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玄幻奇幻 » 秘蔑 » 第六章 一次普通的交谈 (五)

第六章 一次普通的交谈 (五)

    离开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星点夜夜,天上的云墨散去,清冷的空气预示第二天清晨的凉意。

    走出大青松街,街头开始出现一些微弱的光芒,没能挤进济慈院的流浪汉珍重的取出早上在地板捡到的、已经任由路人们踩踏不知多少次的烟屁股,艰难划动有些发潮的火柴。

    去感谢伟大的伦吧,瓦萨尔斯有着充足而宽敞的房檐,虽然会被主人们的狗吠叫,被穿着得体衣物的佣人们驱逐,但大抵算是熬过这该死的雨了。至于那些淋得浑身湿透成了落汤鸡的倒霉蛋......哈,兴许会在第二天的送殓车上看到吧。

    早上的大太阳可还叫人记在心里,贫瘠的精神支撑不起瘦弱的身体,丰盛的疾病缠绕成枷锁,没有足够能量的食物摄入,甚至连干净的饮用水都成为奢侈的渴望,更别说清洁洗澡......哦哦,亲爱的,这种状态的身体哪怕能活一天都是值得赞颂的慷慨的奇迹。

    想想,想想,等待他们的将会是冰冷湿润而坚硬刺骨的地板或公共长椅,但是瓦萨尔斯可是克乍索帝国的首都,半夜巡逻的家伙们很乐意用包着铅条的棍棒享受披盖外衣的暴行。

    当然,那将是后半夜的事了。

    泽彼思去了最近的、仍然亮着灯的杂货铺,帮桑铎买了一盒香烟——好歹这里离大青松街近,店铺几乎都关的不叫晚,但大多都打算关门,幸好泽彼思的腿脚够快。

    当然,这得益于他今天没有给自己实施放血工作。

    “该死的。”

    周围是已经从隐蔽点出来的西维毕克和海伦德,还有一脸凝重的桑铎与纳克萨,泽彼思深深吸了口气:“那个东陆人简直是个混账——本来还谈得好好的,突然就变脸——恶劣,那绝对是个十分恶劣的家伙。。”

    “还有那只该死的鹦鹉,它一直在盯着我——该死的,他到底是那里找到的那么大的鹦鹉——还他妈的会说话——真是见了鬼了。”

    泽彼思跺了跺脚,看向纳克萨:“纳克萨,那是什么鹦鹉?你应该知道的——毕竟那家伙看上去可不像是一般人会饲养的东西。”

    “凯西松鹦鹉,一般不在昂霍尔德大陆出现,所以一定是从其他大陆的船支上过来的,因为稀有难驯养,智力较高,幼体在市面上一般三千金瓦伦一只,而且有价无市,在瓦萨尔斯饲养的人寥寥无几。”

    纳克萨身为一位阔绰大方的贵族少爷,对于这种奢侈玩物的讯息还是知道的。

    “不过能那样流利的对话.......不存在,嗯,至少在我的印象里,所有正常的鹦鹉都不能那么流利的说出那种语段——他甚至连语法都能能运用不错,我怀疑它可能还会写字——好像是叫菲来着?”

    “会话说的鹦鹉?喂喂,那是什么有趣的玩意?”

    西维毕克的眼睛亮了起来,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就好像是盯着落地麻雀的猫咪或是伏击猎物的猎犬。

    “一只黑色的怪鸟,”泽彼思毫不客气的在背后抨击那只仅用眼神就吓到他的凯西松鹦鹉,“喋喋不休的聒噪呱呱,明显而令人难以忽略的挑衅与戏谑”

    “......就和你一样。”

    十分刻意、丝毫不做掩饰的瞥了一眼西维毕克,泽彼思将烟交给桑铎,重新把手揣进兜里。

    “谢谢。”

    仿佛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桑铎接过香烟,非常自然的拉着纳克萨和海伦德向前走了几步,然后迎着纳克萨疑惑的眼神笑了笑。

    “稍等那么一下,”他说,“你会习惯的。”

    海伦德无言的望着天,不知在想些什么。

    纳克萨少爷眨了眨眼睛,金色的头发即使只有路灯的照耀也依旧秀丽。

    “喂,你这个混蛋说什么?!”

    十五岁的少年恼怒着,几乎是一瞬间就从怀中掏出手枪,居下临上的对着泽彼思的脑袋,然后拉开了保险。

    几乎已经完全了然习惯的泽彼思也没有在西维毕克面前展示出弱态。他没有伸手去握匕首,而是与对方一样,掏出位于左胁下那塔楼工造的非凡枪械。

    啪嗒。

    咔嚓。

    咔咔咔咔咔。

    不自然。

    预料之中的沉重手感后厚实的安稳只存在一瞬间,下一秒便如同人们散去的坚定那般稀碎落下,零件机括弹药金属片撞针瞄准器.......几乎所有能说得上名字的说不说名字的可触摸的一切组词枪械的构件——掉落了。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散落一地的白色晕散出辉,皎洁柔温的白在洒洋。

    “哇!”

    西维毕克本能的扑到地上,那把白钟III号安魂锤左轮对于他而言几乎能等同于自己的性命。

    “我的宝贝.....我的宝贝.....亲爱的......我的保兰小姐........”

    见了鬼了,谁会给自己的枪取这种名字。

    但是现在可没有人会在意这种小事,伙计们。

    几乎是下一刻,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将自己的配枪掏出,想要仔细检查一下。

    咵嚓,咵嚓。

    掉落的残渣铺开。

    就连总是沉默寡言的海伦德都惊讶了。

    纳克萨想起了那一双与大部分克乍索人都不同的深黑色眼眸,漆黑而平静。

    身为‘窥视者’的他什么都没有察觉。

    什么时候?

    没有其他猜测对象,刚刚他们所访问的屋子的主人自然而然的成为了首当其冲的目标。

    有些想笑啊。

    笑的本始意味是攻击性,还有威慑的含义,而当人在这种情况下想笑,并非意味着他们是处于上位的优势,而是那种心虚、后怕却又无处释放的恐惧催促人做出最贫瘠最无奈也最可悲原始的攻击象征,或许能稍微促进多巴胺的分泌以此来让人不那么恐惧。

    肾上腺素也开始起了作用。深重的呼吸和愈发急促跳动的心脏在令其本体的躯干四肢乃至大脑都处于一种莫名的颤抖。

    桑铎怔了怔。他察觉到胸口处的异样,将手伸入上衣兜袋中,掏出了一块不知道是什么质地的圆盘。

    本是洁白的表面居然被侵蚀,比黑夜更加深邃的黑色像是瘟疫一样在上面散开,缝隙密布。

    咔。

    碎裂。

    一如被云割切的,皎洁的月。

    明参手中握着一柄枪,造型与塔楼工造的白钟III号安魂锤完全是一模一样,只不过不再洁白,而是完全能噬光的深邃的黑。

    随意把玩了一会,他才兴趣缺缺的打了个哈欠。

    枪械表面浮现矩形和四正的立方,逐渐构筑成他食指上的一枚戒指,宛若象牙般质地的温润,却黑得令人心悸。

    明参将刘海往侧梳理,让自己的视野变得不那么纷乱而模糊。

    “真是落后。”

    “嘎哈哈哈哈,大诗人,你没有看到那群塔楼呆子的表情——真是有趣极了!尤其是那个脸色发白的小白脸——嘎哈哈哈哈哈!”

    “如果不能马上停止你那没有意义且粗鲁烦人的笑声,我会让你再体验一次被辞典砸击的快感。”

    明参淡淡的开口,然后起身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突然开口。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将自身暴露给塔楼么?”

    “怎么会不知道,大诗人,我们都搭档多久了?”

    漆黑色的鹦鹉十分人性化的咳嗽了一声:“为了卓尔卡那一家,对吧。”

    明参不开口,默默的听着那只聒噪的鸟儿说话。

    “你知道塔楼呆子会把关注点着重放在和你相关的人身上,而不是重点观察你,因为刚刚你所展现的能力让他们都难以理解,因此塔楼呆子们绝对不会用自己人的生命做赌注,只会从你身边的人下手。”

    “他们会观察、盘问你周围的社交关系,从中慢慢梳理出一切可能梳理出的线索——但是你我都很清楚,明参,他们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查不到,他们唯一的作用就是在这个过程中能间接或直接保护他们所关注的家伙,这其中最为优先级的必然是卓尔卡家。”

    菲顿了顿,接着道:“喂喂,明参,你不会真的把自己当成那个老头子的朋友的孩子了吧?”

    “需要我提醒你那是‘虚假’的,是不曾存在的‘关系’吗——哦,别告诉我你真的把这段关系当真好嘛,你喜欢上那个小姑娘了?嘎——你要疯了是怎么的?”

    明参用手中的拐杖敲了敲地面,似乎是在思考。

    过了一会,他才抬起眉眸,淡淡道:“你要知道,我也是个‘人’。”

    这个回答,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

    无论是什么人,只要在社会群体中经历一定的时间,自身的感情绝对不可能一直是不变的定值。

    明参在改变,或者用他的话来说,‘我在改变’。

    ‘即使是不定向的、不知道是失去还是重新获得的,但我知道,我在改变’

    他并没有否认自己似乎对于法尔忒妮怀揣的某种感情。

    “应该而已,应该,”菲补充道,“你和我都不知道你的过去,虽然你把人当做自己的物种身份,但我始终觉得你只是在强行把这个身份筐在自己身上,明明.....”

    “不,你错了。”

    明参的呼吸突然变重,身边空气激荡,隐隐之中有阴影在显露。

    “........我是‘人’,我是个‘人类’。”

    不安定的谲意渐渐散去。

    “嘎哦,好吧好吧。”

    菲耷拉下脑袋。

    “嘿,听着,明参,我.....我很抱歉,我没想到你还......”

    明参摆了摆手,没有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