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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老鼠(一)

    “泥土中出现月光,吸引人们劳作,”

    “于是金银像水一样涌出,大抵饲育出了吃人的怪物。”

    明参合起那带着青色诡异铜制卷须的本子,口中念叨自己刚刚写出的诗句,漆黑的瞳睛瞥向窗外。

    太阳仍然高挂,这很难得。

    “太阳........”

    刺目的阳曦被院子的树木遮蔽,淋下杂杂驳驳的光斑,再透过窗花洒入屋内,伴随清风微微荡漾。

    明参走到镜前,仔细打量着自己的新行头。

    白色衬衫配着一件漆黑的手织毛衣背心,里面打着领带——露出的每一个纽扣都透出理性与智慧。唔,要说这套衣物的缺点,恐怕就是没有上衣口袋,而且也不好藏自己的笔记吧。

    “对瓦萨尔斯的学生们而言,会不会有些太新颖了?”

    而且这模样,似乎并不该搭配自己那副形影不离的银色拐杖。

    “再加件外装吧。”

    明参自顾自的摇了摇头,透过窗户,将视线投向远方。

    海蓝的青空。

    鸟雀掠袭过苍白的厚云,承载金色,投下疏模的阴影,从城市的一端翱到另一端,然后停在半截破烂的路灯上。

    这里杂乱,恶臭,肮脏,无序,混乱,令人作呕。

    粪便和尿液在这里和城市的绿植一样常见。垃圾和污渍简直就像这里挺立的标杆。

    太阳依旧公平的将自己的恩泽遍布所有,但如果可以,还是希望牠不要照耀这片区域的好啊。

    有些东西,不被呈现,才能让人心安理得。

    这里是卡卡街,瓦萨尔斯的贫民区。

    你是在很难想象这种地方会在克乍索帝国这种国家的首都出现。肮脏的臭水沟,发霉的老鼠尸体和发酵后气味刺鼻的垃圾,还有数不清的苍蝇蚊虫,这和大青松街的景象相比,实在是有些不真实。

    所谓的相似必聚合,相斥则分离。

    或者用东陆话来说,那么就是——凡物事,相生伴二面,阴阳泽揉,劣善绞绕,夏编子闻,曰善。

    一个城市必然有着经济发达与落后的两个不同地点,而在克乍索、不,应该说是在那个时代,这种差距会愈发极端——这实在有趣,就像是处于两个极端的平衡点中的极端,而随着文明的发展,又会逐渐拉小后增大,存在着某种周期。

    如果说大青松街是瓦萨尔斯最繁荣的街区,那么卡卡街就是瓦萨尔斯最破败的街区——唔,这地方只是单纯在卡卡这个单词后面加了个街的后缀,这么说比较恰当吧。

    贫穷或许会造成落后,但要是某种差距过大,平衡不可控,那么一定会出现......哦哦哦,这可不能说。

    人类自甘堕落的腐烂会催生欲望的发酵,因此才需要理性和良知束缚内心腌臜的肮脏。但若是在本是孩童的年纪就遭到恶劣环境的熏陶,且得不到学习的机会,在未来往后无法跳脱圈层,那么其命运几乎注定。

    卡卡街,人性在贫穷和无知中才能真正显露的劣根性在这里能够一览无遗,无论男女,无论老少。

    无论在哪种年代,无论在哪种地方,环境对人的影响几乎都起着决定性的作用。一个与平均水平接轨甚至有所超越的生活环境和教育,尚且会滋长出人渣,更何况是卡卡街这种以混乱和危险为标志,并引以为豪的地方。

    这里的人们会为了一块发酸的硬面包而拿起石头相互敲击,会为了一枚没多少人在意的铜克本而相互诋毁谩骂,甚至动手——这居然成为了他们打发时间的娱乐活动,而拿着板凳的家伙往往能笑到最后。

    这里是瓦萨尔斯本地人绝对不会来的地方——实际上这里也没有多少瓦萨尔斯人。

    卡卡街的主要人口来源,除却此前由于战争和某些原因涌入的三无人员外,还有人口拐卖而来的少女和小孩,再加上逃犯和一些犯下大罪却因为种种原因不必遭受制裁的家伙。

    这里到处流动污秽肮脏的血液。

    当然,这种地方也有作用。

    每当有不长眼的蠢蛋偷窃、拐走某些大人物的家人或财产时,往往能从这里找到线索,甚至直接找到丢失的人和物但是——状态不好说。

    最坏的一次情况,就是整个卡卡街的一些相关所谓‘帮派’被清洗,而杂鱼们通通关起来等着审判,最好的结果是枪毙。那一次,血流入了下水道,铺满整个路面,苍蝇和蚊子迎来盛宴,老鼠们久违的大快朵颐。而当天和隔天的各大报纸都对此事大肆报道,最终得来一阵叫好——嗯,看来积怨已久。

    自从那一次,卡卡街的早晨到黄昏,无论哪条街区都有胁下佩着手枪的警卫在巡逻。

    不过,他们的每个人身上都会有一发即使在挂着烈日的天空也能亮堂堂的信号弹——嘎,你们明白。

    并非是卡卡街的人们怠惰慵懒,他们也希望能找到一份能勉强糊口的工作。

    但是,哪怕是要求最低的流水生产工厂,也不会要哪怕与卡卡街沾点关系的工人。

    这就成了一个似乎无解的死循环。

    在这种环境下成长的欧凯.彼斯莫已经二十二岁。被自己那对不负责任的、身上流动着污浊卑卡布尼血统的父母换成一剂限制药物后,他的童年简直就是一段标准而下流的混混史。

    三岁时就能熟练躲过巡警,从其他街区路人的口袋中掏出那些可爱钱包,十岁正式开始碰瓷和抢劫,十五岁就敢做出强○和拐卖勾当的欧凯,他的姓氏是购买了他的那个贼头给取的。

    姓氏在这种地方就像是势力的标志,而欧凯.彼斯莫则是一只能随时被人踩死的蛆虫。

    那他的父母呢?

    欧凯不知道,在他作为婴儿被卖出去的当天,他的父母就为了争夺那一只充满邪恶和堕落的针管而拿起板砖砸向了各自的脑袋——卡卡街没有医院,也没有医生——你们懂我意思。

    有些人或许会觉得,人都有被救赎的机会,但那需要他们本身拥有被救赎的资格。

    显然,欧凯没有。

    他的父母,也没有。

    言归正传。

    最近,欧凯觉得自己发了大运——一桩大买卖,伙计们——他和自己的一个好哥们一起,拉到一桩有大油水的活计,这一票子干完后,自己就能得到整整五百铜克本,也就是五银拉斯尔,可以到卡卡街的糜烂地段找一些乐子,够他潇洒不少日子了

    瞧瞧,瞧瞧,他当然没想到会有对方不给自己钱的可能。唔,倒不是说他傻,而是他的好哥们在昨天下午已经收到了报酬,让他眼红得很。

    而且他声称这笔买卖安全,对方都是‘自己人’,并且已经都见过了面,因此欧凯并不认为对方会毁约。

    自己的那个好哥们——脸上长满瘤子的库沙——估计已经去和站街女郎一起找乐子去了。

    他是这么想的。

    而今天,这笔钱轮到自己赚了。

    哈——幸运!

    在离开了自己那勉强能称之为家的破烂箱子后,欧凯.彼斯莫小心翼翼的绕过在街上巡逻的警卫。

    “嘿,欧凯!”

    一声尖锐高调、带着似乎压抑不住的恶意的呼声在欧凯.彼斯莫的背后响起似乎还带有一些喧闹、夸张的嬉笑声。

    “下流的野狗,来,来,过来!”

    欧凯有些恼火的啐了一口,回过脑袋,他的大歪鼻子变得通红,野狗似的烂嘴就差吐出最亲切的卡卡街家常问候语。

    啊,那是高革斯,卡卡街年轻混混中最不招人待见的混蛋,可是听说他有个在狐狸帮厮混的表哥——麻烦。欧凯可不喜欢和这种人打交道,要是给他一拳头,自己明天恐怕会被淋上劣质糖浆,五花大绑的丢到下水里,被鼠虫啃成骨头,反正没人在意卡卡街是不是少了个谁——他听说过这样的事儿。

    “呸!你这只下贱的老鼠!”

    挑衅在卡卡街几乎就像是饭后散步一样,这可没什么规矩。换作是以前,欧凯并不介意和对方来上一场卡卡街独特的文化辩论,但他现在还有急事——那一桩大买卖。

    在啐了口恶臭的唾沫后,欧凯转头就走,丝毫不愿意在这里浪费时间。

    我很快就要变阔绰啦,到时候再来收拾你!

    在心中放下狠话,仿佛就真的出了口气,欧凯毫不理会背后的叫嚣,但几乎是小跑离开。

    “嘿!野狗一样的杂种!”

    “嘎嘎,胆小鬼!”

    高革斯依旧叫嚣,看着逃跑的欧凯,心满意足,好像完成了什么了不得的成就,而自己是勇敢的大英雄。

    在这个街区很正常。

    没有人会去在意。

    声音随着自己的奔跑渐渐远去,欧凯来到一处堆满垃圾小山的处所,四下张望了会儿,这才钻入其中,拿出一根铁棍撬开下水道入口,和垃圾一道落了下去。

    “该死!”

    即使是打小在卡卡街这种脏乱地方长大的欧凯,此时也是紧皱眉头。

    他掏出一盏从别人家门口偷来的破烂小灯,死死捏住鼻子,瓮里瓮气的怪骂一声,不知是在骂那个高革斯,还是在骂那位雇主,又或者是在卡卡街的各个街区出入口站岗的警卫。

    但想到办完这一单后,就会有五枚亮晶晶的、可爱迷人的银拉斯尔进入自己的口袋,欧凯.彼斯莫的心情莫名的舒畅了几分,似乎就连这充斥老鼠尸臭和排泄物气味的下水道都不是那么令人厌恶。

    奋力踢开一只绕着自己转圈的老鼠,然后将它踩碎,抬起的鞋底粘着肉沫和血渣,带起几条拉丝。

    欧凯啐了口唾沫,用力的将鞋底与地面摩擦,蹭出了两三道污浊、黑红色的血痕,和整个下水道的氛围有几分相配。

    “该死的!”

    他说道——不是老鼠,是欧凯——湿哒哒、堆积厚厚污垢的地面让欧凯的鞋底开始粘稠,这逐渐让他每一步都迈得愈发艰难,而空气中的恶臭也逐渐浓郁。

    瓦萨尔斯的下水道因为受制于技术和人工的缺陷,少有打理,而相应的,这里就成为某些人运送某些货物的通道。

    这些货物包括限制药物,包括赃物,甚至包括......人。

    是的,人。

    当然,这种地方也会成为一些生物滋养的温床,就比如现在跟在欧凯身后的那群老鼠。

    欧凯接触过、也亲自上手过上述的一些事儿,因此他对于卡卡街附近的下水道熟悉得很。

    他顺着一些隐晦而杂乱的标记,走到一个下水道出口的下方,往手上吐了两口唾沫,开始往上攀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