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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行

    月当凌空,疾影匆匆滑竹而过,风狭着银白的刃光,兵戟相碰,割裂开竹林恒久的宁静。

    青蔓之上,一闪隔空移影。破散的风裹着剑光夜电,汹汹杀意浸透了涔涔月夜,刀光浮影,一人牵起而万发齐动。

    赵广陵压下喉间涌上的血,渗出一丝挂在唇边。余光一瞥,回身躲开突刺,脚步加快。

    愈来愈多的粘稠视线缠连上她的脚步,她攥剑的指节微微泛抖。

    不行,还不能暴露。

    回手封剑,借力向上凌空,尔后移形换位,藏进天边的黑幕。

    猛弹出一道银光,暗器飞袭,又似万弩齐发之势,压着刀光杀意。她回身协防,倒转翻飞,未及落地,又斜来一道突刺。

    不及躲闪,她只得在千钧一发聚灵力于指尖,卸力掸开短刃。

    甩开指上的殷殷鲜血,赵广陵蹲落在短枝上,血气引来杀手们的领意,数十道刀光杀气劈来,狂起罡风,飞沙扬砾,簌簌落下的竹叶,隔在了双边两处。

    赵广陵旋踵落地,下蹲手掌触地,横泵出灵力,余波打开近身的人。尔后旋身一铲,俯身躲开软枪突刺,转步突出重围。

    绷足提身,举步生风。杀意汹然地围住整片竹林,似影的凶兽紧追猛咬。疾驰而过,她微微蹙眉,过大的动作扯开了肋上的刀伤,伤口接连迸裂。

    脚步不缀,继而腾软竹翻跃,踩风踏气,凌空向上。堪堪有人追来,一方燕戟劈空从后,势光疾如雷电,左右又刺来几突短枪,她侧身一躲,后翻向下,坠及落地,便一勾手腕,杵剑身借力一撑,连连躲过,稳稳点地。

    银粼月光下,血色弥漫,狂风四起,她衣衫纷翩,甫一站定,压了压松动的斗笠,风将笠纱扬起,却未待到轻纱飘下,四周又归宁静。

    又一霎她飘闪移形,执修长剑柄,复回突袭,一闪断睛,二闪卸臂,三闪打一方不及反应。

    杀手们的不紊队形瞬间被打散,此刻一时混乱,她则飞速移形脱身。

    另一边则迅速调整,掩护回避,又迅速攀连上她的行踪轨迹。斜上方嗖嗖飞来几道银光,弹出数百条银黑铁线。

    赵广陵余光迅扫,蹲起闪躲,旋踵后翻,持剑身回守,铁线缀连成网,如雨点般密密匝匝,她在阴影下躲避,却也被限制住了的行动。

    接连又几人从后攻来,赵广陵旋剑身回挡,前踢一脚,再一转守势,使腕力左右横劈,有些费力地解决掉了两个近身的杀手。

    铁线接连不断砍来,杀手一批一批杀来,像是预谋好的合作,无休无止,如此,怕是体力会被耗尽,这样,不是办法。

    足势一转,她用手回护着头,闪身突围,破开铁网的攻势范围,疾驰而去。

    臂上的衣衫划开一条条破洞,其下是紫红的血痂,她只得硬接了几道铁线,向前突围。

    铁线暗器,即触皮肤,便迅速断开,在她手臂勾扎住细小铁丝,紧紧扎勒进皮肉,此乃阴毒之暗器,她臂上绽开的皮肉下隐隐毒脓横生。

    赵广陵微微蹙眉,斜瞥银光不断闪烁处,手上拿起地上散落的一把短刃,几步踏上竹条,一闪移形,那暗处的人形晃悠一倒,身形一折,便再无动静。

    埋伏在竹林深处的杀手又一批批地杀来,她苍白的面上渗出密密的汗,终是忍不住一咳,笠纱染上一块殷红。

    阴影里埋藏着无休止的杀戮,竹林里狭窄的小道仿若刀山,她又提起一口气,闪身躲过重重突截,足步不缀,后方的人愈追愈快,刀光剑刃近袭,符箓法术远攻,旨在消耗她的体力。

    纵是双拳难敌四手,恶虎还怕群狼。赤手空拳难比利刃,纵是可破万军之力,已也数十日奔逃,满身负伤累累,她的体力已早已竭至强弩之末。

    “涟云涧可真是啊,美人遍地,可真让姐姐我啊好生羡慕啊。净生地这般能人异士,如此俊俏,让我都不舍得杀你了。”娇媚的声音缓缓传来,女子的笑声轻妄,身影从前而显。

    月光轻散,稀稀疏疏的撒在女子红装艳面之上,赵广陵停住脚,抬袖慢慢擦掉唇边血迹,血顺着手臂缓缓滴下,她岿然不动,与之相对。

    那女子见此之况,眸中一闪困惑,随即却收起了轻薄的笑意,猛地一沉脸色,迅速将手一抬,四周骤然环境变幻,女子将手上白光振起,法器闪烁着色彩。

    幻术法器即可困住阵法之人,女子轻功踮起,手中化劲,众人往旁一闪,静静等待着,等待着这场追杀以他们最喜闻乐见的结局结束。

    圆月空明,夜凉如水。赵广陵面覆寒霜,眼下怅惘的青黑之上,眸光却带了些淡淡的涩意。

    哪亮光只闪了一瞬,红衣女人手上的晶石登时爆裂开。再一瞬,赵广陵已踮起脚尖,几个飞身,堪堪闪身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

    红衣女子见此状况,缓缓地无力松开手,晶石碎片折射的光打在叶片之上,她颤抖着唇,牵起苦涩的笑。

    周围剩下的杀手见领头人的法子失效,散沙般地愣着不知所措,也有几个胆大的转身去追,最后只留那一抹红衣在风中长驻。

    为何是她?当风轻掀起笠纱,露出少女的面容时,仿若她的执着是个笑话。

    姹紫衣袍之上,蝶飞鸢舞,她再未见到那魂萦梦索的人,她的恩人,她认得这就是她最擅使的毒,全然在那人滴落的血上飘浮的气息之上。

    她垂下手,便消失在了黑夜。

    其余的杀手又追上去,探寻着那人处在何处,突而被一个无形的屏障拦住,一批人慌慌张张地用兵器向屏障左劈右砍,欲施法打破它。

    一男子轻倚竹后,竹扇轻扇,风轻掀青丝鬓发,他微偏着头倚靠竹枝,竹扇轻阖。

    青光一粟,浩浩森森的竹倏然压迫而来,他悠悠的用扇柄轻点着手背,缓缓睁眼,神色微恼地半蹲下来。

    手指轻拈起一点染血的湿土,无奈的笑了笑,轻声自语,“殿下,这可有得收拾了。”

    赵广陵从内袖翻出匕首,往被铁丝勾扎到的手臂上划了两道,两道长而深的口子之中,血液肆意喷涌出,地面上全是斑驳的血滴,亦分不清究竟是谁的。

    她任手臂上的鲜血喷薄,盯着前方密密麻麻的层叠人影,缓缓慢下脚步。

    失血过多使她面上毫无血色,剑拔弩张的对峙,只留一片肃杀清冷。

    “小家伙,勿怪老夫狠心,命数自由天定,你派早气运已尽,勿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一个苍老病态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年老,跟他废口舌干嘛,都不知废了我们多少人马,赶紧给他埋了吧!”周围人起哄着,立着森森长刀,虎视眈眈的居高临下地望。

    老人笑着,眯着的眼下满是苍老的衰败,他举手示意一旁的人退下,立在竹梢,轻蔑地向下睨,“也是,如此人才,倒也真是可惜,不过——绝杀令一出,勿要垂死挣扎了,与其面对无休止的追杀,长痛不若短痛,尽一份成人之美,便帮老夫做一块进内堂的垫脚石吧。”

    他语气狂妄,苍衰的白发四处杂乱飘飞,眼里慢慢浸满嗜血的血红,闪烁着狂暴的狰狞,振振有声的抬袖捏诀,周围猛地泵出一片红光。

    赵广陵驻步停下,剑开半寸,周遭露水凝霜,碎冰成扎,寒气溢满长空,她一语不发,只攥着剑长身直立,苍白的额上骤起青筋。

    沿途流下的血却并未凝住,稀稀散散的便而沿顺着那红光一同聚去,那老人手上的灵力一层一层的加强,涤荡起向上的气压,微微震的天地颤动。

    却猛地一瞬,那嗜血的眸举目俱裂,手上红光骤而不受控制,他虎躯一震,尖啸一声,便重重摔在了地上。这位赤血长老的嘴唇不住的颤抖着,浑身青紫,癫痫的痉挛着,尔后全身爆裂,爆血而亡。

    见如此惨状,这般大能都即一霎暴毙,一伙人全都慌了神,散成了一盘沙。

    “年老,年老!快快,所有人,拔礼花,礼花!发信号,撤!后撤!”人群惊慌地散开,一片嘈杂混乱中,急急忙忙的欲撤出竹林,摸出礼花,准备发射。

    “嘖……”赵广陵随意按住手臂上的伤口,控血操术,亦为让她暴血狰狞而亡,可是——

    跑得掉吗?

    黑夜中倏尔闪出一道白光,漫天粼粉消散在空中,竹林重归于浩夜的寂静。

    赵广陵杵着剑鞘蹒跚地向后走着,手指抬起火诀照亮,面色苍白之下她紧抿着唇。

    左右点穴,便迅速封住紊裂的经脉。她走去那些人残剩的衣物旁,拿起落在地上的小巧礼炮,将箐蓝的礼花发向天空。

    她微蹙着眉对手上大小的伤口止血,服下几颗丹药,在那堆齑粉剩下的衣物上翻找可用布条的来包扎住伤口。

    稍一懈神,几处紊裂的经脉俱而损疼,使她猛一踉跄,咳了起来,连忙调动精气稳定心神,便简单处理了下手上伤口,扎紧了臂上的缠带。

    怅怅暗夜,赵广陵轻倚在软竹旁,满面疲态,压不下憔悴的疲惫,她微阖上眼。

    炼狱般的滔滔火海,仅存的涟云涧弟子的尸骸遍处,残肢遍地,赵广陵提着剑不缀地冲杀着,焦急地向四周寻望是否有幸存的弟子。

    “小雨!快走!”耳畔突然传来一声。

    “师姐!你在哪里。”赵广陵猛然回头,焦急四顾,回剑在手,朝那音源赶去。

    “经阁阁角。”那声音十分虚浮,轻淡得就像快要散去。

    她旋剑利落地解决掉前方的杀手,回身轻跃,后方又杀来一刃,她迅速格挡协防,回手一剑,将那杀手贯穿在地,那人呻吟着,又用尽全力发出几根淬毒的黑钉。

    罗玥手快地将她一拉,拉过藏经阁左边的楼道里,抬手结起结界。

    赵广陵踉跄着站稳,罗玥有些无力地轻轻摇了一下她的肩膀,咬了咬牙,道,“叫你小心,还这么大意。”

    “我……师姐!”赵广陵小声道,语气全然是骇然与焦急。

    “结界还可撑一刻钟,我与你交代一些事,要认真听。”罗玥轻声严肃地道,赵广陵眼光落在她身上,瞳孔骤缩。

    她面如纸苍白,无一丝血色,身上伤口狰狞可怖,满身血色,上下可见那伤口露出的骇骨。赵广陵紧皱着眉,连忙伸手,稳住她颤巍的身体。

    “师姐,你受伤了……”赵广陵握住罗玥的手腕,“不必。”罗玥轻轻挥开她的手,勉强立住,似是十分恨铁不成钢地用手使劲地揉了揉她的头,最后缓了缓,手按在她的肩上。

    “此地只余我们二人,咳……咳,江风堂已下了绝杀令,便是取我涧门满命,咳……我不知师父现在何处,但我……此事或冲你而来,你要……咳咳……咳……多加小心,小雨,见到师父,替我道一声安好。万事小心!”

    天边落日的余晖轻洒罗玥墨发眉梢,她不再言语,只看着赵广陵,离愁与欣慰融在眼眸,她握住了赵广陵的手,眸光些微涣散,好似看到了曾经的女孩,她的大手包住了那稚嫩的小手。

    她垂下头,轻笑起来,缓缓回过身去,“小雨,师姐恐怕要失约了,但你要记住,这些不是你的错,世间憎恨别愁,极难划清,都是人的选择罢了。”

    结界骤而破碎,罗玥用力一推,将赵广陵用力推向里,回身提剑,传音的声音毅然而坚决,“快走。”

    赵广陵满眼悲懑,看着罗玥孑然起身,立在浴火长殿中,回身持剑点地,四方剑阵骤起。

    “走!”赵广陵喝出一声,不由分说的飞身向她冲去,伸出手来。

    罗玥持剑,被鲜血染的鲜红的校服下摆随风摆着,她迎着柔和的暮光,青白的嘴唇咧出笑意,眉宇间却满是坚毅淡然。

    金光一闪,一纸符箓将她人影瞬而传送,罗玥眼中清明,抬手结起剑阵。“走吧,小雨,这是——我的选择,我从未怨过师傅,也不怪你。”

    “我很高兴,小雨。”她闭了闭眼,轻声再说出这最后一句。

    在育我之土安息,我很高兴。

    一切,珍重。

    我——无论如何都要守住这里。

    罗玥长剑点地,傲然地直立在浴火校场,一人一剑,单薄的背影,如凛冽寒冬里最后的落梅,如苍茫长夜中孤独的弯月。孑然一身,也绝然一生。

    剑光肃杀,带着不死方休的决绝,亦也带着潇洒畅然的肆意,身上一道道见骨的伤口,肝肠俱断的伤痛也停不住她的脚步,她立在这片火海之中,亦如炼狱修罗一般,斗焰不熄。

    ——直至将面前百余杀手尽数杀尽。

    师父,我守住了,这最后一片净土。

    烈火吞噬了这别世山涧,也焚尽了涟云涧的最后一片生机。

    涟云生月,三杰其首,曾群士赞曰:云罗照珂玥,遥迢复天心,梦瑛生群芳,晴影溪夭桃,兰玉涿碧戈,蓦归涟瑶处。

    一朝覆灭,世人齐叹。

    “师姐!”赵广陵猛地睁眼,心绪不稳激得心肺倒灌,她见前方竹影婆娑,垂下黯淡的眸光,掸了掸衣角,又负剑起身。

    一块璞玉,半个手掌大小,青蓝色的,月色下清辉泛着无暇柔光。

    她想起,这是师姐曾赠予她的礼物,罗玥不擅雕琢之艺,却喜欢四处淘些珍品赠予她。

    “小雨,生辰快乐。”总是罗玥那轻快的声音,笑着向她道。

    赵广陵将璞玉放在手心,攥紧了,复又松开,最后,空落下几滴重重的泪,流下一片惆怅。她将璞玉收入怀中,直身长立,寂萧的风吹起,横拂着她的身影。

    流萤似的月光潺潺泄下,浩暗的竹林深处,影影绰绰淌着暗流,涌动着一片郁灰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