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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三座大山之女儿小升初(二)

    柳萍不停地深夜发飙,已经说明女儿不可能靠成绩进入最牛重点中学。陈成必须要发挥他的作用了。

    陈小果小学还有两个月就要毕业的时候,在单位领导的介绍下,陈成跟最牛重点中学的教学主任在电话里接上了头。他能不能用上学校给电视台的名额,后面就看他的作为了。剩下的时间不多了,陈成想尽快跟这位主任见个面,见面就不能空着手尬聊,准备见面礼是见面最大的意义。准备什么礼物,他苦思冥想了好几天,不得章法。请教领导,领导说你自己看着办。

    陈成最怵头的就是搞这种迎来送往。他没受过这方面训练,也没这方面的天分。他在电视台拿起话筒以记者的身份出去采访的时候,像披上了铠甲的战士,从容不迫,自信满满。一旦放下话筒,走出电视台,他就像变成了一名社恐患者,从不主动跟陌生人说话,从不去娱乐场所。柳萍做了这么多年婚礼,他之所以没能帮着打通各方面关系,就因为他不是一个场面上的人。虽然他帮着柳萍“擦了很多屁股”,但并不意味着他擅长处理问题。相反,遇到问题时,他内心的慌乱一点不比柳萍少。只是作为男人,他心里还有最起码的担当,觉得再难他也应该冲在柳萍前面。

    平时他除了跟自己的同学一年聚上两三次之外,基本再没有什么社会上的应酬。尤其在生病做完手术之后,他更是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包括工作在内的所有社交活动。下班之后,他都是第一时间回家。休息时间就是买菜做饭,然后闷在家里看书写东西。他几乎变成了一个孤僻的、与社会脱节的、生活在隐秘角落里的人。

    但是孩子上学这么大的事儿,他必须得管。再不愿跟人交往也得硬着头皮上。

    送礼这事儿,做记者的时候出去采访没少收别人的土特产和纪念品,他试图回忆别人给他送礼时的表情、语言和处理方式,以期有所借鉴。但想来想去发现不是一回事。公对公象征性地表示友好跟私下求人办事不是一个路数。

    上班这么多年,他从没有正儿八经地给领导送过礼,有几次都是别人给的土特产,他帮着给领导捎回来一份,这也算不上是自己送的啊!根本没有经验可循啊!再说了,熟人还好弄些,他跟这位教学主任不认识,从来没见过面,不知道啥脾气性格,对方要是拒绝,他一定会惊慌失措。他非常好奇擅长送礼的那些人,说了什么话,用了什么招数,就让对方接受了你的礼品?人情练达即文章,送礼绝对是门学问呐!他甚至想找单位比较活络的同事指点迷津。但想想这种事儿往外张扬岂不是找死,便立刻打消了念头。

    起初,他还战战兢兢地想,这算不算违法乱纪、不正之风?后来又觉得,只要控制好度,就是正常的人际交往,端正心态就好。但当他真正拿着东西站在教学主任面前时,他不自觉地表现出来的紧张、语无伦次,甚至有点偷偷摸摸、低三下四,还是让他觉得自己在干见不得人的勾当。如果有镜头拍下他那时的状态,熟悉的人肯定会惊诧,没想到平时稳重、阳光的陈成竟还有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

    那是五月初一个下着毛毛雨的早晨。

    他特意把跟主任见面的时间选在了学校第一节课开始之后。他觉得,这个时间点老师们都在上课,看到的人就会少,这位主任就会方便得多。

    他没敢打电话,而是给主任发了微信。他准备了好几套说辞,如果这位主任婉拒,他还想到了邮寄。

    没想到,主任答应得很痛快。

    他告诉主任自己二十分钟后到。实际上,他已经站在了学校门口。之所以这么说,就是想给主任一个准备的时间。

    他在找最佳的位置。他担心主任有顾虑,怕给人家带来不好的影响,就想找一个相对隐蔽的地方,这样还能让主任不慌着走,能跟她多交流几句。

    他先在学校门口右侧的大柳树下徘徊。觉得这个地方能避雨,也没有正冲着门口,应该差不多。突然,他又发现,学校门口进进出出的人挺多。他立刻警觉,马上决定把见面地点换到马路对面。

    站在马路对面校门口偏侧一点儿的地方,透过栅栏门,学校里面的景象也能一览无余。他觉得这个位置应该是最恰当的。然后开始给主任发微信,告诉了对方见面的地点。发完,他的心突突地跳,举着伞的手瑟瑟发抖。

    主任回信:不用那么远,在学校门口即可。

    这让他倍感意外。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他急忙跑回柳树下。若无其事又心急如焚地在便道上来回踱着步,像革命时期的一名地下工作者在做接头准备。

    终于,来了!

    一个女人,举着一把伞,从办公楼里走出来,径直朝学校门口走来。她周围空空旷旷,湿漉漉的地面上一个人也没有。陈成慌乱的心一下舒缓了不少。

    一个送礼的,过分担心收礼的会被人发现,有些莫名其妙。实际上,在陈成的潜意识里,他觉得他是在毁坏一名人民教师的形象。或者,他认为人民教师不应该这样,是因为有了他以及像他这样的人,才变成了这样。

    他是不是幼稚得可笑?

    女主任走出门口,停下脚步四下张望。陈成提前浏览了她朋友圈里的照片,一眼认出,快步走上去,边点头哈腰,边把手伸进衣服袋里掏信封。他准备了一张购物卡和两张星级酒店的礼品券。当他的手攥住信封的那一刻,他又迟疑了。上来啥也没说呢就给东西,显然是有些唐突,也不礼貌,怎么着也得浅聊几句。

    他把手抽出来,向前一伸,简单做了一句自我介绍。女主任也伸出手,蜻蜓点水地跟他碰了碰。

    陈成事先在脑子里整理了几句话,甚至把孩子上学必须要问的几个问题在纸上还划拉了个提纲。像什么需要准备哪些材料,多长时间能有结果,有没有分班考试,学校有没有指定的辅导机构等等。但是,当看到女主任那端庄不苟言笑的脸时,他的脑子竟一片空白。

    求人办事矮三分。

    当记者,替别人帮困解难,带着正义的光环,底气十足;一转身,放下话筒,卸下光环,求别人帮自己办事,也就变成了茫茫人海中普通百姓里的一员,哪来的什么底气十足?在做舆论监督报道时,他把杜绝择校歪风的稿件写得义正辞严,现在轮到他了,竟也奋不顾身地加入择校大军,削尖脑袋走后门抄近道。“道貌岸然”“伪君子”说的就是他这种人吧?

    陈成觉得,他的理不直气不壮,有“臊”的成分。臊之外,更有担心走后门不能成功的忐忑。但是,人家女主任领不领你的情,给不给你面子,需要综合考量的事情很多。即使是在权限之内,也要看心情如何。陈成陷在左右夹击的情绪里,完全跳不出来。

    女主任听着陈成东一句西一句,紧张而毫无逻辑的提问,及时进行了打断,然后像回答学生问题一样淡淡一笑:你别着急,可没那么快!现在啥都不知道呢!关系单位的学生都是最后一批才录,所以我现在什么也回答不了你。我记着这事儿就行了。说完,眼睛在陈成脸上焦急地盯着看。

    那意思很明显:可以给东西了,我还一堆事儿呢,没时间跟你扯闲篇儿。

    陈成看出来了,但是又装作没看出来。他故意拖延着时间,嘴上连连说着“行、行、谢谢”,脑子里还在想自己还有什么问题没问,想来想去,脑子里竟空空如也。人处于紧张、愤怒状态时智商为零,真不是开玩笑!

    当女主任眼睛里闪过一丝不耐烦时,陈成这才从口袋里拿出信封,往前一递,说,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女主任脸上的笑漾出了光晕,说了一声“谢谢”,手一伸,接了过去。

    整个见面过程没超过5分钟。

    陈成望着女主任的背影走进校门消失在蒙蒙细雨中,像失去了什么东西,再也抓不住了,猛然一阵心慌,伴随着一种说不清的失落和惆怅。

    情绪平复之后,他有些恨自己。他回忆女主任说他的话,感觉就像老师在批评一个脑子不好使的笨学生,羞得一阵脸红。他恨自己不能镇定自若,根本不像个四十不惑的男人,办这么点事儿,紧张得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子!更恨自己没有定力,非要随波逐流地择什么校?他恨求人办事,也恨世事维艰。

    跟那位主任闪电般见了一面之后,后面再没有联系。这里面当然有陈成“怯”的成分。他把陈小果的学生信息通过电视台办公室都提供给了学校,如果能录取,自然会收到通知。所以他觉得也没必要一遍遍追问。

    到了八月份,片内的普通中学都打来电话让去学校报名了,最牛中学还是没有消息。陈成觉得可能没戏了。没戏就没戏,他那时心里已经趋于平静,觉得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反正自己该坐的都做了,已经尽力,去不了最牛中学就上普通中学,怪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柳萍也不能再埋怨他啥。谁知,他去普通中学给孩子报完名两天后,最牛中学打来了电话。

    一家人喜出望外,兴奋程度就像中了百万彩票大奖。

    后来陈成得知,陈小果最终能得到最牛中学的名额,是单位领导帮他说了话,不是他送的那点礼起了作用。陈成作为单位的老员工,二十年来兢兢业业,把青春都献给了电视台,论资排辈也是靠前的。况且在去年单位组织的体检中查出大病,失去了健康。鉴于此,理应被照顾一个上学名额。

    陈成心里感到一阵莫名的幸福。那一刻,他觉得电视台比家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