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张崇钰此生难以忘记那一天。

    罪臣为奴，也算是官奴，按理来说应该比较人市其他平民家里吃不起饭的，或者被拐骗卖身的奴隶，要“高贵”些。

    但又往往，这种奴隶在市场的行情并不好，因为出身的原因。这些人往往曾经也是锦衣玉食，哪做得多少伺候人的事——而要调教打磨，又是得花不少精力，实在不划算。

    如果不当奴隶，当个书侍，一般也只有大户点的人家有这种需求。

    而这些人家又该度量一下，他们曾经犯了什么罪，是不是触怒了陛下，他们找这些人当随侍，是不是会触了陛下的霉头——实在没必要冒这个风险啊！

    十五六岁的少年人的身材还没有日后的健壮，数月以来的短衣少食，动辄打骂的恶劣环境下，他的身材瘦弱极了，头发枯黄，脸色黯淡，完全看不出他曾经有过鲜衣怒马的少年丰采。

    耳边，是牙人对来往买家谄媚的殷勤介绍，在这种市场，来者都是贵人。

    “张崇钰？”

    一个清秀的侍从打扮的人在牙人的热情款待下走到他的身前，张崇钰用麻木无神的眼睛看着他。

    其实这个侍从的衣着贵极，只是张崇钰知道穿这样衣服的肯定不会亲自来人市的。

    那也是奴才了，他心想。

    那张崇钰就是奴才的奴才。

    他心里想着，露出了一点嘲讽的笑。却被牙人老板看见，大怒间挥着手中的鞭子往他身上抽来：

    “贱东西！对着贵人竟敢如此不敬！看我打死你——”

    老板打人的力道从不留手，那鞭子呼啸着就要抽到张崇钰的身上。

    张崇钰倒是不害怕，他习惯了。

    只是这一次，鞭子被一个棍子支住，“啪”地一下，却幸而棍子很粗，没有被抽断，却也留下了白痕。

    张崇钰抬眼望去，却是——一小孩儿？

    说小孩儿也算的有点偏颇，那少年十三四岁的样子（后来知道只有十一岁，只是生地比同龄人高挑——却不知为何后面比大家都矮了），容貌秀气，皮肤白皙，有几分男生女相的样子。

    那小孩儿扔掉棍子，淡淡地瞥了那老板一眼，却是硬话也懒得说的样子。

    那老板立马就一副冷汗噌噌的样子，乌拉乌拉地跪地哀求了起来。

    具体说了什么，张崇钰早忘了，反正有点可怜的样子。

    不过，他看向那小孩，那小孩也看他，眼神有几分悯然的样子，他噎住了。

    估计自己看起来，也很可怜吧。

    他就这样被太子带回了皇宫。

    倒是十分有意思，太子的宫殿竟然没有几个人侍候。

    只几个老嬷嬷，老太监，他们平日却也十分寡言的样子，偌大的宫殿，竟然没有什么人气儿。

    这太子也没什么人气儿。

    换衣不用人侍候，吃饭不用人侍候，洗澡也不用人侍候，据说是自小在寺庙中养成的习惯，更别说玩乐听曲儿，踏春游戏什么的。

    空闲时候常常就是一个人坐在那，拿着卷经书，或者干脆什么也不拿，只是发呆。

    只是靠近递茶的时候，会露出令人感到暖阳煦煦的笑。倒是很如他的名。

    与他想象中前呼后拥的储君生活完全不同嘛。

    还不如张家那少将军当年。

    不过洵淳说，先皇后还在时，太子也不常这样。只是在先皇后去后，太子不出宫也没人说话，才这样的。

    先皇后啊。

    他想，殿下是看在先皇后的面子上才救他的吧。

    他知道辜家和连家——他祖母的娘家关系不错。先皇后幼时还常常被祖母带着与姑姑们一起玩耍。

    有点失落的同时又有几分庆幸。

    既然是看在故人的面上，那张崇钰肯定与洵淳他们不太一样的吧。

    这样想，他心里又快活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