:“还有什么?”

    “我看见他两手提东西,还有那红大衣呢?你还想穿?真把我气死了。”高佑朝高卫红瞪眼道。

    高卫红沉默不语,泪珠儿在眼眶里直打转儿。

    见状,高佑也不再说什么,便起身“蹬蹬”地踏着沉重的脚步,快速地去了高卫红的房间。很快地把那件红衣拿出来了,又冲着高卫红问:“这是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这混账东西想得可真周到。”

    高卫红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下来,她哀求道:“爹,这是人家送给我的衣服,你怎么能这样呢?”

    “送给你也不行,我反对你们为了什么?就因为你是我女儿,不想你上骗子的当,不想让人家笑话”高佑说完,便提着礼品和衣服走出了院子。

    高卫红知道他要干什么,转身走进房间,“嘭”的一声,重重地关上房门。

    高佑提着这些朝村头走去,在经过水塘时将礼品扔进去了,只听见“噗通”一声响,水面溅起水花,很快沉下去了。

    来到村头一颗大树下的土坑前蹲下来,将衣服扔在里面,又从口袋里掏出火柴点燃,很快地烧成一团火焰,一团熊熊的火焰。接着,他点燃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两口,才退到一边,默默地看着越来越大的火焰,脸色阴沉,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这时候,有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走过来,都惊讶地停下来,男人问:“老高,你发神经啦,干嘛要烧衣服。”

    “还是女人的衣服,是你女儿的衣服吗?”那女人也吃惊地问。

    高佑看了他们一眼,笑了笑,没做声。这对夫妇手脚不干净,喜欢偷人家的菜,村民都知道,只是没人当他们的面说出来。毕竟损失不大,又是同一个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少跟他们接触行了。

    见状,那对夫妇对视了一下,便讪笑着走了。

    看着被焚烧的衣服,高佑心里便有了种说不清的怅惘,他想到死去多年的女人。女人离开后,他就把她所有的衣服烧了,免得睹物思人,让他伤心。后来,他还买了几件新衣服,在她的坟头前烧了,因为她跟他也没过上好日子,没穿几件好衣服,吃了不少苦。如果她没嫁给他,也不会那么早发疯致死。

    他觉得女人死后,更不能委屈了她,应该让她在阴间生活得更好。于是,他不仅烧了大量冥钞,供她享用,还将她生前所有的衣服烧了,可以继续穿用。

    如今看着被自己焚烧的别人送给女儿的衣服,他突然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有些不理解,不知是对还是错。但又觉得这并不为过,因为女人死得早,他就更应该承担父亲的责任,尤其是女儿的终身大事,不可敷衍了事。那样不但愧对女人,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

    可他没想到的是,高卫红找了个赌徒男友,还不是因为涉世不深,容易受骗上当。这就需要他为她作出正确的选择,这个选择就是反对他们,阻止他们来往,他不可能招一个赌徒入赘。哪怕女儿再反对也不行,也要让他们分手。

    在衣服烧了一大半时,火焰突然小了许多,高佑找了个小木棍,拔了拔,火焰又大了些,如此反复几次后,衣服终于烧成一堆灰了,他这才拍了拍手,转身回去了。

    高佑进屋时,听见从高卫红房间传出她啜泣声,他没理她。又走到屋后,看了一会儿菜园,这是用篱笆围成的小菜园,种了些辣椒、白菜、丝瓜和西红柿,然后又点上烟,狠狠地抽吸着,抽完烟,他这才皱着眉头回到屋里。

    高佑刚想叫高卫红出来时,突然听见村长王连寿在外面扯着他的破嗓子喊:“各位村民听好,下午两点开会。”他四十不到,看上去有五十岁。

    本来村长是每三年换届的,但去年被选上的村长高木初干了一年不干了,他说当村长一年,不如买红薯一筐,于是他便辞去村长职务。当然,他也没有卖红薯,而是去广东打工去了。因为他有两个儿子都在念高中,要是都考上了大学,就要不少钱,没办法,只好辞去村长职务去打工。

    听到王连寿喊开会的声音,高佑心想,怕又是乡长下的命令吧,只要是乡长下的命令,就是做没有报酬的公益事,还要自己掏钱吃饭。近年来,乡里下来的文件少了,村民聚在一起开会、干活的场景也少见。村里自然也很少听到村长喊开会的声音。

    高佑依然记得,七前年,县里给乡镇下来文件,为了防止水患提高鄱阳湖大坝,乡里下令所有大队家家户户都要派人去,每个乡镇都划好了地盘和任务,各色彩旗插在分界线上,于是数万人劳动的壮观的场景出现了。县乡领导也常前来视察,拿着大喇叭鼓励大家,自然是热闹非凡。连续干了一个多月。至今让高佑历历在目,忘不了。

    五年前,乡里又下令修筑巩固殷山水库,也是本乡最大的水库,每户要派人去,男女不限,不去要交钱。但大部分还是去了,只有极少人因各种原因没去。这次规模比修鄱阳湖大坝小了许多,但也是最后一次大规模的公益劳动,让许多人记忆犹新。

    三年前,乡里又下令各村各户去五公里外大山上种树造林。高佑本来不想去,交点钱算了,但高卫红要去,因为也有许多女孩去了。高佑想想也就一天的活,也不繁重,还能省下几十元,也就同意了。后来他把省下的钱给了高卫红,她给自己买了一双皮鞋,也是她第一双皮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