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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章 蜀中鼠辈

    暴秦筑成都城时筑二城,名少城,大城。乃称层城。

    少城在西,现成都县民及各国商贾皆居于此,乃成都县衙、蜀郡郡守府所在。

    大城在东,历任蜀王、蜀侯、蜀相治所,刘禅归降后益州刺史府治于此。

    少城之东与大城之西共一面城墙,长乐门乃二城唯一通道,平日里若无郡守府及刺史府诏令不得擅自开启。

    王濬入主益州刺史府后令其外亲领了益州护军

    夜色并未理会刘家三兄弟的苦恼,还是悄然降下。

    一墙之隔的益州刺史府中,王濬颇有些苦恼的把手中卷宗放下,抬手捋着短髯,略显肥胖的双颊,透出一抹凝重之色。

    这位益州最高掌权者,说起来也是个奇迹。

    一年内从四品升至二品大员,本身小吏出身,靠着妇家才得授巴郡太守迈入大员之列。

    当然,靠妇家之势并不能否认王濬之才干,已故太傅羊祜曾多次称赞王濬有大才。这也让朝中门阀大员们对其分外敌视,各种刁难。

    前日洛阳来使,王濬随即招属下心腹众人齐聚刺史府商讨。

    “王玄冲,其心可诛!”

    望着刚刚离去的新都国内史张收,他恨恨道,一旁益州别驾何攀见状忙接口道:

    “使君勿恼,王玄冲之心,白马胡乱之日我等已然知晓。”

    何攀字惠兴,蜀郡郫县人,皇甫晏为益州刺史时辟为主簿。

    几年前成都牙门将张弘做乱时何攀正在为母亲守丧。

    在得知皇甫晏被诛杀且被张弘诬陷谋反时毅然到梁州上奏,证明皇甫晏没有谋反。让皇甫晏的冤情得以申雪。

    王濬到任后听闻此人德行,辟为別驾。

    何攀到任后为王濬屡荐人才,或为友人或为名誉乡间者,一时益州人才齐聚王濬门下,王濬曰之王佐之才,乃是王濬智囊。

    “叔俊(张收字叔俊)为官务实,听闻船厂出事,即刻回还,倒也豁达,他在洛阳名士间素有名望,三子更甚,如今新都由他掌控,使君倒是少了几分担心。”

    说话之人乃益州主簿李毅李允刚,王濬任巴郡太守时就已追随,王濬曰之李左膀也。

    新都,属广汉郡,人口众多土地肥沃与成都、广都合称蜀中三都。

    咸宁三年晋武帝封皇子司马该为新都王,改新都县为新都国。

    在白马胡乱平定后王濬将新都内史庄强押解入京,并上书朝廷,立张收为新都内史,朝廷允之。

    张收上任后并未多对领头上司梁州刺史有所亲近。却是对益州刺史府令是言听计从,做事上也是事必躬亲,刚得知船厂出事,忙着急赶回。

    见两谋主皆开口言语,一旁的蜀郡太守王长文接口说到:

    “王玄冲在陛下面前进谗言污蔑使君谋反,怕也是道听途说,使君只须回到洛阳辩解,陛下英明必不会被奸臣所蔽。”

    何攀闻言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感叹:

    “德俊,你还太心善,你真当你那同乡好友王玄冲奏使君谋反是因为听信谗言吗?”

    “那他何意?”

    王长文本就一翩翩君子,他那懂此间之道。

    此公到任后腊月间抓获一群盗马、盗墓贼,没有重罚而是教化他们,让他们归家团圆,节后再回。

    那伙贼人节后果然归来,此公就赦免了他们,贼人们感其大恩,痛改前非投入其门下,声名远扬。

    “何意,争权尔。羊太傅故去后,若陛下依羊太傅遗讯,必会多路出兵东吴。琅琊王出下邳向涂中方向进军,此为一路,王玄冲出扬州向横江渡口进军为一路。胡平南出荆州向夏口进军为一路。杜镇南出襄阳向江陵进军为一路。使君出巴东,沿江而下为一路。”

    何攀端起面前酒杯小咗一口,慢慢放下,接着说道:

    “去岁末,陛下任王濬冲为豫州刺史,加建威将军,使君可知其意?”

    王濬冲,已故凉州刺史王浑之子王戎,字濬冲。

    “惠兴,可直言。”

    “陛下对使君不放心。”

    “嗯?”

    “各路统帅,琅邪王乃宗室重臣,王玄冲乃陛下姻亲,王濬冲从弟王澄之妻郭氏,为贾太尉亲眷,而贾太尉之女更是当今太子妃。胡平南,陛下岳丈,杜镇南尚高陆公主,只有使君是羊太傅派遣之人,而羊太傅如今故去,陛下如今对使君用或不用还在两可之间。”

    “使君若是此时进京面圣,就着了他王玄冲的道了,若使君入朝,几载所为皆为他人嫁衣。灭吴之役使君不仅榜上无名,或将面牢狱之灾啊。”

    何攀说完眯着眼盯着王长文,王长文仿佛受到莫大侮辱一般,跳将起来,指着何攀说到:

    “何惠兴,你什么意思?文虽是太原出身,但文从投入使君帐下起,所思所虑皆为了使君!”

    “惠兴,德俊不是此等人,勿要无端揣测,伤了我等情分。”

    一帮李毅忙劝道。

    “惠兴,勿要再论德俊籍贯之事,此事吾已有决断。”

    见何攀又欲开口,王濬忙摆摆手道:

    “他王氏一门,声名已显。陛下不会受其蛊惑,惠兴,你执老夫名帖,回京拜访张茂先。张茂先贵为中书令,又力主伐吾,必不会看着老夫倒台。若陛下问起伐吴事项,你可尽言。”

    “诺”

    “允刚,你这几日盯着船厂,张叔俊临走前说犍为郡所造船只,腐朽崩塌许多,犍为太守龚恢求他派遣有经验的老船工协助。老夫估摸着江阳那边亦是如此,你可居中调节多增派劳役”

    “诺”

    众人领命而去,

    笃笃笃!

    房门被敲响。

    “使君,成都令刘垣求见••••”

    王濬沉声到:

    “让他进来。”

    不一会的功夫,只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紧跟着,房门开启。刘垣迈步走进房间,朝着王濬搭手一礼。

    “士载,这么晚了来找老夫,所为何事?”

    刘垣正色道:

    “属下前来,乃是向使君请罪。”

    “哦,何罪之有?”

    王濬也不回应,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刘垣坐下说话。

    而后,他起身从案上拎起一壶酒,走过去给刘垣倒上一杯,又默默返回床榻上坐下,囧囧有神的双眸,凝视着他,一言不发。

    王濬的眼睛不大,却很有神。

    刘垣说道:

    “使君,属下欺瞒了使君。属下侍卫姜同不是白马胡乱投诚的胡将,他是已故大将军姜维嫡孙。”

    “嗯”

    “属下已将其关押。”

    “区区小事,何来请罪一说?”

    见刘垣还在嘴硬,王濬觉得应该加一把火了,

    “士载,老夫待你如何?”

    “使君待属下恩同再造、如若亲子。”

    “你就这样对恩同再造、如若亲子的!你到现在还不肯跟老夫实言!”

    王濬抓起酒壶朝刘垣砸了过来。

    啪,酒壶不偏不倚的砸在刘垣头上,刘垣额头渗出了鲜红的血水,血水混着酒水流下,让刘垣的脸显得有些狰狞。

    扑通,刘垣双膝跪倒在地,向着王濬叩首道:

    “使君明鉴,属下从来没有背叛过使君,使君救垣兄弟三人出苦海,让垣等得以光明正大的行走于世,使君更为垣赐字、予垣官职。垣兄弟三人皆视使君如父。”

    “起来吧,”

    闻言王濬脸色稍缓,拿起脸帕递给刘垣。

    “擦擦,你说你这孩子,怎么就不躲呢。”

    刘垣起身接过脸帕,将脸上血迹擦摸干净,扑通,再次跪倒在地。

    “使君明鉴,属下两位侧室,是白马胡乱,汶山护军兰维赠于属下,属下本以为是从乱之人,未曾多想。小儿出生后二女才坦言却乃氐人贵女,属下遣她二人回乡是为了伐吴之战时属下多一份助力,能更好的建功立业,并无叛乱之心。”

    “起来吧,都一县之令了,还跪着让人怎么看。”

    王濬摇了摇手。

    “谢使君。”

    刘垣闻言起身,揉了揉发麻的膝盖,低着头站立在墙角。

    “老夫一直盘算着你何时来与老夫坦白,你还不笨,今日就来了,你要再晚两日,老夫也就只能将你剿灭了。”

    王濬冷冷的说道。

    闻言刚直立身体的刘垣啪的一声又跪下了。

    “你可知老夫为何留德厚、子宇在军中,却将你委派地方?”

    “属下不知”

    “只因你是藏头露尾的“鼠辈”,见不得光,只喜欢在暗处盯着别人,却怕被别人盯上。你有雄心,有才能却又太过在意他人眼光而藏匿锋芒。”

    王濬指着刘垣说道,刘垣有点心虚的低下了头。

    “你明知伐吴在即,老夫用人之际更不会让蜀地动乱。你给老夫玩这出负荆请罪。真当老夫不敢斩了你!”

    刘垣闻言,头更低了。

    “当今陛下乃圣明天子,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你大可不必担心因为你的出身,而抹杀你的功勋,本朝八公,除太宰、太尉外有几人不是起于微末?老夫一小吏出身,都能做到如今地位,你尚不足而立,有甚担心。”

    刘垣知道这位使君大人已将自己视为心腹,不然也不会透露自己小吏出身,要知中正给这位的簿世可是世皆二千石。

    八公,乃是当今这位陛下建国后,以安平王司马孚为太宰,郑冲为太傅,王祥为太保,义阳王司马望为太尉,何曾为司徒,荀顗为司空,石苞为大司马,陈骞为大将军。此八人皆封为公,世人称之为“八公”。除两位司马氏出身的及荀顗外,余下众人多可称为起于微末。

    “钟士季怎么亡的?若非老夫与你亲善按下此事,你有几颗脑袋够砍!老夫接到密报,王玄冲奏老夫勾结蜀汉余党,收买胡人部落,意图谋反。朝廷天使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士载,你可有提议?”

    王濬说完小眼睛死死盯着刘垣说到,仿佛只要听到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立刻处决刘垣一样。

    刘垣闻言双手伏地,成五体投地之势。颤生说道:

    “使君,属下正月有幸遇见一位仙师,那仙师曾言,金陵王气已散,使君正是应三杀之像大气运者,仙师更有言,大军一至,不出半载可立不世之功。仙师如今就在洛阳,在小儿府邸,仙师还言,洛阳刘氏者将夺使君气运,请使君早做打算。”

    王濬沉吟片刻,对着刘垣轻踢一脚。

    “起来吧,你还算实诚,那位仙师与老夫也算有数面之交。现今有他之言,老夫倒是坦然不少。”

    “明日你去交了职务,回老夫帐下任个参军,你侧室之兵归你统帅。”

    “先登之功你要是抢不到,你人头老夫可不敢保证了。”

    “谢使君栽培。”

    刘垣缓缓起身,双手谨慎的靠在双腿之上,似乎一言不合就会继续跪倒一般。

    王濬看刘垣这般,不由的笑了笑说道:

    “你这鼠辈,老夫不缺跪礼,你也无需这般,去将范昭延招来。”

    刘垣闻言起身就走,起身太急还撞到了门延,惹得王濬哈哈大笑。

    半个时辰不到,刘垣、范通双双而至,作为益州护军,王濬的侄婿,他知道王濬此时相邀必有大事发生,所以未作耽搁,赶赴而来。

    未理会范通风尘仆仆,王濬将此间情况一一道出,片刻后,范通也是理清了头绪,说到:

    “如若中书令张公出面,陛下应该不会怀疑姑丈了。”

    王濬未理会刘垣的局促不安,对着二人说道:

    “你二人与老夫荣辱与共,若老夫不能得到这蜀中一路统帅,老夫这辈子也就到头了,你二人一为蜀汉余孽、一为老夫外亲。必将不容与众人。想想你们往后的日子吧。”

    “请使君吩咐。”

    还是刘垣反应快,忙答到,范通也忙附和。

    “昭延,你回京去找高平公,只用说故人相求,余下之事让何惠兴去说。”

    “姑丈,高平公已多年未理朝中之事了,通怕••”

    “不必担心,你只用听老夫安排即可。老夫即刻给陛下上奏折,你交与惠兴”

    “诺”

    “士载,你可去寻牵士宏。”

    “使君,属下不识那牵士宏啊。”

    “牵士宏是已故凉州刺史牵弘牵士启之兄。”

    看着刘垣仍是一副贸然的样子,王濬接着说到:

    “牵士宏乃司徒李宣伯从弟。”

    “姑丈,李司徒祖上与叔祖交好,为何不由侄儿去劝说?”

    司徒李胤父亲李信与王濬岳丈徐邈交好,李信正是听了徐邈之劝才娶了李胤的母亲,生下了李胤。

    “李宣伯出生后其父就病故,他乃牵子经抚养长大,牵士宏是他同母异父之弟。”

    王濬不赖其烦的解释着。

    听了半天,刘垣算是明白了这几人之间的关系,也终于明白王濬让他去的缘由。

    牵招牵子经与刘垣祖上玄德公乃八拜之交,玄德公多次救牵子经于危难。

    刘垣初回成都时也曾与牵招之孙牵元有过交往,当时牵弘任蜀郡太守,给了刘垣不少帮助。

    只是后来牵元随他父亲牵弘入凉州平乱,牵弘战死凉州,这些年来两人也算是断了来往。

    “属下明白了,但是属下担心司徒大人•••”

    “不必担心,李宣伯此人起于微末,必是国事大过私情,只需告知老夫处境,他必会出面,但你不可言是老夫遣你去的。老夫同他争强了一辈子不愿临老失了这面皮。”

    “诺”

    “你二人事办妥后,可于洛阳于老夫名义招揽人才,灭国之功,老夫不信无人觊觎。”

    咯咯咯……咯咯咯……天快亮了,不知是哪只雄鸡领头鸣了第一声,引得群鸡跟随。畜生如此,人……大概也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