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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烧锅三十三

    三十三

    新房子盖好了,杨家烧锅已然建成一个小四合院。正房三间没有动,还是东西为卧房中间是灶厨。东西两侧各一排厢房,基本都做成烧酒的作坊和仓库,并建有地下酒窖。正面临街是一溜小四间,东侧两间做粮食库房,西侧靠西一间是酒库,另一间为酒铺子,也作为账房使用,平时由赵二爷和六奶奶照料着。六奶奶从来不信邪,自从搅黄了金波大会,清圣商会也偃旗息鼓了,再也没有见他们出来蹦跶。三姓城的烧锅各自干各自的,相安无事倒也挺好。杨家房屋够用后,扩大了产量,如今一天能产出二百来斤。每天需要六七百斤粮食,包括做酒曲的小麦,烧酒用高粱、玉米,光发酵池子就建了十八个,足足用了三间房。每日产出的酒,除去送往四合发,余下的在酒铺销售,并保证每日有部分酒,下窖陈起来。原来雇的工夫匠①,已经不够用了,又请了两个。杨家烧锅在三姓城,红红火火地开起来。杨宗也越来越像个掌柜的,做得有模有样。【注释】①工夫匠:方言;打工人,工人。

    六奶奶坐酒铺里,正在盘点账目。有人推门进来,来人一身种地的打扮。上身对襟的褂子,下身一条粗布裤子,裤子已经脏得不成样子。不知道是太旧了,还是太脏,六奶奶愣是没有看出来,是青布还是灰布做的。来人还戴个麦秸编成的大草帽,帽檐压得很低,进门用沙哑嗓子问:“女掌柜的,有酒卖吗?”

    六奶奶连忙应答:“来啦,你啊。是打散酒还是要成坛的,坛子有五斤的、十斤的、二十斤的。”

    那人摇摇头:“那太少了,要五十斤的!”

    六奶奶吃了一惊,这人太奇怪了,弄五十斤他怎么拿啊?但还是应答:“有,有,俺告诉伙计给你搬。”

    “慢,你还没有问我要多少呢?”来人制止六奶奶去叫人。

    六奶奶很吃惊:“要多少?”

    来人说:“八坛!”

    六奶奶微微一笑,说:“那得给现银。”

    来人嘿嘿一笑:“我买酒啥时候用银子啊?”

    六奶奶说:“噢,那你过来,先尝尝我家的酒。”

    那个人挺听话,真地来到柜台前。六奶奶一伸手,揪住那人耳朵,还特意旋转半圈:“你个死小嘎豆子,敢来抢劫你姐姐,啥时候学的?给钱不给钱?”

    揪得来人嗷嗷叫,连忙求情:“哎呦呦,痛啊,痛,赵姐姐快撒手、快撒手。”

    六奶奶的手劲松了一些,问:“还跟俺皮①不了?进城不好好地来看看姐姐,还想打劫俺是不是?”【注释】①皮:方言;调皮

    来人赶紧告饶:“姐、姐姐,我和你玩呢?下次不敢了,不敢啦。”

    来人是勺子,六奶奶松开手,摘下他的草帽,见他满脸灰土啦叽①地,还有两条汗道道。六奶奶又心疼了,从身旁拿过一条毛巾给他擦起来:“瞅瞅,老大不小了,咋不知道干净利索呢?埋了吧汰②地谁给你媳妇儿。”【注释】①灰土啦叽:方言;灰尘。②埋了吧汏:方言;脏。

    “赵姐姐,别擦别擦,就这样才好。”勺子不让擦,还一个劲往后躲。

    六奶奶问:“你是啥时候来的?”

    勺子回答:“昨天傍黑儿。”

    六奶奶又问:“吃饭了吗?”

    “早上吃了,呛①了六个大包子,嘿嘿。”勺子的意思是,中午我还没有吃饭。【注释】①呛:方言;吃。

    六奶奶领他到一旁坐下,然后倒一杯水让他先喝着。自己去了后屋,告诉她娘给做几个下酒小菜。从娘怀里接过小五子,又回自己屋里,从柜里翻出一个包。再返回到铺子里,把包扔给勺子:“里面是几双鞋和内衣短裤,俺也没有时间做。只能一人做一双,小号的是你的,大号是顶天粱的,其它的让他们自己试去吧。俺也不知道他们尺码,谁能穿谁穿。”

    勺子美滋滋地说:“还是姐惦记我,知道我的尺码,不对,还惦记顶天粱呢。姐,你说你嫁给他多好,我天天能和你在一起了。”

    六奶奶假意地生气了,说:“是不是让俺拧你嘴啊,满嘴胡嘚嘚①。”【注释】①胡嘚嘚:方言;又叫胡忒忒、胡咧咧,胡说、瞎说、乱说。

    “嘿嘿,不敢了,姐,这是大外甥呗,我抱抱。”勺子也不管自己脏不脏,想伸手抱孩子。六奶奶把孩子递给他,小五子不认生,还真地让他抱,而且还咿咿呀呀地学话儿。勺子挺喜欢:“呀,我当舅舅也没给带见面礼啊?”

    摸摸身上实在也没有啥东西,最后摸出一个小银元宝,随手塞到小五子手里,孩子摆弄元宝玩。

    姐俩正在说话儿。杨宗进来了,看见一个陌生男人抱着孩子,心里有点不太舒服。等两个人四目相对,双方都认出来了。杨宗问:“是你?你不是那个……”

    勺子赶紧说:“是我,是我,小要饭花子嘛!”

    六奶奶也知道他们是咋回事儿,就说:“掌柜的,这是俺路上认下的弟弟,你叫他勺子就行。”又对勺子说:“这个是你姐夫,记着,过去你们从来没有见过。”

    大家都心知肚明,谁也不用去说破。六奶奶让二人看着孩子,自己去厨房帮娘做饭。不一会儿,端来几样简单的家常菜:咸鸭蛋、煎鸡蛋、酱拌黄瓜、咸腊肉、炒角瓜片、蒸鱼干,这些菜做起来方便,片刻就好。摆到桌上,让杨宗陪着勺子喝酒,自己则带着小五子坐一旁唠嗑。从山上的情况到勺子进城,从兄弟们的身体到生活状况,都问得清清楚楚。并且一再叮嘱勺子,告诉山上,不要干作孽的事儿,能自己养活自己就自己干活,尽量少去做打劫的事儿。打劫也要挑那些为富不仁的,万万不能祸害平常老百姓。

    在咱们中国地界儿,自古有这样一些人,说是土匪不算土匪,说是民不算民,自立山寨自给自足。不服天朝管,也不纳贡、不交粮,游离朝廷管辖之外。迟怀刑就想建立这样一个小族群,去年刚刚到三姓,为了生存,不得不做几次抢劫的勾当。等安顿好了以后,他开始谋划山寨的未来。如果想能够生存下去,人是关键,人少了,抵御不住外在的威胁。人多了,山寨难以养活。另外,人多了,也会引起内部的争斗。所以,他一直想把山上的人,定格在三十到四十之间。分散到外面的暗线,可以不限制人数,毕竟不用山寨养活。但凡能上山的,一定要精挑细选,经过严格的盘查,合格的才会允许上山。江边的鱼亮子挑了两个,做固定的暗线,负责探风和联络,还能起到预警的作用。平时他们做他们的打鱼营生,有事儿及时联系,每年由山寨支付一定的银两。在进山的路上,放了三处暗哨。每个暗哨一到三人不等,两处是一家人,一处是独自一人。平日里,他们种点地、打猎、采山货,山上有行动也不用跟随,他们只负责预警和接待过往的山寨人员。

    到了麻哒山,在通往啸虎顶子的必经之路,修筑了一个前寨。前寨住十来个人,主要负责进出顶子的人员盘查。通往顶子只有一条路,这条路经过修缮,也只能是保证行人上下。本来想修成可以走车辆,但耗费人力太大,一时还没有能力修筑,也就放弃了计划。少砍伐一些树木,还有更好的隐蔽作用。山顶已经建成一个小村寨,并且开垦了一大片菜园,富余的土地种上大烟,大烟是山寨的一种经济来源。另外,在麻哒山的空地,开垦出一些荒地,种植一些庄稼,补充山寨粮食不足。迟怀刑在山寨实行的是:有活同干有饭同吃。可以有各自的家庭,有自己的积蓄。但外面弄来的、地里产出的一律充公,然后统一分配给每个兄弟。吃饭各家不用做,大灶煮饭在一起吃、一起喝。平时没事儿,可以狩猎、打鱼、采山货。山寨的生活,要鱼有鱼、要肉有肉,再养一些鸡鸭鹅狗猪,小日子过得还很滋润。

    居安思危,没有远虑必有近忧。迟怀刑早想到这些,一旦有朝廷围剿,就凭自己的几个人,肯定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不用说打,是困上一段时间,自己的人也得不战而降。所以,要有一个提防,根据狡兔三窟的原理。依照当初迟怀德的做法,应当多建几处落脚点,建几处密营。一旦山寨被困,人员可以通过。建在悬崖上的软梯下顶子,然后躲进密林,再去一个新营地。

    在北山里,迟怀刑等人选了两处觉得差不多的地方。每处搭建两栋木刻楞,储备一些生活必须品、工具、武器。在密营修建的时候,一定要考虑到它的隐秘性,周边的树木尽量不要破坏。如果不是人走进它跟前,你是不会发现它的。因为它与周围的景色融为了一体。北山的密营修完后,迟怀刑还有些不满足。于是,派遣勺子进城,带上可靠的暗线去三姓南山。三姓的南山是老爷岭北麓,同样是山高林密,在西小江子的中上游,这里也有很多人烟罕至的地方。往南可以去刁翎,也可以去阁凤楼①、五林。往北是三姓,也是一个绝佳的去处。经勺子多日的寻找,找到一个认为可行的地方。这次他看中的地方,不是在山顶,而是一个山沟。不知道什么人给取的名,叫秃老婆沟。这条沟是东西走向,紧挨穆丹江②。此处并不陡峭险峻,只因为两侧的山很高大,攀爬费力也少有人来。另外,这里的树木参天蔽日,进去以后很难寻到踪迹。最重要的是,沟里有一个天然的山洞,虽然洞不是太大,住不了太多的人,但洞里干燥,可以储存大量的物资。在洞前方的树下,盖几个地窨子③或者撮罗子④就可以了。【注释】①阁凤楼:地名;现林口县。②穆丹江:河流;又称虎尔哈,现在称牡丹江,依兰人称西小江子。③地窨子:名称;一种简易半地下的房屋。④撮罗子:名称;少数民族建造的一种临时住所。多以木杆、兽皮、树皮、茅草、毡子搭建。

    勺子对杨宗夫妻二人说:“赵姐姐、姐夫,你们家有没有马车?”

    杨宗说:“没有,我们还没有拴牲口。”

    六奶奶也不解地问:“你要车干啥用?拉什么东西?”

    勺子说:“我想拉一些东西进山,不能在外面雇人、雇车。外人任何人都不能知道,虽然东西不值几个钱,但是用来保命的。姐,你还记得咱们在上江,栽楞带咱们去的密营吗?那可是关乎几十人的命。”

    杨宗感觉很吃惊:“啊?有那么严重?”

    六奶奶知道勺子的话,会吓到杨宗。看了他一眼,对他说:“这事儿你别掺和,你当你不知道就可以。”

    勺子也觉得他的事儿,为难了杨家。赶紧说:“姐,姐夫,我的事儿就不麻烦你们了,我再想办法吧。”

    六奶奶说:“你能有什么办法?你又没有底实①人。”【注释】①底实:方言;可靠。

    “我,实在不行,我自己买大车!”说这个话的时候,勺子也在硬撑,实在是没有底气。如果他去买了大车,就没有购物资的银子了,刚才想,实在没辙就去砸孤丁,抢一辆车。不然就是雇车,送完物资再做掉车老板。

    六奶奶问:“你咋来的?”

    勺子回答说:“我带两匹马,想回去的时候驼一些盐、粮食。”

    “噢,那你这样吧。吃完饭俺不留你,你去办你的事儿。明天早上,会有一挂大车,在你住的客栈外等你。记着,你们从来不认识,你只是雇了一辆车。临了①,你该给多少钱就给多少钱。”六奶奶给他说得清清楚楚。【注释】①临了:方言;完毕、完事、结束。

    勺子有点疑惑:“这个人可靠吗?”

    六奶奶说:“放心,俺办事儿不差事儿,认识你姐多长时间了?你还信不过姐?”

    “信得过,信得过。”勺子说完,拿起一杯酒,对着杨宗说:“姐夫,你和姐姐对我太够意思了,以后有事儿说话,兄弟我一定对得住你们,干!”

    自己一仰脖把酒喝了,杨宗还没有喝呢,他站起来了。说:“我走啦,后会有期!”随手拿起那个包裹,带上草帽就要走。

    六奶奶叫了一声:“等等!你来酒铺空手走,那你来干啥来了?”

    在柜架上拿了一个五斤的一小坛酒递给他,勺子不好意思笑地一下:“还是赵姐姐想的周到。”

    六奶奶告诉勺子:“等你回山的时候到这里,拿几坛酒回去。还有啊,你在山里转,给姐再找个隐秘的地方,藏一些酒。”

    勺子答应一声,他走了。杨宗问:“你是想让公孙大哥去?”

    “那还用问?还有比他更可靠的人吗?”六奶奶随随便便地说。

    杨宗还是担心,谨慎地说:“他们可是认识的啊!”

    “认识怕啥,俺刚才不是说了吗?过去他们不认识,是一个雇主一个是受雇,干完活拿钱是买卖关系。懂吗?”六奶奶给他解释。

    杨宗点点头:“嗯!”

    六奶奶指使杨宗去请人:“那你还不快去把公孙大哥请来,你别跟他说,俺来说。”

    杨宗无奈地说:“我还没吃完呢?”

    六奶奶推了他一把,催促他快去:“把大哥叫来你们一起再吃。”杨宗去了。

    公孙仲秋见到勺子没有感觉意外,因为杨六奶奶已经和他说明白了。并且把当初的来龙去脉,都和公孙仲秋说了。以至于,当初从上江如何来的,但隐去吉林的一些事儿。公孙仲秋也知道,当初是六奶奶把他们救下山,再说他们只是给山上干了半个月的活。勺子他们也没有难为自己,所以,对勺子他们也没有啥敌意,公孙仲秋没有推辞就来了。反而是勺子很是意外,不过有六奶奶的交代,他也没太多的疑虑。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在货栈装完货物,勺子骑马在前面走,公孙仲秋在后面赶着马车,跟着进了山。一直走到天黑,前面实在没有像样的路,二人才露天歇车喂马,自己垫吧一口干粮。第二天又卸车,将货物用马驮着走完前面的路……

    一口铁锅咕嘟咕嘟地炖着大鲤鱼,商会葛会长、汤般若、权中恒、胡忠吾等几个人,围着吃铁锅炖鱼,喝着松花十里香。场面是热烈且亲密,酒都已经过了好几个三巡了,在酒的刺激下,一个个异常的兴奋。开始的时候,都是拍葛会长的马屁,说着肉麻地奉承话。等到了眼下,已经称兄道弟了,好像桃园三结义一样。今天这顿饭是清圣商会请葛会长,权中恒来坐陪。

    汤般若见时机已到,把话嵌入正题:“葛会长,咱三姓城商号买卖,在你老的带领下。可谓是市场繁荣、财源广进啊!今天我们哥几个有点小事,想请教一下葛会长,望老前辈不吝赐教噢。”

    葛会长也有些兴奋了,说:“好说,好说,老夫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

    “你老说咱三姓城里的粮栈、货栈有多少家?去年一场大水,粮食肯定所剩不多。除去卖米的还有多少家有余粮?”汤般若们打起粮食主意。

    葛会长一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

    汤般若说:“我们清圣会想把所有的余粮吃下。”

    葛会长点点头:“嗯,今年粮食存余的确不多,你们完全可以吃下。那我能帮你们点什么?”

    汤般若说:“我想我们先拢一下,看看我们能够需要多少。然后想请葛会长帮个忙,把三姓城的粮栈、货栈有余粮的商户召集一下,我们出市场现价高一成的价格买下。”

    葛会长说:“噢,好啊,这个我能召集。对于粮栈来说,也是件好事儿啊,多给银子哪个不肯呢?你的事儿没问题。”

    “哎哟,那可多谢葛会长了,来、来、来,咱们再敬会长一杯。”汤般若见葛会长答应了,事情已经成功一半,立刻张罗大家敬酒。

    葛会长喝完这杯,问:“那我就不明白了,你们一下子买那么多粮干什么?还要加一成。”

    “不是今年粮食缺嘛,新粮还要好几个月才下来,手里备点以防接续不上。”汤般若的理由是相当充分。

    “哈哈,其实你不用担心,只要市面缺货,商户立马从其它地方运来。去年只有咱三姓遭了灾,其它地方不缺粮。”葛会长好心地提醒他。

    其实葛会长说的,汤般若真没有想到,便问:“噢?那运粮到三姓得多久?”

    权中恒懂买卖运输,在一旁说:“等发现缺粮,到买卖家去采购。再到装船运回三姓,最快也要二十天吧。”

    汤般若一拍掌:“好,我只要这二十天。”

    原来是权中恒与汤般若他们商量的一个计策,想联合二十余家烧锅,一次买空城内的余粮。等另外十几家,包括杨家反应过来,已经无粮可用了。如果停工二十天不能供货,那他杨家的信誉扫地,声誉一落千丈。那时候,光包赔买家的损失,足够让他杨家倾家荡产。看现在与葛会长的亲热劲儿,此事一定能成。如果在购粮的时候,再磨蹭一些,时间可以拖到一个月。经商议后,明天就开始动手运作。

    当杨宗转遍全城粮栈的时候,才知道自己一颗高粱都买不到了。如今的粮栈,只卖米不卖原粮。杨宗问人家为什么?人家告诉他:存粮不多,余粮只能碾米,保证供应买米主顾,不能空手回去。至于粮食哪里去了,全部卖给清圣商会那些人了。

    杨宗垂头丧气回到家,六奶奶就看出事情不对劲:“你去一上午买粮,咋没买回来呢?”

    杨宗愁眉苦脸地说:“哪儿买去啊?家家都没有粮。”

    “你说什么?满城都没有了吗?”六奶奶感觉很奇怪。

    杨宗说:“没有粮了,让清圣商会那几个人都买去了,听人家说是给出高价。”

    六奶奶皱起眉头:“他们是把咱往死胡同里逼啊!想挤兑黄咱们。”六奶奶马上明白了清圣会的用意。

    杨宗又没有主意了,打不起精神来。问:“那咋办呀?咱的粮食也接乎不到秋啊。”

    “你等一下。”六奶奶在柜台里面掏出算盘、账本,噼噼啪啪一顿打。然后说:“咱们仓里的粮食还有不足两千斤,够三天的料。如果按现在的用量算,咱们很快就得停产。实在不行,现在咱们必须去找粮食。从今天开始,下料减半,这样可以够七天的料,足以保证给四合发的货。明天酒铺不再卖酒,一旦停工,存货可以坚持半个月。就怕断粮二十天以上,那咱真地拿不出货来,到那时,主顾要是不答应,咱就得赔人家。不行,得马上去找粮。”

    “那、那去哪里找啊?粮栈说了,周围根本没有货,年前早被城里收光了。”杨宗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附近没有,那就往远走,去刁翎、去西湖景、去团山子、土龙山。无论多大代价,宁可花高价购买,也不能停工。”六奶奶斩钉截铁地说。

    杨宗听媳妇说,心里有点底气了:“那行,我下午带人去。”

    “你不能去,家里一大摊子呢。烧锅全指望你出力,还是俺去。”六奶奶没有同意。

    杨宗说:“不行,还是我去吧。你还怀着孩子,况且小五还在吃奶呢?”

    六奶奶说一不二,不容商量。说:“俺没事儿,坐车又不用俺走,背啊扛啊也不用俺,别人去俺不放心。你快去找公孙大哥去,最好让他带一个伙计。”

    杨宗滞滞拗拗地不想让她去,六奶奶扯过他耳朵嘀咕几句,杨宗立刻涨红了脸,有些急了:“你这不是胡扯吗?那我更不让你去了。”

    六奶奶乐了,说:“你这人真不经逗,和你说着玩呢,掌柜的,快去、快去吧,以后俺不说了。”

    杨宗出去找公孙仲秋,一路上想她今天咋会这样说?好像知道点什么?因为刚才六奶奶和他说:如果俺有事儿回不来,你就可以把丽秋迎进家了。

    六奶奶与公孙仲秋带了一个伙计,直接沿着倭肯河南岸向东走。她心里早有算计,在城周边不可能再有余粮了。一是去年的收成瞎了,二是即使有点粮,也早让粮贩子刮了多少次。所以,近处她也不想耽误功夫。预备着直接出去三、五十里,如果不行哪怕百里,到土龙山也得把粮食弄回来。庄户人家特别是财主人家,都喜欢囤积一些粮食,备灾荒年有饭吃,等新粮下来再卖陈粮。有一些人家的粮食,都陈旧好几年了,这样的陈粮还是好收,六奶奶很有信心,能拉回来粮食。

    太阳红着脸要下山了,他们才走了二十左右里地。远远地看见,山根下有一户人家,烟筒冒着渺渺的炊烟。六奶奶让公孙仲秋把车赶过去,今天晚上找宿在这家住下。走到近前,听见有鸡鹅的声音,一看就是一个普通的农家院。三间土草房,木头杆子夹的障子,连大门都是用木杆的。没等进院呢,早有一只大黄狗,跑了出来汪汪地叫。屋里的主人听见了,开门张望,见有人来,赶紧往回召唤大黄狗。

    主人是个老太太,见到六奶奶他们,便问:“你们是谁啊?”

    六奶奶往门前走了几步,对着院里说:“大娘哎!俺是赶路的。看天要晚了,想找个宿儿,你老这方便不?”

    老太太走出来,往大门口迎。问:“你们是哪嘎达的?干哈去啊?”

    六奶奶拉开院门,直接进来:“俺是街里的,想去土龙山那面。”

    老太太挺善良,说:“噢,那把车赶进来吧,这山里有张三下晚黑别把牲口祸祸①喽。”【注释】①祸祸:方言;祸害。

    然后拉着六奶奶说:“哟,这闺娘长得挺俊①的呢,快点家去②。”【注释】①俊:地方发音:zun四声②家去:方言;回家去,进屋。

    看走路和说话,就知道老人家是此地人。公孙仲秋和伙计在外面打水饮马,打开草料袋子,拌料喂牲口。家里只有老太太一个人,刚才正在做饭。回屋后告诉六奶奶:“闺娘你先坐着,我的饭还得一会儿功夫。”

    六奶奶说:“大娘你忙你的,俺帮你烧火。你不用管俺们,俺们自己带干粮了,不给你老添麻烦。”

    “啧啧,看恁这孩子说的,谁出门还背着房子走?到我们家了,还能让恁们吃那干巴啦瞎的,没啥好嚼咕,就是家常便饭的。”老太太用一口标准的关东话,热情地对六奶奶说。

    二人说着话,不一会功夫,饭也做好了。外面有个大爷,拎个镰刀回来了,见家里来了客人,也挺热情的。

    热气腾腾的农家饭,摆上桌子。小米粥、大饼子、园子里的小青菜、毛葱沾大酱,家常茄子炖土豆,老太太还给蒸了十几个咸鹅蛋、鸭蛋,炒一盘鸡蛋,大爷还擓了一碗鱼毛①。公孙仲秋从车上拎来一小坛子酒,大爷一见有酒还挺高兴,招呼着大家上桌吃饭。【注释】①鱼毛:地方称呼;鱼松。

    几口酒下肚,嗑也多了起来。从两位老人家的口中得知,他们家姓齐克勒哈拉。如今在这儿住的只有老两口,一个儿子出丁,在拉哈苏苏守边呢,两个女儿已经出嫁。

    六奶奶就问:“大爷,咱这地方叫啥啊?”

    老爷子二两酒下肚,特别健谈:“叫哈?枉(我)们这嘎达可老有名了,喇嘛哄啊,恁们不知道?”六奶奶摇摇头。老爷子接着说:“看恁们就不是此地的,枉们这嘎达可了不得,是风水宝地有龙脉啊!”

    “有龙脉?”六奶奶有点不懂。

    “嗯呐!恁们没有听说过,那给恁们讲个祥话儿。说在乾隆年间,在山膀子边儿那住个陈员外,陈员外他家大业大,可这老登就爱捣鼓阴阳八卦,看个阴阳宅什么的。有一天啊,他和儿子说,他要别古了,得安排后事了。说他死后,不许给他穿一个布丝儿,而且要埋哪嘎达、哪嘎达,然后,嘎地没气儿了。他儿子住在那面喇嘛沟的上沿。”

    老爷子用手一指南面,然后又喝了一口酒,拿起一棵小毛葱沾点酱,咔嚓、咔嚓地嚼起来:“嗯,在那山根那嘎达,他爹早选好的地儿打了个墓坑。下葬那天,他真地没有给他爹穿衣服。可陈家的两个姑奶子①不干了,活呲啦②地让给陈员外,穿一条嘚了裤③,把人给埋了。从埋那天起,他们家养的一条大白狗,整夜对着月亮咬。陈家小子气得把狗打死了,以后家里才安宁了。在京城有观星的,看出架门④了。然后禀报乾隆爷,说关外出龙了,乾隆一听吓屁了,告诉手下麻溜儿查。一来二去查到这嘎达,那当兵的把坟挖开一看,你猜怎么的?”【注释】①姑奶子:方言;外嫁的女人。②活呲啦:方言;强行。③嘚了裤:方言;单裤。④架门:方言;门道、蹊跷。

    老爷子讲得有鼻子有眼的,还别说,真给几个人听入迷了。他喝了一口酒,接着讲:“这酒挺真①,天天喝着多嘚儿。你说那棺材里啥也没有,你说尿性不尿性②?当兵的一撒摸③,见有一个洞,挖!齐里窟嚓④地开始挖,挖了好远,挖出一条龙。龙最后的尾巴上套一条裤子,也就是到脚脖那里。原来龙是那陈员外变的,如果他儿子不给他穿裤子,他早进江里了。还有啊,不打死狗也好了,那狗是给他扯裤子呢。”【注释】①真:方言:纯。②尿性:方言;厉害。③撒摸:方言;寻找。④齐里窟嚓:形容动作。

    公孙仲秋说:“真的吗?”

    老爷子觉得公孙仲秋不相信,有些不太乐意地说:“我这么大岁数了,还能扒瞎?不信你去看看,现在还有一条半截沟,通向北边那个倭肯河。”

    六奶奶问:“如果那龙要是下水呢?”

    老爷子赶紧小声说:“不可说,不可说,天无二日地无二主啊!”

    老太太打岔说:“别听他老登瞎白呼,闺娘你吃菜,你说你都双身板①了,咋还摇②哪走呢?”【注释】①双身板:方言;怀孕。②摇:方言;可、满。

    六奶奶说:“没招了,家里爷们忙不开,还急等着用粮食。”

    老爷子说:“今年这粮食可是缺货,急等下呛①、着急忙慌地怕是整不着。”【注释】①急等下呛:方言;马上。

    六奶奶一听,心有点凉。但觉得这老爷子可能有点门路。于是,对公孙仲秋说:“大哥,你去外面把剩下那坛子酒拿来,俺看大爷挺喜欢咱家酒。咱也收不来粮,明天咱得回去,干脆把酒留给大爷吧。”

    公孙仲秋没有明白六奶奶的用意,但还是出去取酒。齐克勒哈拉老爷子一听送他酒,乐得眉开眼笑:“闺娘,让你拿酒,多让枉们抹不开①。那么着吧,大爷给你介绍一户人家,就说枉们让你去的,兴许你这趟不能白蹽②。”【注释】①抹不开:方言;不好意思。②蹽:方言;跑。

    “真地?哎呀,那可太好了,可真要谢谢大爷大娘了。”六奶奶连忙致谢。

    老头乐呵呵地说:“不用,不用,但你拜(别)嫌远,搁这往东三十里有个庙岭山,山下有一户,姓额叶尔古的人家。你说我们说地,他们就是头拱地,也得给咱掂对①车高粱。”

    老太太旁边插话:“那是枉们亲家,大闺娘家。恁们去了,肯定会好招待。”

    听到他们二老的几句话,可把六奶奶乐坏了,对二老千恩万谢地,赶紧张罗喝酒。晚上,老太太领着六奶奶去了东屋住,跟她说了很多当地的风俗习惯、风土人情。并给她讲,去此地人家,要守哪些规矩,六奶奶一一记在心里。

    第二天天一亮,六奶奶张罗着套车。老太太也赶紧给做了一锅嘎达汤,热乎乎地让几个人喝了。六奶奶告别老夫妻,抓紧赶路,一路快马加鞭,等到晌午的时候,来到庙岭山下。还别说,额叶尔古是个大户人家,还挺好找。人家听说他们是从喇嘛哄来的,非常热情,好酒好菜地招待。六奶奶心里有事儿,不敢多耽搁,便把来意说了。额叶尔古家人也挺痛快,告诉她不要急,吃完饭就给张罗粮食。但有一点,粮食是陈粮,囤了两三年了,不过价格可以低一、两成。六奶奶一听赶紧说,不打紧,有粮就行。

    午饭过后,额叶尔古家说到做到,自家给匀出来一千八百斤。然后又去附近的人家找,一下午凑足整整一车,四千一百斤高粱。有了粮食,可让六奶奶心花怒放,这一趟真地没有白来。休息了一夜,早上起来返程,临走又央求额叶尔古家,再给筹集一车。

    听说杨家烧锅拉回来粮食,把汤般若气得眼睛都绿了,像一头拉磨的驴,满屋子转悠。来给他通风报信的权中恒,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手里把玩一串佛珠。

    “杨家老娘们真是一个不省油的灯,那么多人买不来粮食,咋就她偏偏能买来了?”汤般若气急败坏地说,转了两圈:“我都认可多拿出一成的钱,包了所有的粮,不让他们买到。闹了最终,这不是白他妈忙活了吗?”

    权中恒不紧不慢地说:“其实也不白忙活,他们不是也着急上火的嘛。”

    “那有个屌用?他烧锅黄了,才是我目的。你说那老娘们主意该有多正①,竟然敢去那么远收粮食,难道不怕胡子半路劫了她?”汤般若怒气未消。【注释】①主意正:方言;有主见。

    权中恒眼睛一亮,说:“还是汤会长想得远啊!你说,如果她半路被胡子劫了,粮不仅没有拉来,人没准还给抢上山,做个压寨夫人。不过也挺好,会长少了一个大患,”

    汤般若反应过来了,心说:权中恒的意思是让土匪,在路上抢劫粮车.但即使想也不能说啊,毕竟谁相信谁啊?于是说:“唉,对手倒是对手,买卖人家竞争也不少见,只想生意上咋压住他,真不想他家人出事儿。”

    权中恒心里说:老狐狸,假仁假义的,你心里说不定在想,把人家一把火烧了,你才甘心呢。两个人说了一些闲话儿,权中恒告辞走了。他一走,汤般若赶紧让下人去把霍全找来。一顿密谋过后,霍全按汤般若的吩咐,出去找人。

    上次,公孙仲秋与六奶奶去购粮。他们一走,丽秋的心里一直不安宁,生怕路上出点什么事儿。偌大的三姓城,她也没有个托底的人,剩下一个杨宗,还是一个没有大主意的人。思来想去,又想起勺子来。听哥哥说,勺子最近在城里城外地转。如果六奶奶他们再去收粮,或许勺子他能帮上,起码能够保证路上的安全。主意已定,立刻去地藏寺,又在石狮子上,画了三个十字。上次画的还是年前呢,勺子过许久才看见,等找到她的时候,事情早被六奶奶给平了。气得丽秋发狠,以后再不与勺子联系了。如今碰见要紧的事,找别人也不行,于是,她又来了。

    这次勺子挺痛快,第二天就来找她,丽秋拉他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勺子问:“找我干啥?”

    丽秋说:“有一个大事儿,想让你帮帮忙,不知道你肯不肯?”

    勺子没有重视她的话,顺嘴说:“嘁,你一个小丫头能有啥大事儿?是不是看上谁家的公子,让我给你抢来啊?”

    丽秋立刻恼了,骂道:“滚,凭你这没用的东西,能干啥事儿?滚滚滚、滚!以后不想再看到你,以后别来找我,再伤着我治死你。”

    说完转身就走,勺子一把拉住她。赶紧道歉:“你这人咋属酸脸猴子的,闹个笑话你也急眼,行、行、行,我错了,以后不说啦,你说让我干啥吧?”

    “这么大的人了,一点正溜①都没有,没正形②呢?以后你记着点,自己不是小孩儿。”丽秋把勺子教训一顿。【注释】①正溜:方言;正事。②没正形:方言;不着调。

    勺子问:“你别呲嗒①我了,我错了不行嘛。”【注释】①呲嗒:方言;训斥。

    丽秋指使他:“我想让你带两个人,保护两个人。”

    “谁?”勺子现在明白了,丽秋是有重要事。

    丽秋问:“杨家烧锅你知道不?你应该知道,你们去年绑过人家。”

    勺子反问:“杨家烧锅我知道,你怎么知道我们绑过掌柜的?”

    丽秋轻蔑地说:“瞧你那出①,还混江湖呢?你认识我不?”【注释】①出:方言;样子。

    “认识啊,你是女郎中啊!”勺子没有想明白,那帮人与丽秋是什么关系。

    “你那窜稀的眼睛吧,当初你们绑了我们四个,我、我哥、杨哥哥,还有那姓权的瘪犊子。”丽秋把话直接点破了。

    丽秋一说出来,勺子才恍然大悟:“你……你……是那个……那个让我放屁嘣那个?”

    啪的一声,丽秋抬手就是一脖拐①:“你还说。”【注释】①脖子拐:方言;击打后颈部。

    勺子一缩脖子,吃惊地说:“哎哟,不说了、不说了。你咋是个女的啊?”

    丽秋说:“不说这个,说正事儿,杨家内掌柜和我哥收了一车粮。准备还要去收,我怕路上有胡子劫道,让你去保护他们。”

    勺子更吃惊了,叫道:“赵姐姐?”

    丽秋一愣,问:“你们认识?”

    “噢,是这样啊。既然你们都认识,那你帮不帮吧?”丽秋也明白了几个人之间的关系,她觉得勺子他们不会不管,她现在反而不着急了。。

    “帮,当然帮了,她的事儿你不要管了。我立马叫人去,你把他们出发的日子告诉我就行。”勺子告诉丽秋。

    丽秋说:“现在我还不知道,等日子定下来,我通知你。”

    “好,我不能耽搁,马上走。”说完,勺子打马返回山里。

    通过狼烟传递,迟怀刑带人很快下山。见到勺子,得知详情,立刻带几个人进城。等他得到六奶奶出发的信儿,已经是第二天了。迟怀刑也没有耽搁,带着几个人向东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