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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惨死的官妓

    大晋人人信道,可却并不是谁都有资格信道。

    王公贵族信道,是出于喜好。

    士族官员信道,是出于敬仰。

    平头百姓信道,是出于寄托。

    乞丐私奴信道,是出于乞食。

    而只有一类人,明令禁止龟缩于深楼,足不出户。

    她们是女子,却不可能是千金贵族大小姐,而是那些悲苦的官妓。

    桓温灭赵后,一些异族小国惧怕大晋,遣送本国女子前来充当官妓。

    扶余,首当其冲。

    这些官妓只能由大晋的士族官员挑选,虽其所吃穿用度的规格高于私人贩卖的狷妓,却反而更无自由。

    她们完全服务于卑猥官员,再无委身良人的一丝可能。

    在大晋,女子本就低贱,而她们连女子都算不上。

    杏春楼,郡城最大的官妓花楼。

    唯有士族子弟与高品官员可入幕。

    锦娘,是杏春楼最美的官妓,引无数达官贵人尽折腰。

    也只有她,数次拒绝士族的野蛮行径,仍能全身而退,保留着处子之身。

    皆是因为,她太美了,就连天上的宫娥也比不得她半分,大抵那天上的仙女才能与她平分秋色。

    而她又太烈了,没有哪个低贱女子如她这般拼死不从。

    因而,一向霸道惯了的士族官员,也是对她百依百顺,便是只听她弹弹箜篌,赏赏她的绝世容颜,也自觉得快活,不愿强逼她,以免她出事。

    可是,让他们始料未及的是,她仍就是死了,死的不明不白,死的惨不忍睹。

    一时间,一石激起千层浪,殷峰接替郡守的风声也沉寂了下来。

    大量的官兵衙役涌入杏春楼,将里里外外围的水泄不通。

    而随行的仵作,也是火急火燎的踏上正三楼的案发现场。

    杏春楼的鸨母战战兢兢的在门口等候多时,她衣着华贵,穿戴整齐,顶配玉簪,绣花翎文饰,大红綢衫包裹肥腻的身材,一颤一颤的胖脸塌了下来。

    杏春楼是公门产业,能在此做鸨母的也绝非常人。此妇人正是豫章郡蔡氏的长房夫人,蔡刘氏。

    今日一大早,便有士族官员点名欲见锦娘一面,其它官妓莺莺燕燕极为嫉妒,还为此怨声载道,蔡刘氏只欲钱财入腰包,好让自家那位顺理成章的做族长,便屁颠屁颠的来到锦娘房门外,催促其梳妆打扮。

    可是锦娘的房门紧闭,始终无人答应。

    蔡刘氏虽心中有疑窦,也并未多问,只能再让客人多等待一会。

    然而,转眼过了一炷香时辰,里头依旧是毫无动静,蔡刘氏便再来催促,依旧是毫无动静。

    这时,她才恍然惊醒,毕竟锦娘不比其它官妓,她在这豫章郡城可是魁首,官员都为她单独配了两个灵巧丫鬟随侍,这丫鬟怎能也睡的这般沉?

    心神不宁的蔡刘氏欲推开门,却发现里头用门闩扣紧了。她急忙命门头家奴将门撞开,顿时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

    原来,锦娘全身溃烂,倒在地上,不成人形。另外两个灵巧丫鬟浑身刀痕遍布,年仅十几岁的少女被刺穿了好几个窟窿,血液染红了绣帘。

    于是乎,她赶忙便报了案。

    虽说她背靠蔡氏与刘氏,却依旧心惊胆战。她能做这鸨母,负责官妓们的文化学识以及礼仪传授,不过是盘根错节的士族们推选出的替罪羊,若是营生得好,她自然水涨船高,可若是出现了差错,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家主动用家法的严酷模样,她整个人抖如筛糠。

    仵作们已然小心翼翼的在验尸了,而官兵把守着内外,将闲杂人等逼退。

    衙役则是带着条折和文书,一丝不苟的按照规程问话。

    蔡刘氏自然是一五一十的道了出来,不敢有任何隐瞒。

    领头的小吏确认竹毫笔誊写的内容并无错误,也呼出一口气,问道:

    蔡夫人,依你所说,这几日死者都是在这杏春楼内,并未出去过?

    蔡刘氏很不确定,迟疑了半晌:

    应该,是吧?吴小吏,锦娘那是我们的宝贝疙瘩,除了正常接客,其余时辰我们皆是不管的,她这人又喜欢花花草草的,还专门修建了一块空地给她赏看,她如若出去得经过门子的同意,我这却没这样的情况。可是她这人又太肆无忌惮,若是想法子跑出去,也不是,没有那个可能。

    吴小吏听她说的毫无根据,没头没脑,也知晓再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不由烦闷。

    而其它几个小吏也都对杏春楼的官妓与门子进行了问话,也都是一些模棱两可的回答。

    大体上,锦娘在这并不受欢迎,至少他们表现的都很稀松平淡,有敷衍之意,甚至还有官妓幸灾乐祸。

    究竟是不是里头的人干的,看来只能由仵作给出的结果来判断了。

    蔡夫人,在案件未明朗之前,杏春楼的所有人皆有嫌疑,营建杏春楼时你所呈交的造册详细记录了里头的官妓除锦娘共七十二人,门子三十四人,以及账房丫鬟等其它人手共十人,这一百一十六人决不能有一人失踪。

    蔡刘氏一听,气急败坏,掐着腰怒道:

    好你个小吏,你这是甚么意思,莫非是怀疑锦娘是本夫人指使杀害的?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杀了她对本夫人有什么好处?再者,你无凭无据,就限制我们自由,难不成本夫人欲回蔡氏府上一趟你也拦着?

    吴小吏连忙赔罪:

    蔡夫人,在下哪敢呐,在下也只是例行公事,您想想,早日破案,杏春楼也才能不受影响不是?还得夫人您多多配合。

    说着,吴小吏趁众人不注意,从袖口飞快掏出一包吊着的圆孔钱,塞进蔡刘氏身旁的门子怀里。

    这门子是蔡刘氏最信任的奴仆,形影不离,向蔡刘氏点了点头,后者立马换上一副笑脸,淡淡道:

    既然如此,那你们得快点破案,可别耽误了我们生意。

    吴小吏只能点头哈腰的赔笑:

    是是是,这个一定。夫人,您宽宏大量,除了里头这些人得盘查,出入杏春楼的熟客和生人那也得您过目,您可得跟在下通通气啊。

    蔡刘氏哼哧道:

    你倒是挺精明,还会借杆上爬,看在你如此诚恳的份上,本夫人就大人有大量。

    吴小吏露出欢喜神情,随即朝仵作而去。

    唉,这过的什么日子,自己辛辛苦苦办案,还得送钱给别人。

    吴小吏脸色难堪,黯然失色。

    这也是迫于无奈,若不如此,蔡刘氏不配合办案,破案是遥遥无期,届时为了平息压力,郡守定会将他撤职,自己就成了背锅的。

    相比于蔡刘氏的家法,他更加惧怕郡府的棍棒,动辄毙命。

    暂时损了一袋俸禄,也是为了以后。

    而吴小吏的所作所为,被一懒散的仵作瞧见了,只是很快装作没看见。

    这仵作不似其它人,早就打算打退堂鼓了。

    他们比小吏更加不堪。小吏至少还能巡视城内,领领微薄俸禄。而他们,若是无人命案出现,还得自己私下做活维持生计,却也只是有碗饭吃,反倒欠下士族官员的债,而他们就得继续留下来干仵作还债。即便是有人命案,他们也不过能每年领到三四两的工食银,杯水车薪。

    眼见吴小吏还有闲钱打点,这个年老力衰的仵作心底羡慕,更加对验尸失去了兴趣。

    只是随意的应付几句,淡淡道:

    死者面目全非,应当也是死于钢刀一般的钝器,从受损的痕迹来看,头部受创最重,且僵硬程度最深,应当是死于劈砍头部,后面都是补刀。

    吴小吏问道:

    可能辨明死者身份与凶器的具体指向?

    这名仵作缓缓道:

    这个尚且还不清楚,还得进行更细致的检验。

    吴小吏也不是内行,不疑有他,只好凝重的点点头,便命人收殓,运回衙门再行打算。

    其它仵作同样是头发花白,头昏眼花,多日来饥肠辘辘,竟赶上几年难得一遇的人命案,也不欲多言。

    基本的吃食都保证不了,他们几十年前初进郡府的一腔热血,早已磨的一干二净。

    围在杏春楼外头的百姓不明里头情况,仍旧似看热闹一般人头攒动,就连小摊都忘了拾掇。

    直到尸体被运上牛车,他们才反应过来,不由议论纷纷:

    听说这女子很美啊,没想到这么可怜。

    美不美,也不是咱们能看到的,活着不让咱们见,死了还用布包着,生怕咱们瞧见,真贱,不就是一个妓女吗。

    嘘,你不想活了?她可是那些士族看上的女人,咱们还是老老实实干活吧。

    就在不远处,一间间客店的主事望着这一幕,吩咐手底下人:

    速去禀告家主,用布包着,见不着模样,想来定是死了,具体得向郡府要人。

    这些士族之人并未亲自出动,只因她不过是个妓女,既然已死,就不必再留恋,以免丢了面子。只是,他们仍想真正确认一下而已。

    可是唯独只有一人,身着士族特有的绸袍,眼眶湿润,呆呆的看着牛车远离的方向,狠狠攥紧拳头:

    锦娘,究竟是谁害了你,会否是那蔡氏,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周氏的周檀。

    他修道,飘洒半生也未娶亲,多少名门闺秀都被他弃之如贻,他却对这个妓女锦娘产生了情意,是这个女人,让他发现了从未有过的自由天空。

    他也决心冲出世俗禁锢,想方设法的脱离家族,准备与她双宿双飞。

    可是,他从未想过,短短几日,他心爱之人便死的如此凄惨。

    他想不顾一切的冲到蔡府,质问这个中缘由。

    可是,周道相的话言犹在耳:

    阿檀,你悟性高,有慧根,可是,往往执着于穷究,反而深陷棹泥。悟,并不一定要全神贯注啊,悄然出现的,往往才是真谛。

    周檀问:

    家主,这是何意?

    周道相笑道:

    唤我爹爹吧,修道之人不拘世俗礼法。

    周檀茫然:

    爹爹,可是若你我唤上名号,不就深陷世俗?

    周道相摇摇头:

    非也,名号不过是辩识你我传承纽带的工具,不必当真,真正的是发乎本心,若本心不欲,有此名号又有何用?若本心欲,有此名号则更能通达。是故,世俗也非一分都不可取,关键在于你如何利用。若是你只知修道,却忘却道在何方,那就是无用功,成了道的奴隶。

    须知,万事万物自有其造化,阴阳五行自有其行为,非人力所能阻拦,也非人力所能篡改。并非你穷究和执着冲动,便能令日月山川因你而动。一切随缘即可。

    周檀不理解:

    可是,难道什么事也不去做吗,就这样听天命?

    周道相笑道:

    痴儿,你还是未能参透,去红尘走一遭吧,不过,切记,不可妄动,切记。

    周檀回想起这些话,冷静了下来,考虑到他这样冲动的后果,不由浑身发颤。

    看来,以家族的名义行不通,那等名号反倒是束缚,家族之人也不欲与自己沾染上干系,既然非发乎本心的名号,便是无用。

    他偶然有参悟之机,竟冲淡了许多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