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女频频道 » 女扮男装夺位失败后 » 一:雪夜

一:雪夜

    瞿府的大爷刚从鄞州回来。

    京城不少人家暗地里议论这位大爷的心大,或者说,在嘀咕他的在这场政治动乱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毕竟这位大爷名满天下的,便是与废太子的钟伯之交。

    而今废太子身陷囹圄,瞿大爷却浑然不觉友人遭遇,竟然在事情已成定局了才悠悠然从江南回来。他们还听说,前日难民围城,瞿渠助浙西巡抚扶助老幼,施粮于民,很是风光!如今想来,莫不是此举已然是向太后一党投诚,毕竟听说,那巡抚之前就是太后娘家的人嘛。

    瞿府

    “罪己书?罪己书?!”瞿渠啪的一下就将那张数天前的官报拧成一坨拍在了桌上,急匆匆便往前院奔去,“怎会!我竟然一点也没有收到消息!”

    男子身姿磊拓,目若朗星,眼光烁烁,本生了一副风度绝佳的样子,而此时面色难看至极。

    那个被用力握皱而卷起来的官报上的罪己诏——太子自陈的累累罪行列于其上。

    附有太子自请退位的昭文,先皇帝的批准。

    当时先皇的诏令颁布后,天下具惊,朝野皆议论纷纷。只大家当时都以为或许又是先皇一次朝令夕改的荒唐。

    然而不知从何处还传出来:“罪行累累,何以熙昭——”

    于是帝令前太子之名,改作锡肇——意味金铁肇乱。

    随后不到半月,先皇驾崩、六皇子顺位、太后垂帘、内阁辅政。

    数日之内风云骤变,曾经的太子党一应入狱,朝内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明眼人都知道,这不过又是一个有罪者未必有罪的政治斗争罢了。

    瞿渠毫不怀疑,元熙昭的所谓罪行定皆为敌党所陷。

    以他对太子的了解。太子不会做那些事情。

    可是太子为什么要写罪己书呢?

    “老头!老头!”他一边疾走一边大喊。

    刚刚回来的时候就觉得一路走过来什么人也没有——虽本身瞿府的仆人便不多,所以便觉得是不是瞿老头又带着人到郊外的温泉庄子去了。

    但是如此一路走来却只有几个粗使仆人出来,没见几个面熟的实在是过于反常。

    “!”瞿渠停下,正准备一阵大骂。

    他又停住了。心中的焦急噎住了他的声线,他反而感到不能发声了,于是便向门口奔去。

    “大爷!大爷!”济学连忙想要上前扯住他的袖子,没扯住,却被带着往前跟着跑了两步,

    “大爷!”

    济学只得急匆匆压着嗓子喊他,“新皇已经登基,所有和、和熙公子有牵连的士人都已经被下狱,老爷早就、早就去渝州了,大爷——诶您悠着点啊!”

    他看瞿渠一手横撑跳过了面前巨石莽头向前。

    听济学说完,瞿渠还没停,一挥袖子,大骂道:“怪不得那老不死把我支去鄞州,说个甚么刘家搞鬼王家挑拨!”

    他停下,突然一惊,感到如坠冰窟——那这件事是不是瞿氏,也参与其中?

    是了,那个老鬼向来乐于投机,如果大势已定,那即使再交情深厚——按照他那“理性人”的说法,说不定真的会落井下石!

    不对不对,瞿老头向来胆小如鼠,参与皇位争夺?他不怕死了吗?

    他静了一会。突然问济学:“袁邹呢?”

    “袁老也被捕下狱。”济学说着便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老人家的身体哟……”

    瞿渠打断他,浓黑的眉毛皱起。“王远呢?章寻丘?”

    “也被带走了。”济学看到自家大爷的腮帮子紧紧的,又想劝点什么,但是也不知如何说出口。

    世事难料?大势已去?

    可是太子殿下那种圣人君子一般的人物,如果不是这个世界上肯定没有神仙,有也估计不爱出生宫廷那种乌糟地,他都要觉得太子殿下的无欲无求乃是因为仙人之躯下凡渡劫来了。

    说他纵容属下贪污受贿,收受他人孝敬买官卖官,自己淫乱后宫宫女什么的,他是万万不敢相信的,但是,无缘无故的太子殿下为什么要写那封罪己书呢?

    殿下明明是民心所向,天命所归啊。

    他回想了一下自在晖云寺时初遇太子到后来与大爷深交后的种种——再想到殿下现在大概是身不由己步履维艰。

    什么话,他也劝不出口了。

    “不行,”瞿渠说,“备车!”

    “去找班明钰。”

    ……

    天阴沉沉的,似乎在酝酿着什么,行人有不少走着走着就望望这在冬日尤属罕见的灰云。

    “似要雨雪啊!”佝偻着的老妪牵着小童的手,笑着柔软道:“咱们是得加被子喽!”

    ……

    月独挂在黑沉沉的空中,从厚厚的云层中照出一隙微凉的光,洒在黑色的琉璃瓦,朱红色的高墙。

    檐角翘起,展翅欲飞。

    风声吹啸呼号,雪粒起落浮荡。

    屋内,低低压抑的咳嗽声连续不断,几乎要盖过外边那百年难遇的风雪展露的威能的声音。

    “咳咳,咳咳咳,呼咳——”

    汗水顺着冰凉的额头流入鬓发,又激起几分沉重的呼吸。

    即使已经身盖病弱之躯难以承受的层层厚被——那被子的重量已然仿佛能教床榻上的人瘦纤的身躯压折。

    而本该温起的暖意却依然抵不过那内外交错的冰寒。

    元锡肇将自己尽可能地蜷缩起来,显得要挣扎一下的样子,却知道其实不需要挣扎了。

    女子身份败露,夺位失败,无论如何未来迎接她的,只有病逝,或者自缢这些无伤大雅的消失的结果了吧。

    此时无人侍候的庭院就是证明。

    这样想来,身负重病的她简直是合了“天意”!

    她想,也许这样也好,那些人这样的态度。

    她牵连的人已经足够多了,凡与她有所交游的士人在新皇登基的第二天便全部被龙舆卫拿去了域狱。

    原来的她作为皇后嫡出,“正统”出生,当时沉迷炼丹修仙的先皇混乱的后宫中的唯一“皇子”,继承大统的唯一选择,早在百日宴就承封太子。

    母亲为了反抗命运将她留下,却也为了让她留下,而让她自幼便背负了以女子之身成为储君的沉重。

    她女扮男装多年,竟然也遮掩了这样多年,直到这一次——

    而多年的储君身份,不论是从小交好的兄弟好友,还是自幼身受教导的师长儒士,官场相处得宜的大臣……有所关系者不知凡几!

    她低喘了几下,心口快窒的喘不过气来。

    奸佞祸朝!

    只可惜……她紧紧攥着肘臂单薄的衣物,努力将眼睛睁开,却被因缺氧儿激起的眼泪模糊住了视线。

    她感到了一阵无力。

    被拿住秘密后她本想立即斩草除根,奈何阉宦背靠皇帝、勾结贵妃一派各大世家树大根深。

    而欲向老师朋友求助,却知道以他们的性格若是知道了真相……决不可接受女子干政,假凤虚凰——即使她当太子几年政绩卓著,百官赞服。

    她已就像被架在火架上烧烤的猎物,无处可退,无路可逃。

    她想,自己已将司礼监何琪在浙西等地的田税账目,与地方豪强勾结买官卖官等证据一应交给了阁臣陆问,御史杨祁等人。

    这几人少年气盛,人品绝佳,虽然出生官宦但是家风清正。

    交予他们几人既不用担心这几人思虑过甚、犹豫不前留给那群阉宦反击的机会;也不用担心行动差错牵涉自身伤及身家性命。

    而龙舆卫指挥使曾经受她恩惠,虽然只是君子之交,但是在当前一切尚不明晰的情况下应也不会对老师他们胡乱动刑。

    但,他们还是会受一些皮肉之苦吧……

    而新皇……年纪尚幼,有太皇太后教养和老师他们——

    老师肯定可以安全放归的,毕竟是两朝老臣,哦,已经是三朝了——

    有他们的辅佐…….情况应当不会太糟。

    现在的她,只需要……也只能够,等。

    等到她自己魂归泰山——

    接受列祖列宗的,谴罚。

    她空茫的眼光望向了虚空,攥紧了被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