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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天命(4)女魃(四)

    很快,在寝宫静心打坐的司马睿,便从崔公公的口中得知了来龙去脉。

    崔公公不算愚笨,司马睿让他前去传达旨意,就是摸准了他不会藏私。

    整个内廷,也就剩下这么一个太监没被收买了,也或许是他并没有什么价值,一直为司马睿疏远,头一次被起用,自然格外卖力。

    王瑜同周玄较劲,是司马睿意料之中的事情。

    毕竟,南方士族向来看不起北方士族。

    琅琊王氏从北方南迁,一跃而上,自然令南方盘踞多年的士族心生不满。

    这其中,闹的最欢的莫过于陆氏,昔日东吴的名门望族,陆逊的后人。

    司马睿不喜王氏的专权跋扈,自然恨不得南方士族能将王敦干趴下。

    但可惜的是,王敦智计超群,且经营多年,自己能立国,依赖的也是其势力背后凝聚的钱财和政治风向,自己同为琅琊国南迁之人,若是公然对付王氏,自己也师出无名。

    而南方士族又缺少振臂一呼的魄力,只能背地里发发牢骚。

    但南方士族不敢对付王氏,却常小视他司马睿,当做傀儡皇帝,令司马睿同样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俗话说,成熟的人只看利益,没有永远的敌人。

    成熟的皇帝更是如此。他们习惯于隐于背后,做沉睡的狮子,让两头猛虎相争。

    所以,司马睿不仅对王氏毕恭毕敬,对南方士族也是谦逊有礼,甚至移风易俗。

    相较而言,南方士族更为重视儒学,忠君思想更浓,因而司马睿稍稍放心一些。

    令周玄去给王瑜授课,主要目的是为了让王氏和周氏矛盾加深。

    似周玄这样食古不化的夫子,最厌恶的就是不通周礼的粗鄙之人。而司马睿却允许王瑜在宫殿和园林肆意妄为,可想而知结果如何。

    只不过,令司马睿没有想到的是,王瑜并没有用王氏的名头压周玄,反而是用他司马睿赐予的王妃名头保护自己,而且还引经据典,有理有据,周玄完全被无情碾压了。

    这王瑜竟然如此狡诈。

    司马睿深呼一口气,只觉得头昏脑涨,本以为自己羞辱王瑜,能让对方气急败坏,似一个嚣张跋扈的大小姐拿周玄撒气,而周玄也定会不弱下风,用道理折服对方。

    可是,这王家小姐竟借力打力,反而将羞辱视作荣宠,和自己这个皇帝站在一边。

    司马睿此时意识到,他小看了这个女人。他怎么也想不到,王瑜施舍的举动是试探自己。他一直认为这不过是个恃宠而骄且目光短浅的金丝雀。

    但是哪怕如此,司马睿也不会认为,这是王瑜向自己示好。他只觉得这是王瑜过于狡诈,让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反而让王氏更加猖狂。

    念及此,他更觉周玄这些儒生无用之极,想到能帮自己统一天下的司马缌,心想不能再让这帮老东西祸害皇子。

    于是,这些时任司空的皇子老师,就被司马睿遣散了,允许保留一个挂名虚职,为了表示补偿,则令所在家族的子弟充作太子洗马。

    周玄,本在自己的府邸安心养病,听到这个讯息,气的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不过,在多日的诊治后,周玄并无大碍。赧然而愤怒的他决心扳回一局,于是他放弃了治学的打算,和王瑜这个女子死磕上了。

    他向司马睿上表,陈诉自己的羞愧,并表示愿意继续负责王瑜的授课。

    司马睿自然答应了。

    毕竟,让王瑜出任灵秀司女监,南方士族已有微词,就连祖逖祖约为首的武将也是闹翻了天,如果现在偃旗息鼓,王氏会认为自己耍他们。本就承受了巨大压力,若是功亏一篑,徒之奈何?

    也只有让王瑜学会了礼仪,才能平复朝堂的争议,使灵秀司的真正目的被隐藏。

    周玄并不知道司马睿的目的,尽管南方士族对此事有怨言,但周玄本人却并不清楚,他毕生所好就是治学,南方士族给不了他这样的环境,只有司马睿划拨了一块土地,设立学渠,供他讲经。

    因此,他只能尽心为司马睿办事,背弃了南方士族。

    可是,南方士族也不能不承认他是族人,毕竟他是士林大儒。

    故而,面对这种有本事又对朝政一窍不通的族人,不得不说是伪君子的悲哀。

    这次,周玄做足了功夫,他坚信“投桃可报李”,认为投其所好即可。

    先前,自己摆架子,故而让王瑜有了警惕之心,不愿意亲近。若是自己主动放下颜面,与之交好,这小姑娘定会见自己年迈,感激涕零。

    可是,事实证明,周玄仍是想多了。

    在这个时期,玄学之风盛行,江南清谈文人居多,玄字为名的不少。

    周玄却不信道,他非要拗着性子来。

    最后的结果,会令他对生活失去了希望。

    看到周玄杵着节杖前来时,王瑜正聚精会神的温书。

    步摇插在王瑜发丝上,使她的俏丽容颜增添了贵气。

    王家带来的丫鬟也准许入宫,成为了王瑜的贴身宫女,可见恩宠。

    一左一右两个丫鬟,红荷与绿朱,给王瑜拾掇着砚纸,小巧的鼻尖微皱。

    王瑜正用竹毫笔描摹着蔡邕的共形意画,下笔极快。

    很快,她就发现不对劲了,笔墨差不多消融了,还未有磨好的新砚台呈上。

    嗯?你们两个妮子又偷懒了?

    被王瑜随意的一声打扰,红荷和绿朱连忙将目光从窗外转移,惊慌失措的跪下:

    娘娘饶命啊,奴不是有意的。

    王瑜搁笔,无奈道:

    我不是与你们常说,莫要随随便便下跪,你们怎地不听呢?

    红荷是个腼腆的丫头,眼眶噙着泪珠:

    娘娘,您是小姐,如今又是娘娘,奴不过是命苦的丫头,哪能当真,不然就得被杖毙了。

    绿朱活泼一些,见王瑜神色不喜,连忙道:

    小姐,是奴们不识抬举,这般好的小姐被神仙赐给我们,却还如此这般胆小,岂不是羞煞人,小姐你是不是这样想的呀?

    王瑜笑意绽放,嗔怪的拍打了绿朱一下:

    你这丫头,就数你懂我。若是能出去,便唤作丫头又如何。可惜,我一人,奈何不得世道。

    说着,王瑜又教了红荷一回:

    你不是常爱听话本?那便以话本里的来便是。汝是白蕉翁,吾是青纱窗,咱们便不做人了,皆是灵物,便没有高低之分了。

    红荷吓得哭了出来:

    不成不成,奴要做人,要做人,奴不做人,岂不是禽兽,所有人都恨极我了。

    王瑜摇摇头:

    红荷,你这名和绿朱一般,皆是我赐的,就是要你们知晓,天生万物,不是为了既定,不能墨守成规,只要努力,什么都可以。

    红荷还是梗着脖子反驳:

    那,那怎么可能呢。

    王瑜不再解释,等太监奏报周玄到来后,她命两个丫鬟乖乖立在身后,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