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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住柴棚

    自从棺材做好后,高佑再也没有走出大门,每天就呆屋里,摸摸这摸摸那,心里有无限的伤感和不舍。他突然害怕见到熟人,也怕见到陌生人,甚至害怕见到太阳,他也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只觉得在这短短的两个月里,他似乎一下子老了许多,像得了痴呆症的老人一样,人也变得越来越迟钝,好像灵魂慢慢离开他的身躯一样。

    他越来越喜欢呆在屋里,从门口看外面,看院子里窜动的猫儿,相互追逐的鸡儿。

    有时候,高卫红想搀扶他去院子走走,晒晒太阳,也被他拒绝了。如果高卫红要他去看医生,就会遭到他骂。脾气也越来越坏了。常常一坐就是数小时,除了吃饭吃药外,像一个雕塑的菩萨,越来越沉默。大概他明白他在等死,只能数着日子来度过,已经无何奈何地放弃幻想,也放下了精神上包袱。

    见状,高卫红也常常变着法子让他活跃,多说话,但效果不大,只能背着他抹眼泪,明白他不久将去了。而自己也爱莫能助,心里非常难过。

    有一天,高卫红跟高佑讲一个笑话逗他开心时,他一开始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后来脸色竟露出微笑。高卫红以为他听明白了她的话,心里非常高兴,没想到他却突然捂住胸部剧烈地咳嗽起来,表情非常痛苦。不一会儿就晕倒了。高卫红惊慌地叫了他几声,又摇了摇,没有反应。便想叫人帮忙把他送到医院去。当高保闻讯带着一个簇人进来时,高佑又突然醒来了。甚至还能说几句话。见他们抬着担架在面前,似乎明白了什么,便冲他们摇摇头说:“不去医院,医生已经给我下了死期,没法治疗,只能浪费钱,我也没钱。”

    “钱你先不要管,我想办法,你先把病治好再说。”高保说。

    高佑仍摇摇头说:“哥,我只有一件事求你。”

    “说吧,什么事?”高保楞了一下说。

    “高卫红是个苦命的孩子,从小就失去了娘,现在我要走了,对她放不下心,希望你能给他找个好人家嫁了。把他当你亲生的女儿一样。”高佑说完,又连连咳嗽了几声。

    “你放心,我会把侄女安排好。”高保点点头说。

    “还有,我这房子如果他们需要,就留给他们。不需要就归你。高卫红想回来住还是让他们住。”高佑又说。

    高保脸色凝重看着高佑点点头答应了。

    高卫红失声痛哭,父亲的话让她心碎。

    又过了一天,林秋元来了,这些日子,他在为酱油作坊的事忙着,并不知道高佑的病情,直到有一天,他去县城购买工具时碰到小梅,得知高佑病重,这才匆匆忙忙地赶来了。

    小梅放假回家,高卫红就把这事告诉了她,除了安慰高卫红几句,她什么也干不了。

    但还没等到他看一眼病床上骨瘦如柴、奄奄一息的高佑,就被高卫红堵在门外,不让他进屋,无论林秋元怎么说,高卫红也不让他进来,并坚决要跟他分手。她不想再让父亲生气,虽然他已经无法生气;无奈,林秋元只好长叹一声,怏怏地离去。

    望着林秋元落寞的背影,高卫红的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下来。

    在高佑躺在病床上最后几天里,他跟一个死人没有区别,两眼深陷,整日木然地看着房梁,像在想什么,其实什么也没想。他胸部以下已经失去知觉,怎么掐也没反应。偶尔嘴里发出些声音,也含糊不清,张开嘴巴,舌头已经缩回去大半了,只留下舌尖。饭是一口也吃不下去,每次只能喝一小口水。每次给他喂水时,让高卫红很担心,会呛到他,一口气没上来人就没了。所以每次她非常小心,只能一滴一滴地往他嘴里送水。

    但生命就是这么神奇,有时他思维又清晰不少,会拽着高卫红的胳膊,望着她,不是流泪,就是叹息。有一次,他甚至还用比较清晰的话叮嘱高卫红要管好自己,要听伯父的话,要跟林秋元断交,跟了他会吃苦。只有找个堂堂正正的小伙子,才让他死而无憾。

    高卫红边流泪边点头。

    高佑是在一个雨天的下午,带着他对人世间无限的眷恋和遗憾走了,高保按他的遗嘱,把他安葬在老伴坟墓旁,让他们从此永远在一起。

    在高佑死后最初的日子,高卫红睹物思人,常常忍不住失声痛哭。这哭声里,也包含着她成了孤儿的伤心和无奈。

    而更多时,高卫红常常自责没有尽到孝心,总觉得是自己跟林秋元来往惹父亲生气,也影响到他的病情。如今后悔也晚了。但当她想起那天林秋元被她轰走时,心里又有一种针扎般的痛。她不知道有没有做错。

    在安葬高佑几天后,小梅特意请了几天假,回来陪高卫红,也睡在她家,希望能减少她的孤独和痛苦。事实上,也却让高卫红的心情好了些。

    小梅去县城上班后,慢慢地变得跟城市女孩差不多了,不但打扮时髦,皮肤也白嫩了许多。还学会了不少实用的知识,眼界开阔了不少。当她跟高卫红说这些时,很多她还不理解。但总的来说,没改变的还是假小子的顽皮和泼辣性格,是那种有理不饶人的个性。

    当然,让高卫红高兴的还是她们的友情,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改变、产生隔阂。甚至比以前更亲密了,也许是因为不常见面,也许跟她们都还没结婚有关。

    在刚刚失去父亲的日子,小梅给她的安慰比金子贵。

    又过了几天,让高卫红意外的是林秋元又来了。

    林秋元来时,高卫红正在打扫院子,他一推门进来她就看见了,林秋元就站在那里没动,等她先开口。

    “你怎么又来了,我不是说过让你别来吗?”过了一会儿,高卫红说。这次她没有轰走他。

    “你不让我来,难道我真不来吗?我必须来。”林秋元走过来说。

    “你父亲走了,你没有亲人了,我可以成为你的亲人。”看上去他这些日子也过得不好,头发乱蓬蓬的,脸廋了一圈,眼圈黑了,像失眠了许久。连衣服也穿得随便,衣领一角在外面,一角在里面,有一层污垢。估计有些日子没换了。跟往日简直不是同一个人。看得高卫红心里有一丝丝隐痛。

    但也只是一瞬间,高卫红又想起在父亲临终前对他的承诺。心想自己宁可终身不嫁,也不能违背父亲的遗愿。便说:“我不需要你可怜我。你走吧。”

    “我不是可怜你,是可怜我自己,你父亲生前反对我们,他离开了你又拒绝我。可我是真的爱你,可以为你做一切,哪怕失去生命也在所不惜。”林秋元说。

    “我们没有缘分,这是命。你会找到比我更好的女孩。”高卫红瞥了林秋元一眼,接着说:“你快走吧,等一下让我伯父知道了,会让他生气。”

    “不怕,你伯父也许理解我呢!”林秋元摇摇头说。

    “你又来干什么?”没想到林秋元话音刚落,高保突然进来了。

    两人都愣住了,不知该怎么回答。

    高保来到两人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林秋元一会儿说:“我警告你,不要再来纠缠高卫红,她父亲不在了,我是她伯父,她的事由我管。”

    林秋元便跟他鞠了一躬,说:“伯父,希望你能理解我,我是真的爱高卫红。”

    “你不要乱叫,谁是你伯父?”高保生气地瞪了眼林秋元一眼道:“她答应你了吗?谁让你来的?”

    见高保这么说,林秋元一时无语,高卫红没有答应自己,是自己厚着脸皮来的。便有些尴尬地望着高卫红,希望她能给他解围。

    可高卫红却看着地面,沉默不语。

    “我告诉你,我已经给她选好了对象,是吃商品粮的,你还是死了这条心。”高保大声说。

    听了高保的话,林秋元心里一沉,便有了一种苦涩的滋味,但他还是不甘心地问高卫红:“这是真的吗?”

    高卫红犹豫了一下,还是坚定地点点头。其实伯父还没有跟她提过这事,但她听说近日,伯父一直在托媒给她寻找对象。受父亲嘱托,希望早点把她的终身大事办了,毕竟她也不小了。有了个男人也有了依靠。

    但她觉得一切顺其自然好,不必太刻意。可她也不能拒绝伯父的好意,怕让他生气和伤心。这才点点头,表示伯父所说的是真的。而她心里还是对林秋元有所不舍,但又不能不舍。

    见高卫红这么一说,林秋元感到非常失望,然后,转身一言不发地走了。

    望着林秋元消失在院门外的身影,高卫红心里像突然失去了什么似的,感到空荡荡的,一片怅惘。她觉得林秋元再也不会来了,便鼻子一酸,差点掉下眼泪来,赶紧走进屋去了。

    这一切都被高保看在眼里。他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声摇摇头走了。受弟弟的嘱托,自然必须遵守诺言,何况这是自己唯一的亲侄女。而这个叫林秋元的男孩,关于他的传言,他也有所耳闻,必须拒绝他,现在他是高卫红唯一的亲人,他不能让她受到伤害,更不可能把她嫁给一个赌徒。

    估计林秋元不会再来了,高保心情也好了许多。接下来是尽快找到合适的人家,把高卫红嫁了,也好了却一桩心愿。

    然而,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几天后,林秋元又来了,还带来了他的被褥和衣物。

    林秋元来时,高卫红正在院子里喂鸡。他什么也没说,把被褥和衣物扔在院角的木棚里,里面堆放了不少杂物。

    高卫红被林秋元的行为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他,心想他是不是那天受了刺激,才做出这样的行为。“你发神经啦?你——谁让你来的?”过了半晌,高卫红似乎才明白了怎么回事。

    “你不要怕。我就住在这棚子里。”林秋元说,“就当我来保护你,没哪个坏人敢来。”

    “你疯了,你真的疯了。”高卫红明白林秋元的目的,便不由地骂道。

    林秋元嘿嘿一笑说:“我是疯了,你要可怜我,可不能再把我赶走了。”

    “赶快走,可别让我伯父看见,会有你受的。”高卫红生气地说。

    “难道他还会吃了我?难道还会抓我去派出所?我一不偷二不抢,也不白吃白喝,我还要免费给你看院子,保护你。你怎么能把好人当坏人呢?”林秋元死皮赖脸地笑道。

    “你——我不理你了,你就等着自讨苦吃吧!”高卫红说完,不再理他,继续干活。心里有说不出的苦涩感,她没想到林秋元会以这种形式希望得到她的原谅和信任。这就给了她两难境地,既感到欣慰又生气,更多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痛楚。她明白自己赶不走他,但也不能将他留在院子里,倒不是担心他会失去理智伤害她,她相信他不会那样。他之所以要这么做,完全是为了向她证明他对她爱是真诚的。既然无法走阳光大道,那他只能走歪道。这样的下策也亏他想得出来,没有考虑到会对他们有什么影响,若让大伯知道了,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呢。

    正当高卫红为林秋元的行为感到哭笑不得,又苦恼时,高保突然进来了,看见林秋元,他先是愣了一下,便朝他呵斥道:“你——你又来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大伯,请你不要生气,也不要赶我走,更不要报警。我也不会给你们添麻烦,只是暂借棚子住,你们也可以把我当乞丐,但我不会讨要什么,我还会付钱的。”

    “你少废话,再不走,我就叫人来把你抬出去。”高保生气地说。

    但林秋元却转身从棚子里拿起锄头,吓了他们一跳,高卫红吼道:“林秋元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给你干活去,我知道你家的地在哪,有些地方该修整一下。”林秋元说完,便扛着锄头走出了院子。

    “疯了。他真的疯了。”高保冲着林秋元的背影骂了句。然后又对高卫红说:“你不要怕,他这是耍无赖,我马上去派出所叫人把他抓了。”

    对于林秋元这反常的行为,高卫红感到不可理解,也无可奈何,但当她听到伯父要去派出所,心里便有些慌乱。如果林秋元真被抓了,那也是她不愿见到的。毕竟,她是爱他的,只是这爱对于她来说,有些沉重,有些无奈,有些迷惘。如果他真被派出所抓了,怕是会让她后悔一辈子。

    想到这里,高卫红便对伯父说:“你还是不要去派出所,这样会让人家还真以为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影响不好。再说,他也没做坏事。”

    听了高卫红的话,高保怔怔地看了她一眼说:“那你说该怎么办?让他住在这里我不放心,要不,我找几个人来把他轰走。”

    “也不需要这样,既然他愿意呆在这棚子与老鼠、蚊子为伍,就让他住下吧,反正也没什么好东西在那,就是他偷,也只能偷些柴火。”高卫红说,“我相信过不了几天,他会失望离去的。”

    高保惊讶道:“这么说,你同意他留在这......可谁知他安什么心,如果伤害了你,让我如何对得起你父亲?不行,我先也不蛮来,如果好言相劝他不听的话,我只能给他来硬的,我看他是不见棺材不流泪。”高保说完就走。

    “大伯,你去哪?”高卫红问。

    “我去找他'认真'谈谈。”高保边走边说。

    “你还是不要去找他。”高卫红急忙拦住高保说。

    “为什么?难道你真喜欢他?”高保停住脚步说。

    “不,但我觉得这样也不太合适!毕竟他是主动给我干活,那就让他干吧!......我看他也干不了几天,会知难而退的,也免了跟他多费口舌。”高卫红低下头说。

    “唉,那这样吧,如果三天后,他还没有离开,我再来找他。”听了高卫红的话,高保只好说。

    上午干完活回来。林秋元走进棚子,从包里掏出红薯吃,又向高卫红讨水喝,高卫红没理他,他就自己进屋倒了水。之后,又扛着锄头出去了。

    傍晚回来后,从井里打来冷水,擦了身体,又吃了点干粮,然后把棚子的杂物整理了一下,就在一块木板上铺上了自己带来的被褥,点上蚊香,这才躺下来睡觉,也没找高卫红说话,像一个哑巴乞丐似的。

    在高卫红看来,院子里不是多了一个人,是多了一个人的影子,影子是不会伤害人的,但每天看见像影子的这个人,让高卫红心里不好受。但是她又不知该怎么办。

    转眼是几天过去了,不管晴天雨天,天天如此,高保过来赶了几次,也没能赶走。总是一句话:“要想我走,要么把高卫红嫁给我,要么趁我睡着了把我扔进井里去。”气得高保朝他吹胡子瞪眼,拿他没办法。只能警告他,若他敢动林高卫红一根毫毛,绝不会轻饶了他。

    林秋元只是笑笑,也不做声。

    高保又特意叮嘱高卫红不要理他,晚上睡觉把门关好,有什么事就叫他。高卫红默默地点点头。

    有时候,林秋元会再回家拿些干粮来,有时也去镇上找家饭馆吃饭,喝点酒暖暖身体,也顺便消减心中郁气,要知道在这寒冬腊月,屋里睡也觉得冷,更别说在露天院子没有门扉的棚子里。但林秋元却像个铜铁铸的人似乎感觉不到冷;其实不是他不知冷,而是他以信念来跟寒冷作斗争。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争取获得高卫红的信任。

    尽管在高卫红面前,他总是装出不畏寒冷的样子,可也没能骗过高卫红。因为在他早起好一会儿,仍能看见他冻得面红耳赤、甚至发抖,心里便隐隐发痛。

    正因为高卫红从不主动跟他说话,林秋元也故意不跟她说话。更多出于自尊。但当他看见高卫红搬动大物件吃力时,他也会去上去帮忙,对于他的热心,高卫红似乎并不领情,但也不拒绝,也不道谢,脸色依然冷漠。仿佛他就是她的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