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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昨夜细雨骤,民间疾苦声

    千秋五年,入秋之日,阴沉天空如披上灰色幕布,细雨随秋风而至。

    黄河道,一座破败的寺庙中一位男孩满脸笑容拿出口袋中的两个馒头,其中一个给了旁边的小女孩。此时的小女孩似乎是拿到了世上最值钱的东西,双手捧着,白白胖胖的馒头放在普通家庭里面也就四五口便能吃完,可放在小女孩上却不知道要用几口,女孩吃的很慢,或许是因为年龄的原因,又或许是因为不忍心那么快吃完。女孩便是三个月前被朝廷满门抄斩的任家侥幸存活下来的。至于男孩,女孩只知道叫弧轩,谐音过来便是护宣,而她又刚好叫任落宣。

    “大哥哥,为什么你不吃呢?”

    女孩看着男孩只是在看自己吃,却没有要动手要吃的意思,心中不免有点疑惑。男孩看着任落宣,温柔一笑,伸出手抚摸女孩的脑袋说道

    “你吃吧,我吃过了。”

    女孩先是气鼓鼓的说道

    “我爹说,老让人摸脑袋会长不大的。”

    而后女孩眨了眨眼睛,一脸楚楚可怜的说道

    “你是不是又去和人打架了?这馒头是不是你去抢来的?我爹说:男子汉大丈夫,偷抢别人家的东西是不对的,想要什么东西,自己去挣钱,花自己挣下的钱心安理得,买的东西自然也就心安理得。我爹还说过,男孩子,要学会坚强,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要哭哭啼啼,大哥哥,不要哭,天气冷了,眼泪会冻住的。大哥哥,我爹说过最好的一句话就是做人要问心无愧,你说我爹对所有人都问心无愧,为什么那些人就要杀了我爹还要杀了我娘。大哥哥我想我爹了,想我娘了……”

    说道这里,女孩开始哽咽,可却始终没有哭出声,只是蠕动着身体背过大哥哥,这时候女孩开始大口吃起馒头,眼泪顺着脸颊流到馒头上,女孩没有理会,大口吃着。这时,天空下起了细雨,或许是老天有眼,为之动容,同样流下眼泪,又或许是苍天无情,不顾世间疾苦,只是默默落雨。男孩同样擦拭着眼泪,同样没有哭出声。最后的馒头,男孩怎么给女孩都不要,无奈小心放到女孩脚边。男孩坐下身子,背靠着女孩,抬头望向屋顶,不知不觉,眼中含着热泪进入梦中。

    半夜,男孩从睡梦中惊醒,看着女孩蜷缩在自己怀里安详熟睡,轻轻笑了一下,心中安抚自己不过是一场梦而已。他梦见好像有两只无形的大手要把他们强行分开,梦见没有了自己的女孩再次孤苦伶仃留宿街头每天挨饿每天被人欺负被人拳打脚踢。男孩想起那天在车水马龙的街头捡到这么一个脏兮兮的女孩,经过寻问得知其名字,便决定保护女孩。今年她三岁,今年他七岁。好几次女孩都梦见自己亲眼看着父母死在刀光之下的凄凉画面。她不过是一个三岁的女孩,却要让她一人独自承受着灭顶之灾。男孩看向旁边,还剩半个馒头,男孩又笑了笑。屋外,雨还在下。

    ……

    京城,同样也在下雨。赵君泽辗转反侧始终没能如愿睡着,索性起身看向窗外。随目光而去,那是江南道的方向。

    “有谢顾奕与徐习阴在身侧陪伴,不知君是否可如愿几分?泽兄想与你一起喝天下最好的酒,倘若我不是姓赵,倘若我不是天子。”

    世人只知当朝天子在文武百官眼下逼死南征十五关的叶吴忧,却不知,叶吴优死后是他亲手擦去这位异姓王身上的血迹,也是他替叶白双这个儿子给叶吴优整理好衣服。他叫人去送叶吴优的遗体,朝中无一不是持反对意见,而他却执意如此,也算披麻戴孝送了一程。

    赵君泽收回视线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

    “可惜了任家一府,不知那个女孩是否还活着。”

    这位权倾天下的天子当然知道任家还有活口,若是赶尽杀绝,试问王朝数千臣子有谁想助纣为虐?

    “天子天子,天下之子,终是凡人,总有情感。”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凡尘俗子有,江湖武夫有,书生士子有,当朝天子也有。

    万平殿北,当朝国师坐在屋檐下,看着细雨落下,思绪万千。世人都知他是先帝次子的老师,赵君泽登基那日,这位皇子便乘马远去,他说他想游历江湖,看一眼人间风流,看一眼何为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何为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术事大家姜文公同样站在自家屋檐前,眼中只有阵阵细雨。老人还是穿着他最喜欢的淡灰色道袍,只是现在满头白发没了束缚,自然垂落,清风佛过,白丝飘舞,道袍发出轻轻的沙沙声。远看,不过就是白发老头在雨中好像在等什么,一幕萧索景,尽显凄凉画。

    长江下游,淮南道,一位年轻游侠牵着玉骢,似乎是有感应一般,他抬头看向明月,这里没有下雨,只是有阵阵秋风吹拂,枯叶随风而落,扰起思乡之情。游侠手中有一壶烈酒,烈酒与骏马似乎成了游历江湖游侠的标配。年轻游侠举起酒壶对着明月轻轻一点,猛地喝了一口。

    “饮酒与月同醉,清风伴我入睡。试问当今天子可有这份潇洒与惬意?”

    话落,男子果真躺在地上,枯叶飘然落下,正好落在男子脸上。

    “我曾说过我要看一眼世间百态,你总是说国君当以天下百姓为主,可没有入世磨砺怎知天下百姓会是如何,又怎知天下百姓需要什么?南征讨帝,至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可是以天下百姓考虑?而他,世人都说他有利民之功五六,已是圣人,可却独不见天下百姓如何安康。老师说过,天子是天下人民的儿子。没有与民同肩,没有与民共在,如何能说是天下人民的儿子?读过多少人民的愿书就敢说自己为民考虑,看到世间疾苦几分就敢说自己值守为民?”

    男子好像是在对天上的明月说,又好像是在对旁边的马儿说,又像是在对脸上这枯叶说。

    “清风,能否把话带到京畿,说与众人听?”

    原来他在对清风说,在对先帝说,在对天子说。原来他就是先帝的次子赵君河。

    ……

    江南,岳阳楼,曾有圣人饮酒挥笔写下“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整整百字文章,令天下豪杰叹为观止,有人曾说,此序未出,天下文坛有十斗,诸子百家各占半分,而此序横空出世,被世人熟知惊叹天下文坛十斗,此序独占八斗。在其旁边便是当朝三品卫卿孔余威的府邸,相比于叶府这位三品执政高官的府邸就显得非常低调,仅是一座拿木头盖起来的小二楼,二楼后面是一块不大不小的院子,院子里面有假山瀑布,有乘凉小亭。

    孔余威此时坐在小亭之中,江南也在下雨。

    “老头,又在想哪一个少女如何温柔可人?”

    雨中握伞走来的是这位三品宦官的夫人。

    “夫人真会打趣。”

    孔余威笑着对旁边这位从一无所有的陪伴到现在已是朝中高官默默无闻任劳任怨的老妇说道

    “那在想什么呢?”

    老妇走入凉亭,抖了抖雨伞,把手中的裘服披在老头身上,轻轻问道

    “再过几天便要上朝赴会,叶家没有做出如何出格之事可算是一桩好事,可江南民声,有好有坏,而坏却占八九。如此说来,不知是否是我这个三品卫卿的问题。”

    老妇闻言,轻轻皱眉思索,随着眼眉舒展笑道

    “君若近日无事,不妨入民间走走。至于现在江南民声,君只需如实禀报并起草一份意书。如此既可解决民声,又能全身而退。”

    孔余威细细咀嚼一番,轻轻点了点头。

    ……

    江南道,叶白双看着秋雨击木竹,在旁边是叶白双的母亲。自从其父死后,其母便整日闷闷不乐,不是坐在屋内发呆就是看其父送给她的东西。看着母亲日渐消瘦的身体叶白双痛在心里。

    “你爹去京城的前一天就安排好后事,他说他可能回不来了,我极力劝说你爹不要去那混乱之地,可你爹却始终摇头,开始我不理解,明知飞蛾扑火为何还要执意如此,但直到现在我还是没有理解,狠心放下自己的妻儿,放下身后四十万铁骑就这样坦然去死,难道这应该是一个大将军做的事情?我恨,恨不能统领四十万无敌之师去京城与天子说江南百万户,谁家儿郎不是披甲护国土?恨不能修炼数十载,始终没有入武途,不能去京畿与大臣谈论西南荒土尽枯骨…”

    这位陪伴叶吴忧身边多年的女人此时握紧拳头,便是说话都有几分入骨。

    “倘若他不去,天子一道指令便可让叶府四十万铁骑皆卸甲而去,若是不卸甲,那就是违背天子意愿,届时,这四十万将士将北上再次倾力一战。可能我爹是不想,不想让中原天翻地覆生灵涂炭。打仗是要死人的,死士兵,死将军,死百姓。放眼望去,江南几家有儿郎?几家儿郎赴国难?”

    “你姐姐死了,你爹也死了,我只剩下你了,能否不去,能否放下心中执念?”

    “我爹从小时候就告诉我,好好玩,好好享受他给我的这半壁江山,可我却是一日不敢懈怠,我知道倘若我真的如世人所说如何的不成器,那么这江南王的王位未必是我。我爹用半辈子半条命打下来的宏图霸业将拱手让位。我不甘心,所以我明面上如何败絮,暗中就如何努力。一年一境界,试问天下习武之辈,是否简单?我不喜欢提刀杀人,也不喜欢那些如何一剑千里取人首级,我喜欢读书,我曾读到天地浩然气尽归我手之境界,也曾读到手中浩然气瞬息千里而复归无极,那时候我在害怕,我害怕我读十年书读不到一品知命境,到头来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我爹走的那日给了我一个锦囊,他说回到房屋内再看,我目送着他离开,转身回到房屋颤颤巍巍的打开锦囊,上面仅有两个字:十年。现在悉数想来,已经过去四年。六年,六年入知命,何其困难,但越是如此我越不敢懈怠,放下军务,放下一切只为一步入一品。你说你不理解我爹为何执意要走,但是我理解。总要去和他们说道理,而若只是说道理,我想他们听得比我还多,强者才有说道理的资本而弱者没有。”

    叶府另一边,徐习阴点灯教在路上买来的孩子写字,老头很用心,两位孩子同样也很用心。

    朝廷以军政为主,大力发展军队,养军用军最是费钱,以至于朝廷内部大部分地方都不是表面上朝廷说的如何安居乐业。徐习阴在回府的路上,遇到一位老妇跪在路旁边口中叫喊着:卖孩子。这位已经行走朝廷江山半座的老人对于此时已是见怪不怪,只是微微侧头看了一眼,不看不要紧,一看令老人不免有几分惊讶,这摊位上的孩子竟然与画上所画的叶白双之子叶念安极其神似。一个阴谋出现在这位阴谋无解的老人心中。老人过去只用完整的一颗银子就买下一男一女,经过寻问得知男女是为龙凤胎,同样是三岁。男的叫柳月霜,女的叫柳施诗。

    “老师,什么是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虎头巴脑的小男孩放下笔看着自己写下歪七扭八的一句诗问道

    “故人陆续离去,如风中落叶飘零。”

    徐习阴看向窗外的雨悠悠说道

    “那是什么呀?”

    小女孩也停下笔瞪着炯炯有神的眼睛问道

    “那是大势所趋,不可阻挡,只能当做一个旁观者去看,去听,去闻。”

    “老师,我想看书学文,我想写一本小说,来说这世间不公。”

    “哦?为什么?”

    “因为我想让他们知道,有些人只是活着就很难了。”

    “好”

    徐习阴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慈祥的笑了笑……

    谢顾奕府邸,外面秋雨丝丝,卷起在外之人思乡之情,无数疲于奔波之人谁不是在秋天夜晚清明只是看月思故土,谁不是在屋内看这秋天头场雨如何荡起念人之情。背井离乡者谁不是想着有一天能够金钱缠身荣归故里,可俗话说的好,男儿志在四方,在外面受了天大的委屈也要抬头仰面微笑面对一切,牙掉了咽肚里,四肢有伤藏袖里。而他却是要在这时候出去,去看一看世间繁华,去看一看人间疾苦。望向窗外,雨已经逐渐势微,谢顾奕没有多做什么,只是坐着,只是看着窗外。

    ……

    次日清晨,叶白双与其他六位护法一同走到谢顾奕府中,谢顾奕已经温好茶,静等这些有着过命交情的兄弟。

    “谢老,昨夜细雨骤,可是疾苦声?”

    叶白双入府微微作揖问道

    “或许是吧。”

    谢顾奕还之以礼众人,几人相聊畅欢,只有叶白双静静的坐着,听众人说他们之间生死相伴的故事。

    “李老哥一入一品便是而立境巅峰不可谓不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那一战真的打折了对方的脊梁,特别是李老哥最后的那句:什么狗屁一品而立无敌,与我家乡那位相差岂是一星半点。真是大快人心。”

    而这里的李老哥无疑是叶府七位护法位居首位的李幽。

    “许兄率领千骑入橘洲更是震古烁今,虽说有徐谋士出谋划策,后面也有叶王相助,但那也是打出我军威武的一战。载入史册流传千古。”

    而这里的许兄就是叶府三品副骑军统领许潘禹。

    “邓兄也不错,虽然没有在沙场上取得大功绩,但治军方面却是远胜我等,说没有邓兄那便没有如今甲天下的叶家骑军也不为过”

    邓亓观,叶府唯一一个纵横捭阖之术炉火纯青之人,治军方面无可匹敌。

    “要我说还是杜兄厉害,刀法几近世间无敌,一己之力连杀两位一品而立境高手,更是在九华山出力最多,胜负之关键。”

    刀甲杜月松。

    “曹兄,怎么还流泪了?想念那一去不复返的峥嵘岁月了?”

    军中扛纛者曹绒修

    “你不也流泪了吗?”

    七人都留下了眼泪,叶白双光是听着就留下眼泪。

    岁月最是无情刻刀,留下了逐渐发白的头发,带走了最让人怀念的以前。

    “谢兄,不走可好?”

    “走走看,没了遗憾也是好事。”

    这一日,阳谋大家谢顾奕孤身走出叶府,留下孤独背影,让人不免伤感。雨停了,茶也凉了,所谓人走茶凉便是如此。秋风还在吹,吹起无数疾苦。

    世人常常以道德来标榜自己,可没有温饱如何用道德告诫自己一二?圣人之所以是圣人,有其四:为天地立心,继往开来;为生民立命,彰显大爱;为往圣继绝学,接续文脉;为万世开太平,家国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