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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烧锅六

    六

    当阚娘将房门一打开,只见一个人趴在门槛上,看样子,刚才正在扒着门缝在向外呼救呢。这个人衣着朴素,穿的是一件蓝色长衫,但衣服已经被撕破多处,上面还有多处血迹。看他的状况,身上肯定会有多处伤痕。穿长衫的人,肯定不是平常种地、推车、担担的,那些做粗活的人,不可能穿这样的衣服,因为不便于劳作。能够穿长衫的多是经商、读书之人,现在的季节天气挺热,还能穿这种衣服也是让人匪夷所思。这个人趴在地上,已经是有气无力的,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再看脚上,穿着一双轻便的布鞋,应该是自家做的,一条不太粗的铁链锁住了左腿,铁链的另一头,被固定一个铁环上,铁环镶嵌在墙体里。

    柴房的里面,靠墙处堆着一垛整齐的木柈子,应该是留着天气不好时用的。平时好天气用的木材,都堆在外面房山一侧。另外,还有一堆引火用的干草,不用猜测,这个人晚上一定是在干草堆上歇息。他头发散乱,上面还沾着几根草棍,没有被遮住的一小片脸颊,也是被泥土和血污遮掩着,看不出本来的面目。他身材中等,体格有些瘦弱,但看不出年龄,感觉年纪不应该太大。看着这个人,不由得让赵媛儿想起杨宗。如果不是自己嫁过来,杨宗的下场一定会和这个人一样。因此,她心中立刻升起一丝怜悯。瞧瞧上房没有什么动静,那两个值守的一定还在睡觉。赵媛儿轻声地对这个人说:“你不要叫,轻声一些,不然惊动到旁人,俺们就帮不了你了。”

    这个人也轻声地回应一声:“嗯呐!”

    赵媛儿转脸对阚娘说:“阚娘,来,咱俩把他抬到草铺上。”

    二人把这个人翻个身,然后一人抓住他一侧的肩膀,半抬半拖地拉到草堆上,让他身体依在柴垛上。赵媛儿问他:“你是谁啊?遇到啥事了?为什么让人给关起来了?”

    这个人喘息了一下,喃喃地说:“水……水……给我口水。”

    赵媛儿朝阚娘吩咐:“去给他拿点水。”

    当阚娘走到门口,赵媛儿又吩咐阚娘,说:“用酒壶盛水,再到我屋里点心匣子里,拿几块槽子糕,出去的时候把门关上。”

    阚娘出去,随手把门带上,屋里立刻暗下来。本来这个人的脸,就浑儿画的①看不出模样,光线一暗,更难看清楚了。赵媛儿给这个人整理一下躺姿,问:“你是贼人?强盗?”【注释】①浑儿画的:方言;涂抹得不干净。

    这个人勉强地回答:“不……不……不是,是学生。”听声音和他说是学生,赵媛儿认为这个人年纪不大,应该和杨宗差不多。本想接着问些什么,但觉得他如今说话挺吃力,就没有继续追问,只好等着阚娘回来。

    功夫不大,阚娘端着一个盘子进来。赵媛儿接过来说:“来,把他抬起一点。”

    二人把他欠起一点身,赵媛儿拿起酒壶,壶嘴放进这个学生的嘴里。学生立刻大口、大口地喝起来,喝了一半,赵媛儿把壶拿下来。

    学生说:“我,还要喝,渴!”

    赵媛儿说:“你歇一歇,一会再喝。一次不能喝太多,别伤着你,还是先吃点东西。”

    阚娘拿起槽子糕,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拿起一块,放入学生的嘴里,学生慢慢地咀嚼着,吃力地咽下去。赵媛儿见状,又喂一口水,阚娘也继续喂他食物。赵媛儿刚才让阚娘拿酒壶盛水的目的,一是好喂。二是饥渴的人,一下不能喂太多,容易伤着身体。

    很快,一壶温水和几块蛋糕喂下去。歇息片刻,学生有了一些精神,感激地说:“谢谢大娘,谢谢大姐,我已经三天没有吃饭喝水了,谢谢,谢谢啦!”学生千恩万谢。

    赵媛儿对他说:“你先歇息将养,俺们得赶紧走了,不然被人看见,那可不得了。等方便的时候,再给你送吃的来。”

    学生点点头,不知道她们看见没有。

    赵媛儿和阚娘离开柴房,关上门上好门闩。还好,上房那两个看守还在睡。两个人转到后院,正赶上菊香从正房出来,也是头没梳脸没洗的,边走还边抠着眼角的哧目糊(眼屎)。见面便问:“奶奶,你去哪儿了?奴婢睡过头,起来晚了。没有伺候好你,奴婢有罪。”

    赵媛儿轻描淡写地说:“没事儿,昨天夜里大家都劳累一夜,贪睡点不为过。刚才俺呆得没意思,去找阚娘说说话儿。你也起来了,洗把脸,咱们得弄点饭吃。”

    阚娘答应着要去做饭,问赵媛儿吃什么。赵媛儿说天气热,没有胃口,做点小米粥吧。另外叮嘱再蒸点鸡蛋糕,并且一再叮嘱阚娘,饭菜多做一点,今天家里人多。阚娘会意,立刻去做饭。

    菊香在旁边说:“奶奶,我伺候你梳洗吧。”

    赵媛儿说:“你自己去洗吧,俺已经洗过了。”

    菊香说“:我不着忙,那我先给奶奶梳梳头。”

    赵媛儿也就随她,菊香又把赵媛儿的头发,重新盘一下。等阚娘把饭收拾齐整,已经是中午,早饭与午饭一起吃了。阚娘来叫二人吃饭的时候,赵媛儿又对阚娘说:“你去前院,问问老爷带回来的人,他们在家吃不,如果吃就给他们端一些去。”

    菊香去厨房端饭端菜,阚娘回来回复,说前院那两个人说他们不吃,让给柴房里的人送点饭。赵媛儿吩咐,用大海碗盛,碗底装上鸡蛋糕上面放粥,再拿一个羹匙。如果那个学生有伤,他自己不能吃,你喂给他。阚娘去送饭,赵媛儿草草地吃完一顿饭。

    赵媛儿主仆三个人,上午都睡到日上三竿。中午谁都没有困意,一起去葡萄架下乘凉。阚娘心里也有事儿,不知道老爷叫走阚荞麦,去了啥地方,是干什么去。都过晌午了,也不见人回来,不知道有没有吃饭。赵媛儿的心里也是很乱,想着柴房里关着那个学生,他究竟是咋回事?凭自己最近一段时间观察和自己亲身的经历,觉得富德业的品行不太好,经常做些好人所不齿的事。弄回来一个人关起来是为什么,比较上次杨宗的经历,这次也可能不是什么好事。本分人家的孩子,大多都善良,见不得亏良心的事。所以,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逗着小猫玩。只有菊香是个孩子,没心没肺的,蹲在地上玩蚂蚁。嘴里还叽哩哇啦地说东道西,弄得赵媛儿和阚娘心烦,敷衍地回答她的各种问题。

    近一段时间,人人都挺顺心,养得几个人都见胖。菊香小丫头也到了长身体的时候,小脸也鼓起来了,没有过去那样清瘦,小胸脯也开始隆起。现在正是开始由蛹蜕化蛾的过程,懵懵懂懂地对男女有些好奇。赵媛儿和她们坐一会儿,说自己累了,告诉菊香自己玩,让阚娘跟着她回屋歇着。阚娘也明白女主人有事要说,吩咐菊香照看点小菜园,别让小鸡进去,然后随赵媛儿一同进屋。赵媛儿不想让她知道这件事,认为菊香还小,怕她嘴上没个把门儿的,万一不小心她说漏嘴了。再说,如果让富德业知道,责怪下来,怕连累她。

    进屋后,赵媛儿对阚娘说:“阚娘中午你去送饭,那个学生咋样了?”

    阚娘从窗户向外望望,菊香没有过来。低声说:“那个人精神好多了,没有用俺喂。他自己跟抢饭一般,把一大碗粥都造①了,看来这孩子真的饿坏啦。”【注释】①造:方言;吃。

    赵媛儿说:“看那个样子挺可怜的,也不知道犯啥法了。老爷也是的,咋不送官府呢,带回家干什么?俺看着真地下不去眼。”

    阚娘张了张嘴,忍了半天但还是说了:“奶奶,不是我老婆子多嘴,老爷他们过去也经常带人回来,那些人不一定是犯什么法。俺送饭的时候,听他们说,都是冤枉的。很多人都叫家里拿钱,如果是家里有钱的,老爷会让俺送点好吃食,一日三次。如果没钱就一天给一顿,随便盛些剩饭剩菜。老爷说饿不死就行,俺也不知道咋回事儿。”

    赵媛儿叹了口气:“唉,俺明白了,老爷他们干地不是人的事。俺娘家弟弟也被抓来过,就是你说赶车的那个。”缓一下又道:“现在这个学生估摸也和俺弟一样,都是被冤枉的。俺看着难受,虽然咱们做不了主,但咱们看看能帮上点啥不?别让他受罪,咱们也算积点阴德。”

    阚娘担心地说:“奶奶啊,不是老婆子胆子小,这事真地不能让老爷知道。一旦让老爷知道,俺们老两口可就没命了,不死也得扒层皮啊。俺家里还有老人、孩子,俺们不在,他们咋活啊。”

    赵媛儿正色地说:“放心,以后俺不会让你去的,俺做啥,你只当你不知道,你能帮俺兜着点就行。如果他们让你送饭,你再去,不让你送就不用送。如果送饭,只送稀饭,稀饭解饿还解渴。不过,你不能告诉菊香。”阚娘点点头。赵媛儿接着说:“一会儿,趁菊香不注意的时候,你给俺送一些馒头和煎饼过来,干粮不容易坏,晚上俺带过去。如果老爷今天不回来,你给那两个军士做火锅。然后告诉他们,火锅不能给他们送过去,让他们去厨房吃,再给拿两壶好酒。如果他们吃上饭,没有半个时辰他们就不会完。对了,让菊香去伺候他们。这样俺就有机会去送东西,俺也想知道,老爷他们为什么抓人。”商量完毕,阚娘就出去了,不一会,她把干粮送过来。

    傍晚时分,一切进行得都挺顺利。那两个军士也没有在意,毕竟人锁着,房门也在外插着呢,即使是想跑也跑不掉。出乎意料之外的是菊香,围在赵媛儿的身边,转来转去不肯走。赵媛儿告诉菊香,她这里没有事了,让她去厨房伺候老爷的属下。可她还是磨磨蹭蹭地不肯去,说要伺候奶奶。赵媛儿心里着急,问她为什么?菊香说那两个军士总看她,让她心里发毛。赵媛儿说:“噢,那没事儿,你是在家里,还有阚娘在,他们不会把你咋样。再说了,不能把阚娘一个人留在厨房,你总不能让我去吧?”

    菊香无奈,只好听主子的话,去厨房伺候军士吃饭。

    菊香一走,赵媛儿立刻穿鞋下地,从箱子里拿出装干粮的包裹。开门看看四下无人,腋下夹个包裹,手里拎一壶水,顺着墙根来到前院。如果不让后院的几个人看见,整个院子就没有其他人了,来到前院,也不用怕有人看见了。她打开柴房门,闪身进去,随手关上房门。屋里的学生问:“谁啊?”

    “轻声点!”赵媛儿说着,从袖中拿出一截蜡头,打开一只火媒子,吹了吹点着蜡烛。见学生还是半躺在草堆里,赵媛儿把水递过去,问:“还饿不?”

    “好多了,多谢大姐搭救,学生深表感谢。他日脱离桎梏,定衔环相报。”学生文绉绉地说。

    “好啦,好啦,你先喝点水再说。这里有一包干粮,你藏在草堆里,如果饿了,没有人的时候嚼上点。一会儿,可能还有人给你送饭。俺来这里,千万不能和其他人说啊。”赵媛儿说着递过包裹,

    学生说:“牢记在心,不能给大姐添麻烦。”

    赵媛儿问:“你是哪里人啊?”

    学生回答说:“学生叫迟怀刑,寒舍在吉林府磨磐山巡检地下高台子。”

    赵媛儿皱皱眉:“你叫的是啥名啊,吃坏行?吃坏了还行?”

    迟怀刑连忙说:“不、不、不,孔子论语曰: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贱姓迟,家兄叫怀德,学生叫怀刑。”

    赵媛儿心里想这个人咋这样啊,说话太绕口了。便说:“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别咬文嚼字的,是不是你吃饱了?”

    迟怀刑的脸一红说:“我叫迟怀刑。”

    “噢,那你为啥被他们抓了?”赵媛儿继续问。

    迟怀刑道:“唉,我本来是在吉林城白山书院读书,赶上书院放假。有意去松花湖游玩,不想路上遇见官兵,军爷硬说我非良人,将我捆绑于此。如果明日送我到大堂,我也好辩解,有尊师与同窗为证。”

    赵媛儿心里想:真是个书呆子,还不知道自己身处险境呢,梦想过大堂。如果他们想送你去官府大堂,何必把你关押在此。他们哪能会轻易放过你,真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啊。赵媛儿仔细看看那张灰土与血污涂抹的脸,也没有看出来迟怀刑的模样。赵媛儿问:“他们为难你没有?”

    迟怀刑愤愤不平地说:“这些**莽汉,举止粗鲁。路上嫌我行走迟缓,常常用马鞭抽打我,如今我是痛苦难耐啊。哎哟!”他自己一说痛,还咧咧嘴。

    赵媛儿关心地问:“那你的筋骨没事吧,俺今天没有给你拿药,如果只是皮外伤,你先忍忍,明天俺再想办法给你带药。”

    迟怀刑连连感谢。

    赵媛儿刚想再接着问他,只听有人砰砰地敲打院门。赵媛儿吓得大吃一惊,赶紧吹灭蜡烛。告诉迟怀刑收好东西,自己闪身出了柴房,急急忙忙插好门。

    院外有人还在敲打大门,赵媛儿没敢应声。赶紧向后院走,后院厨房吃饭喝酒的那两个人,也听不见前院的门响,还在那里接着喝呢。赵媛儿稳稳心神,叫一声菊香,菊香急忙出来。赵媛儿告诉她,进屋和两个兵丁说,院外有人在敲门。然后,赵媛儿回自己的屋。刚才的砸门声,着实吓得她不轻,回到屋里心还在怦怦乱跳。侧耳细听,听见院里有人吵吵嚷嚷,有人骂骂咧咧,大意是埋怨开门开晚了。又听见菊香说:“你们不要吵吵巴火的,奶奶在屋里歇息呢,别惊到奶奶。”那吵闹声戛然而止。

    不一会儿,菊香走过来回话。赵媛儿问:“可是老爷回来了?”

    菊香说道:“不是老爷,又来两个军士,要换原来的二人。嫌开门晚,在外面等着急了,进门便吵闹起来。我已经告诫他们,再吵就赶他们出去,现在也去厨房喝酒了。”

    赵媛儿虚惊一场,吩咐菊香:“你去把阚娘叫过来,你去伺候那几个人,让他们快些吃,早点回前院,就说后院该上门了。”

    菊香立刻出去找阚娘。赵媛儿急忙翻箱倒柜找金枪药,武官家中刀枪药不缺。很快找到一小瓶,然后交给进屋的阚娘,让她现在假装去送饭,把药带给迟怀刑。

    富德业第二天才回来,而且还带那几个人,聚一起商量迟怀刑的事。富德业对众人说:“几位弟兄,你们怎么看弄来的那货,咋处理?”

    那个结巴挺着急:“这……这……这事儿……好办,让他……写、写、写、写信,管、管……他家……”

    老茄包子说:“要钱,看你说话比拉屎还费劲。”结巴想反驳但话跟不上,只能瞪了一眼老茄包子。

    六指儿说:“爷,拜听那两个嘚儿呵①的。不能直接要钱,一旦他家不认可出钱,回头告官,咱就坐实了是绑票的。他可是个秀才,那吉林府衙门一定会实查实办。钱咱们还没有到手,万一哪里出了漏子,够兄弟们喝一壶的。”【注释】①嘚呵的:方言;傻,不精明。

    富德业又问:“我当初不让你们弄他,你们偏偏不听,现在砸手……里了吧。你们说说,还有谁有主意?”

    另一个说:“要不地咱就多关他几天,听听风?”

    老茄包子说:“你嘎哈啊,还多关几天,感情你不在这里看着。一天天的,我……还得天天伺候他吃喝拉撒的。”

    结巴说:“那……那……你说……咋整?一就……一就……弄,弄……来”

    六指儿会拍马:“拜叽咯浪叽咯浪的①,听爷的,大人神机妙算,压根儿就不用恁们胡说。”又对富德业谄媚地说:“爷你运筹帷幄,咱们都听你的。”【注释】①叽咯浪:方言;嘈杂。叽咯;拌嘴

    富德业看看他的虾兵蟹将,靠他们呛呛①也出不来什么好主意。就说:“别吵吵把火的了,咱们这么干吧,放是不能放,那还不如坐地根儿②就不逮回来。还是先关着听听风声,每日留一个人看着,营里不能少太多人,万一上面发现少人,要追查的。呆一会儿,你们该回营的回营。小六子机灵,你去磨磐山下高台子,打听一下迟家的住址?顺便探一下家底厚实不,等他回来再从长计议。现在最担心的是,这学生出去了咋办,容易给咱们添孬糟③啊!”【注释】①呛呛:方言;讨论。②坐地根儿:方言;原本、原先。③孬糟:方言;烦恼。

    “那……那……那就……就……咔……”结巴用手一切。

    “嘘,现在做掉有点晚了。前天刚回来的时候,如果做掉还能报功领赏,说抓的是探子。现在做掉,咱们不是白费劲了吗?连毛都捞不着。”富德业也很恼火,弄一个鸡肋,留不下放不掉的。随后气呼呼地说:“都散了吧,该干啥干啥去吧。”众人应一声就一哄而散。

    别人走了,老茄包子有点不甘心:“爷,就这样让我们走了?把你老的酒给一坛子呗?你的酒老好喝了。”

    “滚犊子,我看你像酒,妈拉巴子的,没个眉眼高低。喝,喝,不怕让军法官抓住打你军棍。”富德业把老茄包子一通骂,老茄包子弄个没脸,灰溜溜地走了。

    人都走了,富德业来到后院。赵媛儿赶紧迎进屋,菊香烧水泡茶,嘱咐阚娘做午饭。然后对富德业说:“老爷这些日子受累了吧,上炕解解乏,俺給你捶捶腿。”

    富德业眯笑着眼睛,在她胸部上摸一把:“我还真想让你给我解解乏呢。”

    赵媛儿躲一下:“老爷稳重点,让下人看见成什么话,该觉得咱们不稳重了。”

    富德业哼一声:“这个家是我的,我是主子,他们都是我的。我想如何就如何,爷要是高兴啦,把她们一个个的都收了。”说着,动手去拉扯赵媛儿。

    赵媛儿挣扎着说:“不行啊,老爷,大白天的成什么话?”

    “管他成什么话,你别废话,给我上炕去吧。”富德业凶狠地说。

    富德业把赵媛儿气得不行,又不能和他大声反驳,怕下人听见笑话。心里暗骂:不是人的东西啊,这辈子倒霉,咋会嫁你这样缺德的畜生。富德业三下两下把赵媛儿掫上炕。幔帐也不放,就开始扒衣服……

    菊香端着茶盘开门进了外间,听见屋里的动静,停下脚步。里屋的声音让她心神荡漾,她的年纪已经情窦初开,看见个猫儿叫春、鸡鸭采绒①都会让她想入非非,脸红心跳。没想到,今天竟然碰见主人这事儿,弄得她进不能进,走又好奇。紧张得身子直抖动,弄得盘子中的茶碗与茶壶相碰,叮叮的响。菊香开门,已经让屋里的富德业听见了,见人没有进屋,还弄得茶碗叮叮响。似乎影响他了,非常生气地怒吼一声:“要进就进来,不进赶紧滚犊子,哪天抽空把你也办了。”他接着……【注释】①采绒:方言;交媾。

    菊香被吓得大惊失色,端着茶盘逃也似地跑出去。过后好长时间,因为这事儿,赵媛儿见到菊香还脸红呢。

    时间过去四、五天,日子一长,看守的人也就松懈了。每天早上,允许迟怀刑去一趟茅房,然后再锁屋里不管了,小便就在桶里解决。阚娘一天给迟怀刑送两次餐,至于送什么吃什么,看守的人也不看也不问。这让赵媛儿逮住更好的机会,吩咐阚娘,尽量让迟怀刑吃得好一些,别渴到别饿着。经过几天的将养,迟怀刑的身体基本恢复,身上的皮肉伤渐渐结痂。他多次询问看守,什么时候放他走,并且火气越来越大。赵媛儿一直没有去看过他,只是让阚娘叮嘱他,不要烦躁,不能激怒那些**,不然对他自己不利。

    这天,富德业又回家了,还是带着那几个人,让阚娘抓紧准备酒菜,菊香端茶倒水伺候酒桌。他们几个人喝着酒,商讨着如何处置迟怀刑,小六指儿已经回来了,想听听迟怀刑家啥情况。他害怕菊香在旁边碍事,把菊香撵出厅堂,让她在外间等候,叫她时再进来。小孩子好奇心重,越不想让她知道,她就越要知晓。因为好多她不懂的,没少在这群人里听过,特别是那些离奇的故事,坊间的传说都让她敢兴趣。如今加之春心萌动,对男人的好奇,更想听听花街柳巷,男欢女爱的那档子事。她便依在门旁,偷偷听屋里的动静,看看他们都说些什么。

    那个六指儿刚刚回来,他一去一回就是五、六天,把几个人急得跟猴儿似的。坐下以后见没有外人,富德业便说:“小六儿也回来了,咱们也该把那货打发掉,小六儿,你说说,你探到的信儿。”

    六指儿光忙活喝酒吃肉呢,看来这几天的伙食不太好。嘴里嚼着食物,含混不清地说:“爷,大好消息啊,我这次去可逮着了。我一路啊,可遭老鼻子①罪了,那家人家住的非常偏僻,相当难找,您看看我的鞋都跑耍圈子②了,这些日子吃得也不好,一路没有见到几个饭馆子,净啃那干巴饼……”【注释】①老鼻子:方言;非常多。②耍圈子:方言;坏了,多指物品散架。

    富德业横他一眼没有说话,结巴着急了,越着急说得越磕巴:“你……你、你、你……净啊……净说……”

    另一个接过话:“他说你净说没用的,让你挑干的整,啰哩叭散①的说些没用的,说学生家啥情况,麻溜的!”【注释】①啰里叭散:方言;啰里啰嗦。

    小六儿赶紧嚼吧嚼吧嘴里的东西,吱儿地又喝一口酒。说:“敢情你们天天下馆子逛窑子的,小日子过着挺嘚儿,小爷我天天遭洋罪还不兴我说说,下次我他妈是不去了,看他妈哪个犊子去。”

    富德业气得一敲筷子,喝道,:“行啦,扯什么王八犊子,说正经的,皮子痒了是不是?让我给你们熟熟咋地?”

    小六儿一吐舌头:“爷,我找到那个秀才家了,离咱这嘎达有一百五十多里,在山里。他们那个屯子没有几户人家,日子过得挺嘚儿乎的。虽然他家地不多,不是大财主,但他家倒腾山货,炮制药材,看样子有点银子。”

    富德业捻着胡须问:“家里人口咋样?有没有亲戚在衙门。”

    小六儿说:“家里有两个老的,还有一个女人和两个小孩。最好的事儿,是我听说他哥哥摊了官司,人跑了。”

    富德业:“知道是什么官司吗?”

    “因为与人买卖不合,两下殴斗伤人。两年多了,被伤的还起不来炕,怕是瘫巴了。家人告到官府,画影图型要抓他呢。”他添油加醋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富德业点点头:“嗯,看来他们家还好弄。”

    小六儿说:“爷,我走一道儿想一道儿。我都想好了,我说出来,你看行不行。”

    “嗯,你说。”富德业同意道。

    “咱呢,这两天整一个歹人,让他供出迟家老大是同伙,迟家是贼窝。然后咱们把他迟家一家老小端了,他家的银钱咱们直接拿下。有贼窝的底子,秀才想翻盖子①也白扯”六指儿神神秘秘地说。【注释】①翻盖子:方言;翻转。

    老茄包子也跟着说:“中,这个中,拿不动的充公,金银财宝就是咱们的。够哥几个祸祸①个月期程的②。”【注释】①祸祸:方言;浪费。②个月期程:方言;一个月左右。

    结巴制止老茄包子说:“你……你……闭嘴,听、听着。”

    富德业想了想道:“嗯,行,等抄完他们家,再把这货做了。然后首级上交领赏,就说抄家的时候他持械行凶,现场给法办了。按贼盗呈文,上面不会过问的。”几个人七嘴八舌的一至赞成……

    在外面偷听的菊香,听得是糊里糊涂,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最后也没了兴趣,坐在门槛看麻雀打架,看屋檐下燕子喂崽儿。至于屋里再说的什么,她也不在意了。直到正中午,有人叫她收拾残席,她才赶紧过去。

    赵媛儿一直等到中午,也不见菊香回来,没有人给她拿饭,便直接去了厨房。阚娘见女主子进来,赶紧迎进来:“奶奶饿了吧,想吃点什么,俺这就给你收拾出来。”

    赵媛儿说:“不用麻烦,简便点,有现成的能吃一口就行。”

    阚娘说:“菊香没有过来,俺给你送过去。给老爷做的菜还有剩的,俺热一下,新蒸的粳米饭。”

    赵媛儿在厨房的桌旁坐下:“不用送了,在这里吃吧,俺也吃不了多少,对付一口,省得来回再折腾。”

    阚娘说:“那哪成啊?厨房里大烟小气的,俺们做奴才的在这里吃,咋能委屈主子,坏了规矩。”

    “不打紧的,俺也不是正房,和你们也差不多。再说俺也只是一个庄户人家的丫头,自小也没有那么娇贵。”赵媛儿真诚地说。

    阚娘一边端饭菜一边对赵媛儿说:“奶奶就是大度,对我们下人体贴,遇见你这样的主子,也是我们的福分。”

    赵媛儿不想让她来恭维自己,只好转移话题,说说闲话:“阚娘,你是哪里人呀?咋还出来做工呢?”

    阚娘叹了口气说:“没有办法啊,家里有老有小,还有生病的。实在找不出营生,才自卖自身讨个活路。俺们是直隶沧州府的,家乡闹蝗虫,就来关东讨生活。一到关外,儿子得了重病,没有钱抓药。他是俺家的独苗,不能看着阚家绝后啊,又没有出钱的地方。中人说老爷家用人,俺们就自卖五年,得些钱给儿子治病。”

    赵媛儿问:“那现在孩子咋样?”

    阚娘说:“现在治得差不多了,但还不能做活。如今跟公公婆婆一起住,在离咱不远的靳大屯呢,那里都是俺们老乡,也好有个照应。俺们两口在老爷家,老爷每年给个三贯、五贯的,公公多少还能赚几个大子,也够养活家里的三口人。”

    赵媛儿说:“哎呀,你们过得真不容易啊!”

    “唉,现在已经挺好了,俺们在府里吃喝不愁,还能养着家里的老小。”阚娘说。

    赵媛儿又说:“等老爷不在家的时候,你到俺房里一趟,俺给你收拾点家里不用的东西,没准你们能用得上。”

    阚娘赶紧道谢:“哎呀,那可得谢谢奶奶的赏赐,让俺无可无可①的。”【注释】①无可无可:方言;不知所措,该说什么好。

    赵媛儿淡淡地说:“没事儿的,反正也都是闲着的……”

    二人正聊着,菊香端着空盘子碗回来。看见赵媛儿在这里吃饭,连忙说:“对不住,对不住了,奶奶,俺没有伺候好你啊。在前院让老爷他们绊住脚,没有及时回来,让你委屈了。”

    赵媛儿说:“俺不打紧,你伺候好老爷就行,他们吃好啦?有没有走?”

    菊香回答:“吃好啦,现在都没有走,正赌钱呢,听说两三天还要走。”

    赵媛儿不解地问:“他们不是刚刚回来吗?怎么还走?干什么去?”

    “我也不知道,只听他们说过几天,去什么地方抓人。还说把那个货给做了,啥是做了?”菊香随随便便地说。

    赵媛儿也有点不解,看看阚娘,阚娘朝她使一个眼神。然后对菊香说:“小孩子不要多打听,爷的事不许问。你也吃一口饭吧,看一会儿老爷再叫你做事。”说完,给菊香也盛了一碗饭,在饭上扣了一勺菜,菊香就站在地上忙三火四地吃起来。

    赵媛儿说:“慢慢吃,坐那里吃,碗里还有汤。”

    下午,富德业带着那群人走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前院阚荞麦还没有回来,柴房里的迟怀刑,正梦想着能放他回家。厅堂里躺着已经喝得迷迷瞪瞪,又输钱的结巴,现在已经睡得过了二道岗。后院只剩下三个女人,菊香没有事,赵媛儿让她自己先去歇息。后又叫来阚娘,先是打了一个包裹,里面装一些布料、棉花和一些家常用的东西。另外,还有一个小口袋,里面装六贯铜钱,告诉阚娘悄悄地拿回自己房间。等什么时候老爷不在家,让她歇一天工,回家看看家里的老小。把东西带回去补贴家用,钱攒起来,将来给孩子娶一房媳妇。阚娘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没想到女主人如此慷慨,竟然赏她这么多的钱。急得她说话都不利索了:“奶奶啊,你赏给奴才这么多东西已经足够了,咋还给钱啊?老婆子咋能受得起哟。”

    赵媛儿说:“你悄声点,把东西收好,给你的你就拿着。俺来这么长时间,你尽心尽力地没少劳累。俺在富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没有地方花钱。俺的钱,都是老爷给的零花钱。老爷做事太绝,本来给俺家的彩礼,又被他骗回来了,还坑俺爹几十两银子。唉,俺在富家,也只是他养的一个吃食物件,等哪一天,老爷不高兴,把俺卖给谁都难说。到那个时候,有再多的钱俺也带不走,也没有用,不如你留着还有大用。你啊,麻溜地把东西送回前院,好好收着,再回来找俺,俺有话问你。”

    阚娘千恩万谢地,赶紧回前院。

    不一会儿,送完东西的阚娘又转回来。看看前后没有人,赵媛儿压低声音问:“阚娘,中午吃饭的时候,你说菊香说的是啥意思啊?要把货做了?做什么货?做了是不是要杀人啊?俺不太懂,但总觉得不是啥好事。”

    阚娘点了点头:“他们说地做了,就是要杀人,八成说,是关在柴房的那个人。”

    赵媛儿听了阚娘的话,心里打个寒战,富德业他们也太狠了。试探地问:“阚娘,俺咋看老爷这些人干的事,都不像好事,是不是太缺德了?”

    “奶奶,你说这话,千万可别让菊香知道。按道理,咱们女人不该管爷们的事。不瞒您说,老爷他们做的都是伤天害理的事儿。俺老两口已经卖给他,如今不得不在富家讨活路,想走也走不了。再说他们心狠手辣,俺有家有公婆和孩子,想躲都躲不开。如今只求自身平安,装聋作哑当啥都不知道。”阚娘谨慎地说。

    赵媛儿说:“俺看前院关的那个学生,不像一个歹人啊!他不是太冤枉了吗?他不明不白枉死,是不是太可惜了?”

    阚娘叹了口气说:“唉,冤枉的岂止他一个啊。俺来以后,柴房不知道关几个了,那些好像都用上钱,不知道为什么要害这个。”

    赵媛儿幽幽地说:“阿弥陀佛,这些不积阴德的歹人。看来俺如果不过来,如今俺弟也会尸骨无存啊。”

    阚娘小声说:“嘘,奶奶知道就行了,保重自己,自己留点心眼,给自己留点后路。也别管什么学生不学生了,俺们能有啥法子啊?唉!”

    赵媛儿总是不甘心,这个学生虽然她不认识,但她总是觉得他和杨宗一样。自己赶上了,还是不忍心不管。于是,她心一横,对阚娘说:“一会儿你做两个好菜,弄壶好酒你带着。再给俺盛一碗饭,咱们去前院。你在正房门口等着,如果屋里那个兵醒了,你就进去说给他送酒菜。俺去给那个学生送饭,俺问问他有什么主意。”

    阚娘想想,也没有反对,转身出去了,到厨房去准备吃食。

    天空中的大毛①已经升起来,富家院子里静悄悄的。二人轻轻地来到前院,前厅屋里黑咕隆咚的。那个结巴睡得正酣,隔着窗户纸都听见鼾声如雷。阚娘端着酒菜在门口等着,听屋里的动静。赵媛儿拿着一碗饭菜,来到柴房,柴房没有锁,只是外面有门闩插着。拉开门闩,开门进了屋。迟怀刑此时还没有睡觉,屋里太黑,他们互相看不见,谁也没有看清楚谁。赵媛儿说:“学生,你没有睡吧,俺来给你送饭来了。”【注释】①大毛星:方言;长庚星。

    迟怀刑听声音是赵媛儿,便说:“谢谢你,辛苦大姐了,等我出去,一定报答你的恩情。”

    赵媛儿叹口气说:“你别书呆子气了,你得想办法自己走啊,别等着他们能放你。”

    迟怀刑问:“怎么?那些军汉不想送我去大堂?没有去查证我的功名?”

    赵媛儿道:“俺不能在这里呆时间太长,就直接说吧,你也别问那么详细。你得想办法自己逃出去,逃得越远越好,赶紧逃命去吧。如果来得及,回去带上你们一家人。”

    迟怀刑急切地说:“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又没有作奸犯科,凭什么制裁我?”

    赵媛儿急切地说:“你的脑袋是榆木疙瘩吗?俺跟你说,这个由不得你,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你不知道吗?别白白丢了性命,你是不是信不过俺?”

    迟怀刑急忙说:“信得过、信得过。”

    “那你听俺的,明天晚上,俺会把外面门闩撤掉。大门也是里面拴的,你自己能够打开大门。你只要弄掉脚上的铁链,就可以出去了。脚上的铁链有办法弄掉吗?需要啥家伙?”赵媛儿一脸严肃地说。

    迟怀刑说:“我什么都不需要,铁链我自有办法弄掉。”

    赵媛儿点头应允,说:“那就好,明天夜里,鸡叫头遍之前,俺给你撤门闩。”

    迟怀刑:“嗯,我前半夜把铁链去掉,你拔去门闩,我可以直接出去。”

    赵媛儿突然想起什么:“你现在把俺们过去给你的东西,现在都给俺。明天白天的时候,你仔细的翻一翻,凡是多余的东西,都给送饭的大娘。”

    赵媛儿说完,起身离开柴房,前前后后连一袋烟的功夫都没有。阚娘还在门口站着呢,赵媛儿招了一下手,二人返回后院。自从阚荞麦不在家,前院有兵丁居住,阚娘就在后院与菊香一起居住。二人穿过甬道,插上二道门,各自去睡觉。

    一天后的早上,看守的军士,发现看押的人跑了。急忙去大营找回富德业,经几个人的勘察,深感蹊跷,这人是怎么跑的呢?学生用什么弄开的铁链?看守的说半夜看过,柴门插的好好的,大门也插好了,莫非外面有人来?最后也没有想出来是什么原因,气得富德业抽了看守几马鞭。然后吩咐几个人骑快马,朝磨磐山的那个方向去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