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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烧锅四十二

    四十二

    富格霍荷进城来了,她来找丽秋,先是去原来的住处,见已是房倒屋塌。于是,直奔杨家而来,不想在杨家烧锅的铺子里,见到丽秋。丽秋的房子已经水毁坍塌,六奶奶走后,把几间铺子交给她打理。一间给小七住,他不想跟爹妈走,想和秋姑姑在一起。六奶奶也同意,一是想让他陪着丽秋。二是跟丽秋学着经管售酒账目。三是学着如何与客商沟通。另一间是给丽秋住,同时也作为医馆。其它两间做仓库,乡下运来的酒,如果不能全部卖出,就存仓库。

    富格霍荷由于她的名字,在日常生活中比较拗口。所以,她给自己改一下,现在叫霍荷。不知道的人,一般都以为她姓霍,而原来的家奴、父亲的旧部还都称她为格格。这些年,她一直带着那些伤兵讨生活,在大山里转悠,以伐木、采山、狩猎为生。当主业伐木已经养活不了那么多人的时候,迟怀刑给她出个主意,在离麻哒山三十余里的地方,有一条沙金矿脉。沙金在一条山沟的小河里,山沟一直没有名字,他们自己给起个名字叫沙金沟。迟怀刑那伙人做不了这个活,因为淘金需要朝廷的允许,所以,建议霍荷带着她的人去淘金。霍荷觉得主意不错,便带几个人去看了一下,她看完后非常满意。发现沙金沟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既能安营扎寨,又能开荒种地,也能放养牲畜。唯一缺陷是,沙金沟的金脉是个贫矿,开采量非常的低。后来六奶奶给她分析,如果沙金沟是富矿,朝廷早会派官员看守,或者早有人霸占。虽然矿脉贫瘠一些,但是没有人竞争。如果不辞辛苦的话,产出量还是能够养活几百口人,何况,还要干其它的营生,想过上丰衣足食是没有问题。然后,六奶奶又给她出主意,让她去一趟副都统衙门,找到她父亲过去一同为官的官员,送上几百两的敬奉后,执照很快就给批下来。除按规定每年上缴一定量的税金外,还要求产出的沙金统统卖给金矿司。但这要求不太现实,因为沙金沟是小矿脉,金矿司根本不会派人来。驼腰子那样的大矿,才是金矿司关注的重点。所以,沙金最后还是自由买卖了。

    业户执照一到手,霍荷立刻去找迟怀刑,带几个人探查沙金沟。让迟怀刑他们常年在山上的胡子,与自己手下有经验的老兵,在沙金沟附近找一个合适安营的位置。金矿是胡子们热衷砸窑的地方,要找一个比较好防守的险地,一个易守难攻的地方。迟怀刑带人在沙金沟,上上下下找了好几天,也没有合适的位置,必竟小河两面地势都比较平坦。出于无奈,最后在离金沟二里远山上,选中一处理想的寨址。唯一不足是吃水不太方便,需要从山下运送。迟怀刑给出的建议是:建若干个水池。然后,在迟怀刑、六奶奶的大力支持下,霍荷带领她的人,把淘金的寨子建成,取名叫沙金沟。

    按理说淘金的人叫工人,但她的工人是全副武装的,是一支有丰富战斗经验的军队。身强力壮的负责淘金、训练、保护寨子的安全,身体有残疾的负责军需供应、后勤、开荒种地、养殖家禽牲畜。经过霍荷十几年精心地经营,山寨人口达到五百多人,一百六十余户,大多数人都成家生子,在深山中自成一体。

    霍荷在六奶奶的主持下,与迟怀刑成了婚,而且这些年还生了两个孩子。虽然他们结婚了,但他们还是两面住。因为沙金沟的兄弟们还需要她管理,两个寨子属于不同的行业和性质,终究不能合并。所以,她和迟怀刑各自带着自己的兄弟,用不同的方法讨生活。两个寨子虽互有来往,但互不相扰,各人过各人的日子,像兄弟一般有自己的活法。两处生活,让迟怀刑也非常愿意,毕竟自己头上戴着的是匪帽子,而霍荷是合法的山林队,自己的孩子在霍荷那里更安全。

    霍荷这次来,是上缴一年的税金。因为马上要封冻,不能采金的时候,是要给县府上交金子的。办完公家的事情,顺便来看看丽秋。姐俩又多日不见,想一起亲热亲热,再与六奶奶来一个一醉方休。姐俩一见面,虽然也都过了而立之年,但还是和少女一样,又是搂抱又是欢笑,二人滚成一团。笑够了闹够了,霍荷询问:“你没有地方住了?咋搬杨家来了呢?我看一场大水,给酒婆子的窝给灌啦,她搬哪里去了?”

    丽秋说:“你可是来晚喽,这次想看她,你是看不着啦。半个月前已经搬乡下去了,以后再想见面,可是不太容易。”

    霍荷很是吃惊:“啥?这犊子玩意儿咋说走就走啊?咋不能捎个口信,咱们几个聚聚。太不讲究啦,一点都不仗义。”

    丽秋为六奶奶开脱:“你也别怪她,你看她那一家子,孩大老小的一大帮。杨哥哥又是没有主见的人,家里家外都耍她自己。遭了这么大的灾,你也看见了,烧锅的作坊都塌了。城里也没有空闲的房子,没办法,只能回乡下,开烧锅去。”

    霍荷问:“那他们搬哪儿去啦?离我那嘎达远不远啊?”

    丽秋说:“你们是两股道儿,不是一个方向。听说她那里是六区,离依兰该还有七十里呢。”

    “哎妈呀,那么远呢?得了,以后都得断交吧,这辈子能够看见几回啊?”霍荷遗憾地说。

    丽秋笑了,真诚地说:“交情不能断,就是隔一千八百里,咱们不还都是姐们儿嘛!她也惦记你和迟大哥,她把家里的存酒六十坛,都留给你了。你来得正好,一会儿都拉走吧。”

    霍荷还是心情不爽快:“这个瘟灾的兽,家都毁成这样,也不和我们说一声。有事儿都自己扛着,也没有把我当成家里人呀,去乡下新办烧锅,用钱多着呢,还给我留这些干啥?让我无可无可的①”【注释】①无可无可:方言;如何是好、不知所措。

    丽秋说:“你也不用想那么多,她那鬼子溜的,肯定有办法。既然想给你的,是她一份情意,你就拉着吧。”

    霍荷又问:“那她啥时候再回来啊?她回来的时候告诉我,我也过来,咱们几个聚聚。”

    丽秋沉吟一下:“这个……她没有说,我感觉,她暂时没有时间来,等出酒以后,会往街里送酒。等那个时候,我给你俩捎个信儿,定个日子一同过来。”

    霍荷一听高兴了:“哎妈呀,那可太好了。进了腊月,我没啥事儿,我来住个十天半拉月的。对啦,你告诉赵姐姐,出酒以后,每个月给我三、四千斤,五千斤也行。让她把酒送你这里,然后我来你这里取。”

    丽秋笑着说:“这次是她送你的,以后再要得给钱。我在街里,是给他们家收货,经管账的。他们家小七儿在这里,学着做买卖呢。”

    “看你说的,那么多的酒咋能不给钱?都是伙上的事儿,两个屯子得有八、九百口子人,除去女人小孩,老爷们也得三百多。一天喝的酒,不喝不喝也得一百多斤。我以后都用她的,也能让她多卖点。”说完,拉开房门对着屋外的人喊:“你们把东西都搬进来吧,然后把酒都装车。”

    紧接着进来三个人,大包小包、筐筐篓篓、大袋小袋的,搬进来一堆东西。丽秋也不感觉惊讶,因为每年入冬,霍荷都会给她们送东西。基本都是山货、野物、珍贵药材,有时候还有一些稀奇的玩意儿。把冻货装仓库里,霍荷又拿出一些龙洋。从光绪年间,开始造这种叫龙洋的大洋,龙洋比铜钱好带,所以人们还是挺喜欢这种钱的。

    她今天拿的龙洋里,还掺杂新流通的光洋。然后说:“秋姐姐,有三百大洋放你这里,等赵姐姐那里来人,带给她。她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虽然少点,权当是给她应个急。还有,这五十块是给你的,你一个人不容易,给自己添些衣服。”

    丽秋说:“你给嫂子的钱我留下,等来人捎过去。给我的就不用了,我也不少吃喝。你还是多给山上买些东西带回去,下一次山不容易。”

    霍荷说:“你不用和我见外①,钱是我自己的,不是伙上的。我们在山上也用不到,吃喝都是伙上出。你收下吧,我还有事儿跟你说呢。”【注释】①见外:方言;客气、生分。

    丽秋问:“啥事儿?”

    “我想请你隔一段时间,去我那里一次,我那山上也没有个郎中,我的人下来一次也不方便。再说你迟大哥那伙人,一般的时候也不敢下山,我还是请你去吧,给我们那伙子人瞧看瞧看。”霍荷邀请丽秋上山。

    丽秋迟疑一下说:“嗯,也行吧,不过我去你那里。迟大哥的弟兄们需要看病,得到你寨子里去。”

    霍荷点头同意:“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未嫁女子不方便,还有他们顶个胡子名声,不能让你去胡子窝。放心吧,去我那里和我一起住,咱姐俩亲热几天,喝点。这样说定了,我时不常地①让人来接你。哎,说喝点,你咋不张罗做饭呢?到你们老杨家不供饭啊?”【注释】①时不常:方言;经常、不时。

    丽秋掐了她一把:“你咋胡说呢?谁是杨家的。你再瞎嘚嘚,我可不去你们山上了。”

    “别,别!我不说啦,你还是去吧。那今天这酒真地不给我喝了?”霍荷还惦记喝酒。

    丽秋说:“你忙啥?今天你也别走了,住一宿儿,咱俩好好唠唠。一会小七儿回来,让他去饭馆叫一些菜,咱俩在家喝。再叫小七儿领你们的人,去外面吃饭、住宿去。”

    “中、中……”霍荷连忙答应。

    小七回家了,他认识霍荷,跟荷姨打过招呼。丽秋叫他去外面饭馆买菜,并拿出两块大洋给他。小七欣然接受,小眼睛叽里咕噜的看着丽秋从抽屉里拿钱,然后转身跑出去。霍荷问:“你还没有告诉他买啥菜呢?再说了,你拿那些钱不多吗?”

    丽秋不在意地说:“不用告诉,他比咱们会吃。多出来的就给孩子呗,他喜欢啥买点啥,别磕喽①着孩子。”【注释】①磕喽:方言;亏待。

    霍荷看她宠孩子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

    杨家在下第一场大雪那天搬的家,将家里的东西,能搬的都装上车。过日子、开作坊常用的东西,也都按足量购买,将来一旦缺少使用的物件,会舍手的,地里离城太远了,购买也不方便。附近连一个屯子都没有,能够算上屯子的,只有道台桥。道台桥说是一个屯子,也不过仅仅十几户人家。道台桥原来叫韩家,后来道台王瑚修依兰到密山的路,在村西修建一座桥,人们便把韩家改称道台桥。如今县政府把道台桥划为第六区,派驻一个警察事务所,也就两个人而已。并在屯子设一保董,管理周边的住户,杨家也在六区保董的管理范围内。

    杨宗家这个地樯子,坐落在一片白雪皑皑的荒原里,寒风的肃杀下,野草全部枯萎,让视野更开阔。极目四周,远处一、二里之外,甚至更远,还有星星点点的矗立几个独立房屋,也是和他们一样的住户,还有很多,不仅仅是他一家。在这苦寒之地,尚有无数个垦荒人,为了生存,为了幸福,为了富足,勇敢地踏入这片与天地争、与野兽斗的荒蛮大地。这里,是他们未来的家,未来的希望。用智慧和汗水浇灌这片沃土,让它结出丰硕的果实。

    现成的房子、现成的锅灶、现成的土炕。一家人来到后,除把公孙仲秋留下来,帮助安顿,其他人都打发回去。六奶奶要求,新盖的大房子做酒坊用,家人暂时先住那两间小草房。小房子共有南、北两铺小炕,杨宗夫妇带小十二住南炕,褚老爷子带小五、小十住北炕。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安顿的,烧一烧火,扫一扫炕,铺上新炕席、放上被褥即可,因为他们离开也没有几天。重点是酒坊里的活儿挺多,一切都要从头再来,搭锅砌灶、安瓮摆缸、建囤造池,每一样都要新做。公孙仲秋帮助杨宗干了七天,弄得基本差不多,才张罗回城。再往下,该是杨宗的手艺活了。

    明天公孙仲秋要回城了,六奶奶晚上做一顿像样的饭。褚老爷子带着小十套住一只野兔,两只野鸡。六奶奶用野鸡肉包的馄饨,鸡骨架做馄饨汤,野兔做成干锅㸆兔子,再配上一个小凉菜。一家人围坐在小炕上,就着微弱的豆油灯,吃着热乎乎的晚饭。几个男人喝着自家的酒,唠着家长里短。爷几个说着说着,公孙仲秋想起来什么。对杨宗说:“兄弟,我想起来一个事儿,想和你说说。”

    杨宗问:“什么事?大哥你说。”

    公孙仲秋说:“我想问问兄弟,你过去养过牲口没有?”

    杨宗一时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回答道:“在上江的时候,爹养过骡子和驴,我倒是每天喂过、饮过。”

    褚老爷子说:“你那不算,养牲口这活计,不是你添几和草就算养过,里面的道道多着呢?”

    公孙仲秋点点头,说:“嗯,褚爷爷说的是,经管牲口是要细心,饮的水、喂的草、住的马棚都有说道。”

    杨宗还有些不解地问:“那种地的人家,不是家家户户都养牲口?”

    褚老爷子呵呵一笑:“你个傻孩子,养和养是不一样,都有好有孬。和你烧酒一个理儿,你说都是酒,咋有好喝不好喝的呢?”

    杨宗听明白了:“嗯,也是哈。大哥你问我这个干什么?”

    六奶奶接过话儿说:“你的脑袋咋不转弯呢?你要种地、你要买粮、你要送货,少了车马能行吗?过去在街里有大哥给你出车,你现在离大哥远了。大哥的意思,你得自己养牲口了。”

    公孙仲秋说:“兄弟媳妇说得对,你在街里这活都交给我了,也是想照顾我的生意,让我这些年把家业过起来。如今哥离你远了,再有活也不方便。我寻思着,你自己得养牲口。明天,你能不能和我回去一趟,你在我那里挑四匹马,一辆车。你搬新家,哥送你点心意。”

    没等杨宗说话,六奶奶直接不同意:“那可不行,一挂四马大车可不是小数,你也是小家小业的,不能拆分你。”

    杨宗也附和:“是啊,车马我们不能要,再说我又不会养马。”

    小十一听大人说要养马,他挺兴奋。手舞足蹈地说:“好,好啊!咱家买马,我会养我会喂。”

    六奶奶拍他一下:“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公孙仲秋说:“兄弟别说外道①话,我日子咋过起来的,我心里没数吗?如果没有兄弟媳妇儿,我还不是给人扛活,给人做工。唉!我这辈子碰见你们,是我的福气啊。你们是我的贵人,没有你们,我可能还是逃荒呢,哪能混上媳妇儿啊?现在有儿有女的,我知足了。如今我有四挂车,你挑一辆,给你新建的家业,添点彩头。”【注释】①外道:方言;生分。

    听他一说,让杨宗也挺感慨:“大哥,咱们是一世的兄弟。相互帮助应该的,因为咱是患难的弟兄。听你们说,要养牲口,我还真不知道咋养。”

    小十听他爹不想养马,又想说话,被六奶奶眼睛一瞪,没敢吱声,但还是急得抓耳挠腮。

    公孙仲秋看看褚老爷子,老爷子摆摆手说:“这个你别瞧我,我也不会,你让我跑山可以,摆弄牲口还是算了吧。”

    公孙仲秋想了想说:“也不打紧,反正你们也得雇工夫匠子。我那里有个逃荒的老骨碌棒子①,如果你们雇他,管吃管住给工钱,他乐不得的。他干活实诚,靠得住,伺候牲口还很有一套。兄弟媳妇儿,你看行不?”【注释】①老骨碌棒子:方言;老鳏夫。

    六奶奶也没有迟疑,干脆地回答:“行,大哥的心意我们收下。你们兄弟是过命的交情,再推辞就装假了。”【注释】①装假:方言;假惺惺。

    公孙仲秋听见收下车马,很高兴,可能也是多喝点酒,有些自我炫耀地说:“不是哥吹牛啊!你看看哥养的那些马,随意拉出来一个,哪个不是捋呱①儿、光溜儿的?满依兰县我也敢说,我那些马都是把头子。”【注释】①捋呱:方言;板正,有顺序。

    褚老爷子也顺情说:“那是、那是,大侄子的马一搭眼就能看出来,那膘肥体壮、毛管锃亮,有些人家的马蔫头耷拉脑的。”

    公孙仲秋说:“明天兄弟你和我去,我给你挑三匹骒马,一匹儿马①。儿马架辕,骒马拉套,这样搭配车还稳当,还能揣马驹子。”【注释】①儿马:方言;公马。骒马是母马。

    六奶奶赞同说:“嗯,大哥想的很周到。掌柜的,明天你去吧。今天晚上再纳目①一下,看看家里还需要什么,一起买回来。对了,再雇几个功夫匠子,你回来以后,咱们马上在跟前收粮,得点火烧锅了。”【注释】①纳目:方言;考虑、盘算。

    养马的结局,是小十期待的,一个劲的缠着公孙大爷,明天他也要跟着。

    杨宗与公孙仲秋回到依兰城,城里的景象与他走的时候差不多。只不过有完整房屋的商户,都已经开闸板做生意,但看样子,红火程度可是一般。倒塌的房屋,今年肯定是盖不起来,说不定,又会有多少人居无定所。看到倒塌的房子,他又想起来庚子年那场战乱,烧毁房屋以后,百姓第二年盖房子,所用木料让霍荷、公孙仲秋、杨安赚了一笔。于是,与公孙仲秋又提起这个事儿,对着他说:“大哥,我又想起一个事儿,马车我还是不能要。”

    公孙仲秋很不解,有些不高兴:“你这人咋还秃噜翻账①呢?昨天不是说好的事儿吗?”【注释】①秃噜翻账:方言;反反复复、反复无常、办事不牢靠。

    杨宗跟他解释:“大哥,你看是这样。今年冬天你就是给我车,我也用不着几次。放你这里会有大用处,你看倒塌的房子没有?今年冬天,肯定有很多人家要备料,明年张罗盖房子。也和当年老毛子烧城一样,今年木料和脚力都会吃香。所以,你留着肯定会有大用。”

    公孙仲秋也明白他的意思,不过还是坚持道:“嗯,兄弟说得有道理,不过车还是要给你。明儿我去牛马市儿,再挑几匹马就完了。”

    杨宗说:“那还不如你现在陪我去,我直接去买几匹,何必再费这个事儿?”

    公孙仲秋反驳他:“那可不行,你新抓的几匹马放一起,还不一定合套,得到我手里归拢几天。再说了,他们那马哪里赶上我的好。”

    杨宗说:“马不好,我可以对付种地,你拴车上山可不行。”

    公孙仲秋不在乎地说:“没事儿,牲口到我手里,一个月我就能把它们归拢出来。这个季节,还没有开始伐木呢,如果往回运,起码还有一个多月,时间来得及。”

    杨宗一时也说不通他,只好由着他来。于是说:“那咱俩现在去哥那里,找他现在就给你打大车,然后商量你们俩继续做那木材生意。”

    公孙仲秋也表示同意:“中,咱们去把杨哥请出来,找个地方,咱哥仨好好喝两盅。”

    杨宗说:“也行,不然先去丽秋那里,把她也叫上,好久也没有见她了。”

    二人去找丽秋。丽秋在家做针线活,今天没有病人。见他们两个回来,丽秋非常高兴,但见到杨宗还是有些不自然。虽然时间过去这么久,二人心里相互惦念,但从来不会表达出来。他们都知道自己处在一个尴尬的角色,从丽秋的方面来说,她还是一直喜欢杨宗,始终心思没有放下。但她还不能应承六奶奶的提议,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单拿出来都很好。如果按六奶奶的说法,揉到一起去过日子,恐怕就另当别论了,到那个时候出现矛盾,会破坏一切和谐。她的想法不如保持现状,让她心里,永远有一个她喜欢的杨哥哥。而杨宗的角度看,也是非常喜欢丽秋,但这个喜欢来源于当初的小兄弟。是一起玩的小朋友,哥哥对弟弟的那种情感,不想丽秋的换装,让他很迷茫。小兄弟的角色变了,他的思想一时转不过来,所以当初也没有答应。等着时间慢慢的磨合,心里也会慢慢地接受。没有一个男人,不喜欢让自己拥有更多的女人。可他是一个实诚的人,觉得他这样做,一是对不起六奶奶,青梅竹马的夫妻,自己移情别恋。二是亏了丽秋,一个黄花大闺女给自己当小老婆,让她受委屈。所以他也没有答应六奶奶。岁月蹉跎,一晃,丽秋已经过了出嫁的年龄,彻底成为一个老姑娘。

    两个人见面,还多少有些木然,好在公孙仲秋在一旁,非常容易转话题。杨宗说:“丽秋收拾一下,咱们出去吃饭,今天你想吃啥?我请你。”

    丽秋回答说“好模样儿的,出去吃哪家的饭呢?霍荷给咱们拿来不少山货,我给你们做两个菜,在家吃吧。”

    公孙仲秋制止她:“你还是别做了,都是冻货太费劲,出去吃个现成的,再说还有杨大哥。”

    杨宗调侃她说:“你还是跟我们出去吧,你做饭的滋味比我强不啥,还自己感觉手艺不错呢?”

    如果是当初的时候,两个人又会打闹起来,可如今的关系,让丽秋稳重起来:“小七出去了,不在家,我不想去。等孩子回来我做点,俺们娘俩一起吃。”

    杨宗说:“你得了吧,那孩子像野马一样,也不着个家,还是不等了。走,跟我们走,咱们还有事儿要商量。”

    丽秋听说有事儿,也不再坚持,赶紧穿衣服带围巾。等要走的时候,才想起来什么,在柜里掏出两个包来,两个哥哥一人一个。说:“给他俩做的衣服和鞋,我怕嫂子活多、孩子多干不过来。我一天没事儿,给你们俩预备下了,正好你们来,都拿回去吧。”

    然后又去翻抽屉,当她打开抽屉的时候,让她大吃一惊。除了三卷龙洋还在,霍荷给她那五十块散钱,已经所剩无几,区区十来块。仅仅几天呀?也没有啥大支出,何况一、两块大洋能够一家人过几天的,钱哪去了?家里只有她和小七,难不成是小七拿走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拿这么多钱干什么?还好,给六奶奶的钱还都在。她心里震惊,但嘴上没有说,有杨宗在这里,不能提及孩子。于是,把那三百大洋交给杨宗:“霍荷来啦,听说你们搬家,怕你们新安家手头紧。让我给转三百大洋,拿回去给嫂子吧,拿好了,别嘚瑟丢了。”

    杨宗接过来,乐着说:“这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正好缺钱呢,有人送来了。你告诉霍荷,钱是借她的,将来生意做好了,连本带利还给她。”

    丽秋撇了他一眼:“以后说话把点门,别摸过来就说。人家霍荷还是个女人,说睡觉多不好听。再说啊,你们还不还的不干我事儿,要说你们自己说去。回去给嫂子带个话儿,霍荷想她了,进腊月让她来一趟,我们几个聚聚。”

    她几句话,说得杨宗非常不好意思。赶紧打哈哈:“哪里有那么多事儿,随便一句话,你想多了。赶紧走吧,我们俩还饿着呢。”

    三个人又去聚合堂,找出杨安。在附近找一家小饭店,叫一桌火锅,热热乎乎地喝上小酒。公孙仲秋与杨宗把路上的想法,又说一遍,杨安非常的赞同。一连说了几个好:“好,好,好啊!公孙兄弟的提议太好啦。这个买卖该做,当年咱哥俩,不也是从这上面发家嘛。这次咱还得干,只是木头货源哪里来?”

    丽秋在一旁咯咯一笑:“大哥,你都把我给忘啦。上次你们从哪里弄的木头?”

    杨安说:“不是那个什么格格来着?”

    公孙仲秋说:“富格格,他们不是不干了吗?听你说过,他们淘金子去了。”

    丽秋说:“他们夏天淘金,冬天还能淘吗?都冬闲呢,给他们找个买卖,不是乐不得的啊!”

    杨宗问:“能行吗?”

    “保行,你们商量别的吧,这事儿交给我。”丽秋蛮有信心地说。

    杨安挺高兴,说:“好,货源让妹妹去办。咱们再商量一下,这次我看这样,咱们几个见者有份。反正没有外人,共同得利行不行?”

    公孙仲秋说:“你是大哥,你看咋好就咋办!”

    “嗯,那行。那我当大哥的领着你们干。”杨安自荐领头人。

    杨宗插嘴说:不行、不行,木头买卖你们干,我现在在乡下,出不了啥力,我就不参与了。”

    丽秋掐他一把,示意他别说话。

    杨安也说:“你先别打岔,听我说完,这里有你事儿。先说小秋妹妹,你联系北山里的货源,这次的货要北山里的。小兴安岭的红松最为上乘,比周边东山、南山的都强。你尽快联系,争取下个月能进木材。仲秋兄弟,你还是负责运输,尽最大限度地多拴马车,你现在有几辆?”

    “四……三辆。”公孙仲秋打个停顿。

    “噢,那少点,最少还要多一倍,钱不够我出。到时候车不够,咱再雇几辆。”几个人喝了杯酒,杨安又说:“买木头的钱都我出,你们出力就行,外面买木头的主顾我来联系。杨宗你有两件事儿,一个是用你的地场,第二是让小七与小秋妹妹负责出货,记好账收好钱。”

    杨宗感觉自己在里面出力不大,把霍荷给他的三百大洋拿出来,递给杨安:“哥,你拿着,也算我出点股。等我回去再看看,小七他妈那里还有多少,再拿过来。”

    杨安接过钱:“嗯,现在咱们要把余钱都拿出来,以后用钱的地方多了。有一些人家可能没有现钱,会赊货的。”

    丽秋不解问:“赊账?杨大哥,那,那能行吗?”

    杨安说:“行,过去我也有赊货的时候,基本都不差事儿。对了,咱们可以实行几户联保,或者用商号买卖担保。现在遭灾了,都不容易,咱们有货,不能看见谁有难,而见死不救。”

    公孙仲秋问:“嗯,应该。连价格也要与以往一样,不能发国难财。”

    杨安说:“对,咱压住价格,那其他家卖木材的,想涨价也涨不起来,不能让他们挣黑心钱。不过,赊账的价格得撩一撩。”

    丽秋有些看法:“杨大哥,赊账的也不能撩价格,那样不好听。可不可以还是原价,然后按欠的钱打利息,咱利息便宜一些,比南、北当铺的利息,便宜一大半可以不?”

    杨安说:“嗯,也行,按一分利算行不行?他早还咱钱,他就少花点利息。不过谁家可赊,谁家不能赊,你们要听我的,我得码好他须子①。”【注释】①码须子:方言;从土匪黑话转化为平民语言,意思是掌握底细,侦查消息。

    丽秋说:“嗯,我看这样最好。另外,咱们钱不充足的时候,我可以和霍荷妹妹说,晚给他们几天钱都可以。”

    杨宗说:“我信你,你能成。”

    杨安很满意:“你看看,我说大家合股就是好,各自都能出力,才能把买卖做起来。”

    买卖谈的挺好,大家十分高兴,酒也没少喝。最后是公孙仲秋提议,买卖干成后分红的事儿。杨安说:“这个好办,咱几个都是自家人,亲兄弟,可以一分为四,不争多少。”

    丽秋和杨宗都不同意,不想要那么多。几经商议,最后定为:杨安、公孙仲秋出力最多,各取三成。杨宗、丽秋各取二成。酒足饭饱,商定好了买卖的大路,杨安回去张罗钱,吩咐伙计打造大车。公孙仲秋去马市研究买马,丽秋想去通知北山里,拉着杨宗陪她去地藏寺传信儿。大家各忙各的,约定明日在聚合堂再见面。

    今天丽秋很兴奋,或许也是她第一次参与做生意,或许是今天的人让她放松。所以多喝几杯,从状态上看有些微醉,明显看出话有些多,精神亢奋笑声不断。她平时是一个较稳重,不太爱表现的人。对于钱财也不是太看重,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会这样。她让杨宗陪他去的是地藏寺,还是沿用联系勺子的老方法,在母狮子的底座上画三个十字。勺子的那些人看见,会按她的要求去做。在饭馆的时候,让杨宗给她写了几个字:荷格格来一人,秋。只要山里人看见,霍荷肯定会派一个得力的人找她。一路上,丽秋有说有笑,想起当年二人一路上的故事。说着往事,丽秋不由自主地拉着杨宗的手。杨宗有些不自然,但好在地藏寺比较偏僻,大冷天也少有行人,也只能随她。

    地藏寺,据说大清乾隆年间,三姓有一财主叫葛忠仁,老年才得一子,取名葛义。有一日,教书先生带孩子上街,不想先生和葛义一去影形无踪。第二天,有一要饭花子送来一封信,说是让葛财主送银子去赎儿子,原来教书先生把葛义绑架了。葛财主凑足银子去赎儿子,当到了约定的西山上,发现儿子好好的梆在那里,而那个先生则被人打死。于是,问怎么回事儿?葛义说:先生拿刀要杀他,突然来了一个老和尚,用手一指,那个先生就死了。葛财主一听,这是地藏王菩萨显灵了,便在城西北建了一处寺院,后来直东会的介入,才把地藏寺修得更大。

    冬天的地藏寺外,根本没有人。两个人轻轻松松的画完记号,把信压在狮子旁的一块砖头下,等着山里来人。转身回来的路上,丽秋还是和来的时候一样,完全不像一个步入中年的人,不再有往日的稳重和矜持。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如同刚与杨宗认识那样的撒娇,搂着杨宗的胳膊问:“杨哥哥,你知道我为啥要参与你们的生意吗?”

    杨宗一个老实人,这样的问题,他不会考虑的那样深奥。回答说:“为啥?是不是想攒点钱?留着自己养老啊?”

    不解风情的人,一句话戳中丽秋的痛点,刚才还喜笑颜开的她,一下子神情暗淡下来。神情没落地说:“我没有考虑那么长远,现在都是对付着喘这一口气儿,能不能活到老,还是一回事儿呢?”

    杨宗还是直来直去地说:“你看看你,咋能这样想呢?不然,还是找个人家吧。”

    丽秋哭了:“找人家?我年轻的时候都不找,都这光景了还找哪个?当初我想找的,人家不要我。我现在去找,给别人填房?我就是明天剃头出家,也不会再嫁。”

    她几句话让杨宗慌了,赶紧劝她:“别,你可千万别出家,可不要有这个念头。不然……不然……”这声音越来越小。

    丽秋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问他:“不然什么?又能如何?”

    “不然像你嫂子说的,跟我去吧。”杨宗还是心疼她,不想她再飘荡。

    听他这一句,丽秋嚎啕更是大哭:“你……你今天……终于说出这句话了……你坑苦我一辈子……”抱着杨宗痛哭不已。

    杨宗轻轻地拍她后背,过了许久。又问丽秋:“你同意了呗?”

    丽秋的情绪缓和一些:“同意什么?”

    杨宗说:“跟我回家呀,咱们几个一起过。”

    丽秋止住哭声,问:“你是心里话?还是可怜我?”

    “是、是心里话。”杨宗硬着头皮说。

    “那你过去喜欢过我吗?”丽秋紧追不舍。

    杨宗大胆地说:“喜欢!”

    丽秋追问:“一直喜欢吗?”

    杨宗回答:“是,一直是的。”

    丽秋抹抹眼泪,破涕为笑:“好啦,有你这句话我就满足了,一辈子都知足了,以后我只为你这句话活着。跟你回家还是算了吧,咱俩这辈子有缘没份,咱们现在这样相处挺好。你永远是我的杨哥哥,如果有来生你再来找我,下辈子让我抢个先。好啦,咱们回家,你也去看看小七儿。”

    杨宗木讷地说:“可是……可是……”

    “走啦,没什么可是的。十五年前,你要说这句话我能答应你。现在大家都挺好,别节外生枝。”丽秋轻松地说。

    杨宗问:“那你将来……”

    丽秋若无其事地说:“没事儿,车到山前必有路。小七儿一直在我身边,我不孤单。对了,刚才我问你,为啥我要跟你们卖木头,你还没有说呢?”

    杨宗诚实地回答:“不知道!”

    “我想攒点钱,将来给小七儿说媳妇儿。走,回家给孩子做饭去,做点好的,咱俩再喝点。”丽秋说完,自己噔噔噔地前头走了,杨宗也赶紧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