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昏暗冷寂的房间里，金发少年静静躺在冰凉的地板上蓝眸中素来闪耀的光芒头一回如此淡。

    他没有绝望地哭喊，也没有自欺欺人地逃避现实，只是安静地盯着房顶上垂落下来的血色花藤，一遍又一遍地向自己发问，即使这问题如同钝刀一般自他的灵魂上磨过。

    【如果所有灾难都是因你而起，你该如何自处？】

    【如果注定会毁灭世界，你该怎么去做?】

    其实答案很简单。

    甚至有一刻，金已经把手放在了自己最脆弱的脖颈上但又迟疑着没有下手，因为他还有牵挂着的同伴。

    只是，他们真的会接受我吗?

    金发少年的表情平淡到几乎有些诡异，他自言自语一般地低声喃喃道:“如果他们知道真相，是会像书里一样决裂，还是会想要杀了我？原来从始至终，我都还是在被书里的剧情操纵着命运吗？”

    时间缓慢地流逝，微弱的月光悄悄从缝隙里钻进来一丝，轻吻着少年的发梢，为其镀上一层淡淡的银辉。

    在这一缕光芒里，连漂浮的灰尘都变得晶莹剔透，仿佛细小的雪花颗粒，在空气中散漫地游式。直到一个熟悉的，器张而高傲的声音强势挤入他的脑海中，如炸雷一般撕碎了这片令人空息的寂静。

    【渣渣，怎么还没有消息?你现在安全吗?找到那个卡米尔了吗?回答我。】

    金惊了一下，猛然回过神来，有些傻呆呆地回答道:【安，安全的，卡米尔就在我身边。】

    【那好，我这就过去了。】

    嘉德罗斯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焦躁，【你个渣渣别轻举安动，乖乖等着我。】

    金发少年沉默了一下，突然语气略微古怪地问道:【嘉德罗斯，你会讨厌我吗?】

    那边极为明显地卡壳了一下，几秒后才传来龙族不太顺畅的话语:【你，你突然问这个干嘛?我可没有喜欢你。】

    明明没有问喜欢不喜欢啊……

    金从地上坐起来，轻轻吐出一口气:【我是想问，如果有一天我犯下了非常深重的罪孽，深到我永远也偿还不清，你会和我动手吗?】

    说到这里，他的顿了顿，声音几不可查地颤抖起来。

    【你会……想要杀了我吗?】

    另一边陡然安静了下去。

    片刻后，嘉德罗斯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不复之前的暴躁，反而带上了一丝笑意。

    【你在说什么鬼话啊，渣渣。】

    【你可是我的骑士，你的罪孽难道不是我的罪孽吗?我陪你一起偿还就是了，只要你还是你，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谁让我倒霉，碰上了你这么一个爱惹事的渣渣骑士呢？】

    有那么一瞬间，金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龙族的话仿佛在他心底点起了炽热的火焰，逐渐燃烧壮大起来，将热度渗透入血液，流遍四肢百。

    【别再胡思乱想了，你给我听好，】嘉德罗斯接着道【你不是还要救卡米尔，还要拯救大陆吗?如果犯下所谓罪孽的话，反而更应该去做这些事情了吧?】

    【现在时间紧迫，所以平安出来再告诉我一切吧，你是我的人类，遇到困难当然应该首先向我求助，不是吗？】

    【金。】

    【嗯，我会平安出去见你的。】

    金揉了揉眼睛，把那股酸涩感拼命压下去，他豁然站起身来，蓝眸已经重新明亮起来，露出一抹坚定。

    嘉德罗斯说得对，当务之急是带着卡米尔一起平安逃出去，然后再考虑其他。

    不过说起来，他似乎忘记了什么事情?

    金发少年猛然转身，看向那个隐没在黑暗角落里的巨大玻璃缸，凝神感知，便察觉到那里有一丝细微的魔力气息。

    似乎是……海妖?

    金顿时反应过来，这一定就是书里那个加入了主角团最后却死在King手上的海妖少年。

    他迟疑了一下，往那边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出声问道:“你醒着吗？”

    玻璃鱼缸里“咕嘟”了一声，随后有一个人影动作缓慢地从水里露出半张脸来，眼神里带着明显的畏惧之意。

    见对方没有什么攻击性，金的胆子顿时大了不少，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小声道:“我叫金，你叫什么名字?也是被这个坏人抓回来的吗?”

    紫发少年小幅度地点了点头，眼底的害怕和紧张减轻了些在他全部的记忆里，极少有人这样轻声细语，毫无恶意地和他说话，一时间竟让他有些不适应。

    犹豫了几秒钟，他哑着嗓子开口道:“我叫，紫堂幻。”

    “好，紫堂，我问你，你想从这里出去吗?“金压低了声音，“你敢跟我一起冒这个险吗?”

    紫堂幻顿时愣住，下意识地就想拒绝，可是对上金发少年澄澈而坚定的双眸，又恍了一下，直接呆住了。

    逃出去?怎么可能呢，法厄同那么强大，强大到让人根本生不起反抗的心思，他也不是没有尝试过逃跑，可是每一次都会被抓回来，然后进行惩罚。

    所谓“惩罚”，其实就是把他放入充满火焰元素气息的小空间里，对于海妖来说，这无异于上刑，简直和撕下他们的鳞片一样痛苦。

    久而久之，紫堂幻也就不敢逃跑了，他的心里被上了一道锁，让他甚至连愤怒的情绪都产生不了，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与迟钝的麻木。

    而现在，这个只有LV3的人类少年说，让自己跟他一起逃出去。

    “不，不行的……”海妖少年终于回过神来，连连摇头，原本灵动的嗓音早已变得僵硬滞涩，“根本逃不掉的!会被惩罚的。”

    “这一次，他一定会直接杀了，相信我，”金抓住对方冰冷的手指，认真道，“我会带你一起出去的，只要你愿意。”

    “与其一直被关在这里，没有自由也没有阳光，倒不如搏一把，你觉得呢?”

    紫堂幻颤着嘴唇，半天也没能说出什么来，长期被囚禁在黑暗中，让他的思想也跟着一起变得迟钝，仿佛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只是，他真的愿意一直这样下去吗?

    人类少年的手心里传来熨烫的温度，是他许久未曾有过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都微微颤栗起来，却不同于以往的恐惧，而是一种十分陌生的，鲜明的情感。

    他光饱间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飞蚁，面前的火焰温暖而明亮，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要扑过去。

    可能是彻底毁灭，也可能是浴火重生。

    如果继续这样麻木下去，或许不会死亡，但也永远算不上真正的“活着”，而若是扑向那虚实难辨的光明，要么粉身碎骨，要么重获新生。

    要赌这一把吗？

    他听见自己斯哑而难听的声音轻轻响起，仿佛一把生了锈的锯子在锯木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