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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止

    紫金之上,瑄鎏金山,连绵的山脉横亘在阴沉长天,几点红暮染着几角山峦,赵广陵站在登山的半山腰上,眺了眺远边。

    原本登山的小道上已遍是巨石断木,显然是被人故意损坏了,便绕了另一条偏僻的山路,一脚踩进了泥泞水洼,溅起泥点。

    走了不知多久的山路,眼前的影子拉的细长,薄暮糊成一片,化作了黑夜,天边苍茫满夜,繁星几无显得空旷而寂寥,她抬起了手上的火诀,照见了眼前不见光亮的山洞。

    寒风萧萧,吹的枝头的叶纷纷摇摇,几只乌鸦掠过,落下几羽黑棱,却粗叫一声,一头栽向了面前的石壁,留下血色枯骨。

    楼廊里,苏淞岷领着季烨来到上楼的客室,里面烛灯融融,月麟香淡涤满室,侍女整理好了客室,里面格外温暖又舒适。

    “你既是云姑娘的弟弟,承令姐之意,小公子这几日便落居在此吧,若有什么要求,尽管向南烟说。”苏淞岷道,一旁的素衣女子低头屈膝一福。

    “谢谢……”季烨笑起来,在苦闷的面色稍显开怀,语气顿了一顿,却伸手拉了拉苏淞岷的袖摆,苏淞岷疑惑的看过去,就对上他莹润的黑眸,那眸光里闪动着,含了许多水色,显得可怜又伤心。

    苏淞岷不自觉地放缓了几分语气,朝他关切道,“怎么了?”

    只听季烨含糊着,却道出了几个字,“我想阿姐了……”

    苏淞岷眉间轻蹙,看着他的眼神收了几分凌厉,多了些怜爱,牵起他温软的手,温声道,“你阿姐会回来的,所以你要在这好好待着,乖乖等她好吗?”

    季烨面色却犹豫起来,带了几分踌躇,苏淞岷见他伤怀,正想多说几句安慰的话,外面匆匆来了一个侍女,小声告知了些许事,苏淞岷听罢面色一变,转回身,朝他有些抱歉地道,“小公子,早些歇息吧。”

    “南烟,照看好他。”苏淞岷嘱咐道,便匆匆离开。

    暗处滴淌的水珠挂在岩牙之下,滴在她的眉梢,赵广陵捋开额间的碎发,抚着石桌上的裂痕。

    一路上沿着地上蜿蜒沟痕上流出的细水,不断的朝里,直至看见前方无路的岩壁,暗流潺潺,淌到了她的脚边,赵广陵将手按在岩壁,顷刻石门缓缓而开。

    因而她从前四处探访时就已暗查了好几处平襄王私造的暗室,所以这上面的机关她便轻而易举的打开了,恍恍的火光下,里面确是一方暗室。

    诺大的密室里十分空旷,只在尘灰之上扔了几个硕大的铁盒,赵广陵走进,手轻轻从里拿出一把钢戟,那戟头还未拿起便松散开,掉在地上,徒留一根光秃秃的木棍。

    赵广陵放下木棍,抬起火诀,继而往密室的深处走去。

    “小公子,您可要沐浴了?”南烟上前,朝他询问道。

    季烨柔和的笑了笑,“南烟姐姐,我阿姐教会了我净身术,而且冬日里洗澡真是冻的厉害,我好困,想休息了。”

    “那奴婢替您熄灯,帮小公子更衣吧。”南烟道。

    “不必了,姐姐你也快些休息吧,我自己来就行。”他说完,稚气白皙的面上努了努嘴,显得稚气而活泼,“我都可以的!”

    “还有——姐姐,我怕黑,可不可以不关灯?”他朝着南烟委委屈屈着道。

    南烟温和一笑,“那小公子早些休息,奴婢退下了。”

    季烨盈盈无波的看看关上的门,脸上仍是笑着,将身上的衣服换下,随手放在了立起的木架。

    他拉开脖颈的绷带,忍了忍涌上脑门的剧痛,心下烦躁,无声地啧了一下。

    看来这里,呆不久了。

    深夜里灯火仍通明大堂,苏淞岷泄力地将手上的毛笔一放,沉声向旁,“你说——江风内堂的人来了?”她的问声尾音稍有发颤,眉梢染上焦急。

    一旁的人诺诺的低下头,苏淞岷看着门外留侯的人,抬手示意,看见来人,稍显一愣。

    是南烟。

    苏淞岷稍缓了缓面色,听南烟道,“小公子已睡下了。”

    “可有异样?”苏淞岷低头看上案上文卷。

    “他未有让我近身侍奉,奴婢便退下了。”南烟道。

    苏淞岷不语,她在心中也隐隐有些愠意在怀,却不明什么原由,“既是云儿交代的人,好生看着吧,退下吧。”

    南烟应声退下,苏淞岷缓缓站起身来,看向璃栏外,空旷的夜,脸色复杂。

    今夜无月。

    阴暗的沟槽里滑过暗流,蛇鼠扭动着身躯,苟且在腐朽的木洞里。

    这一路上赵广陵挑开了许多废弃的铁盒,走过一间又一间暗室,空空如也,看来打的打,砸的砸,只留下了些许废品,还没来得及收拾。

    动作倒挺利索。

    但是暗室里的布设,留下的火燎烧焰痕迹,炉器铁榔,虽是简陋了些,他们并不是在打造兵器,这样简陋的装设,太过明显。

    不过目的却早就达到了,她看着石壁上大小的凹槽,与满地碎闪黯淡的晶石。

    赵广陵继续向里,走出了这一方暗室,火诀照着面前的岔路,一方的闸道上是木板车被砸烂的残剩,赵广陵便朝着另一方走去了。

    这一路上倒没有别的异样,却是不同于方才的暗室里的伸手不见五指,这一块区域,不必火诀四周也能被千百类的晶石照的亮堂。

    瑄鎏金山则确是名副其实的矿山,世上绝无仅有的稀世奇石都可以在这矿洞里一览无余,但曾前有令,非朝廷特批,一律不得开采。

    而这矿洞里,显然都是凿砸的痕迹,晶石被剥离开岩壁的斑驳,赵广陵用指尖点了一点石壁上的尘,加快了些脚步。

    清风堂上云烟阁中,青烟缭绕,杨宜珞倚坐着端看手上的账簿,用狼毫沾了点红墨,往上勾了一勾,头也不抬的道,“进来。”

    宋辞不紧不慢的领着绎舟进来,杨宜珞抬了抬眼,些许疑惑的看着他领进来的人。

    “说吧,西域皇族。”宋辞站在一旁,轻轻展了竹扇。

    绎舟直身立着,似乎对他一眼识破了他的身份无甚意外,他正色道,“西域十一皇子绎舟,前来拜访清风堂堂主,礼数不周,还望见谅。”

    杨宜珞打量着他,微挑了挑眉,“礼法却也周全,看来你在中原待的不短,但我不做皇族的买卖,你回去吧。”

    “堂主,请您帮帮我。”绎舟听着,连忙道。

    宋辞在一旁笑着,扬扇在前,“堂主,他是因有至亲患疾前来求神识之药,”他侧过头,看去绎舟,意味不明的道,“你这位至亲,怕是卧床许久的西域王吧。”

    杨宜珞看着他二人,面无表情的补充道,“神识之疾,现在没有疗药。”

    绎舟紧皱着眉,焦急的看着杨宜珞,又看了看宋辞,宋辞回避他的视线,扬扇示意,“这位西域王子,请你在外殿等候吧。我想与堂主谈谈,失礼了。”

    绎舟怔了一怔,看着宋辞,还是随着侍卫的指引到了殿外。

    绎舟站在楼阁外的走廊之上,垂眸静静看着脚下无波的细流,又看向无边的远方。

    “先斩后奏,宋辞,我看你不必待在清风堂了。”杨宜珞被气的冷笑起来,站起身来抱臂看向宋辞。

    宋辞合扇在手,轻抚着竹扇上的细小刻痕,稍正神色,“这是西域皇族,日后殿下会回来,不可武断。”

    “你便是想得了这西域的人情,我可知道,西域王广求天下良药,多时了仍缠绵病榻,你觉得我应下了可有几成把握。”她冷冷道,低头往账簿上的数目勾上一栏。

    “如今北漠战事吃紧,南疆情势不明,你以为你接下了,便有好处?”杨宜珞不悦地皱着眉,手上的狼毫又沾了一点朱砂。

    “我知道,如今情势不明,西域多年亦有与灵国通商之谊,他既跋涉千里来中原寻药,不可随意打发。”宋辞道。

    “季从霖已经失踪了,瑶玉早已下落不明,你以为我们真的能有办法,你难道可以大变出这类人吗?”她语气拔高调,朝他道。

    “瑶玉已有消息了。”宋辞道。

    杨宜珞挑眉,手上骤然一顿,浓墨透过了薄纸,她的嘴角抽了一下,默了片刻,才勉强开口,“天机阁刚入的那具尸体?我会医术,但不曾会这起死回生之术!”

    “他还有救,我已叫人抬到清水阁去了,杨堂主,接下来辛苦了。”宋辞抿住笑意,淡淡无奈道。

    杨宜珞咬着牙冷笑,一手拍出桌上摆放的长剑刺去,宋辞扬扇一挡,踱步快出。

    翌日,季烨站着任一旁的侍女们帮他束正衣服,侍女们毕竟是娴熟侍人的,装扮人的手法倒比扎哈要精致的多。

    季烨看着铜镜倒映着的装束,面色沉了一瞬,就起身随着南烟去了楼下。

    曦光晨下,一个红衣女子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热情的朝着季烨招了招手,苏淞岷正巧出来,“苏夫人,晨安。”秋瑛道。

    “小秋大人,正巧小公子也下来了,便一起用膳吧。”苏淞岷道。

    秋瑛坐在了季烨的一边,南烟正帮他布菜,秋瑛笑着同他说话,“小烨,你昨晚睡得可好?”

    “很好,”季烨乖巧答道,小声地说,“哪位姨姨待我很好。”他说的无辜又天真,秋瑛心里泛起怜爱,摸了摸他的头。

    暖室晨光,菜肴丰富且做的精致,不过重味也不过清淡,季烨端起胡麻粥轻轻吹着上方的气,看了看,又还是放下了。

    南烟跪侍在一旁,道,“小公子,是不合您胃口吗?”

    “不是不是,是我,我辟谷了。”他解释道,“其实我不饿,还不是很想吃。”

    秋瑛咬了一角核仁包,“你们修道的总有避讳,真是规矩繁多。”

    “你可以吃一些的,毕竟苏夫人家的厨娘,手艺颇好。”秋瑛赞美道,又是不好意思的看了看苏淞岷。

    苏淞岷随意吃了些,也放下了,面色有些焦急,看上去有什么急事,便抱歉道了声就匆匆离去了。

    秋瑛看着那离去的背影,脸色稍显凝重,却很快拂去,沉醉在美食之中了。

    季烨垂眸看着眼前的粥,最后还是端了起来,忍着巨大的不适,一点一点的慢慢汲着。

    秋瑛道,“也是,你要是真不想吃便不必勉强了,除了你姐姐……还有另一位故友,我也没有见过多少修道的人吃着人间杂味。”

    季烨喝了小半碗粥,听着她讲,“你姐姐,可喜欢喝我家的三花酒了,到时候她办事回来了,你也要来玩玩哦。”秋瑛笑着道。

    季烨垂眸,不动声色的看了看周围,朝秋瑛语气带了几分活泼地答应下。

    一旁进来了一个侍女,从秋瑛旁耳语了几句,秋瑛变了变脸色,也显得有些急忙,她放下手中的吃食,“小烨,我有些急事,你待在这里,不要到处跑。”

    秋瑛说完,匆匆起身离开了。季烨看着紧闭的门,又端起了手上的粥,却没有喝,看着白粥上几点乌油芝麻,浅浅勾了勾唇。

    季烨这头吃完了粥食,被南烟绕路引回了房间,他解开了宽松的外袄,在南烟稍有疑惑的神色之下道,“南烟姐姐,我有些乏了,想休息休息。”

    南烟低头退下,季烨便又解开了一层又一层的外裳,正待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砰的一下门就被打开了。

    来人也是如同南烟般一模一样的服饰,甚至连面容都一般无二,但面上却没有南烟那般的低眉顺眼,女子横眉冷对着他,又听来人后方传来声音。

    “南熏!”

    季烨面色不改,继续解开厚重的衣服,却没有笑了,“小公子?我看他是那里来的妖物!”疾愤的声音传来。

    南烟也走了进来,季烨看见她手上结的术法,她设下一层屏障,外方的人与里方便隔绝开,她缓缓开口,却不再低眉顺耳,只是沉着面色,“殿下的意思,不可妄测,我们需要照看好他。”

    她们正说着,季烨放下手上的饰物,悠悠插进一句话,“二位,闯入他人内室,且我正在脱衣,是否太过鲁莽?”他懒懒道,又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着,“御派的皇家侍女?”

    这一说,那二人脸色俱是一变,南熏愤愤而道,“你!”

    “堂主,这是迁来难民的簿子,请您过目。”杨宜珞接过,看到上方金纹细刻的字样,密密麻麻的写了厚厚一沓,她不住的皱了皱眉。

    “都已安置好在昭郡的医馆了,但有一事属下需向您禀明。”侍卫道。

    杨宜珞微微颔首,翻了翻手上的簿子,道,“说。”

    “医馆里爆发了疫病,或许分散在昭郡里亦有不少疫情,如今情势较为严峻,”杨宜珞听罢,手上一顿,“传堂令征召些医女医者先去着,我七日后便到。”她端起手上的名册,眸里是难掩的疲惫。

    侍卫退下,她匆匆走进内帘,看着身前的残肢断臂,手上的针刀无处安放,她紧锁眉头,顿了又顿,还是埋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