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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联手

    慕天遥入狱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各县。

    入夜,星明,一轮月高悬。

    郡府诏狱,梅湖望着面色淡然的慕天遥,哑然失笑:

    贤侄,你终究也来了?

    慕天遥淡淡道:

    梅大人在此着实逍遥,想来生来便该是这囚徒,天遥可不同,来此不过是消遣。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梅湖虽是阶下囚,然底蕴仍在,看守他的狱卒也不敢怠慢,好酒好菜的招待他。

    反倒是慕天遥,被强硬的安排至自己的对面牢房,未备好衾被,蚁虫覆巢,简直天壤之别。

    梅湖不知,慕天遥哪里来的云淡风轻,若是自己,保管作呕。

    慕天遥,本官很好奇,你究竟怎么活过来的,好几次本官都以为你会死,可你愣是凭毅力扛了过来,难道,你天生命贱,喜欢过这样的日子?

    慕天遥长身直立,不欲蹲坐,在那正中间,任窗口缝隙透出的一丝阳光照在自己身上,缓缓道:

    梅大人应当从未见过山川吧?

    梅湖不知慕天遥为何这般发问,大笑道:

    本官岂会未见山川,去岁暑气正盛,本官便携上家眷,同宿寒泉寺,那山川巍峨秀丽,一派壮美,有寒蝉栖于草木,分外喜人。

    听梅湖喋喋不休,隐隐有炫耀之意,慕天遥古井无波,似乎陷入了沉思:

    大抵,你与我所见之山川,暗含天地之迥异,你之妙趣无穷,横亘于胸,我却疮痍满目,难下愁绪。若是,你能有幸,再出去走走,也好,也好。

    慕天遥的成熟稳重,令梅湖讶然:

    少年人,当洒脱才是,你少年老成,绝非好事啊。

    慕天遥轻笑:

    梅大人,你的几十载光阴,捱的过风霜雨雪,愁痛苦恼自可消解,只叹风月不尽兴,人生何能解,堪堪崇慕百年光华,便是日日消磨,也无可厚非。天遥却不能,天遥囚禁于藩篱,不知星辰虚数,能抵几时光阴,或是朝不保夕,生死难料。道洒脱,若双手俱缚,双足俱残,如何洒脱,唯有清醒之耳目,苦思冥想而已。

    梅湖听慕天遥推心置腹,顷刻间沉静下来。慕天遥言语虽轻松,却暗含苦痛,令他不由同情起来。当初为了自己的私心,酿成今日之祸,竟牵连了这少年,梅湖内疚起来。

    可是,他不甘心,凭什么他梅湖,苦心经营,却为他人做嫁衣。难不成,他争,也有错吗?

    慕天遥,你很想定品?

    梅湖的这句话,令慕天遥愣了半晌。

    不想。

    梅湖不相信:

    似你们这些低贱之人,平生不就为了奔个好前程,而殚精竭虑,苦思冥想,恨不能天下大乱,趁机谋事。

    慕天遥淡淡道:

    梅大人若是真的这么认为,那便如你所想,天下大势,岂是你我一念之间可决断的,梅大人首要考虑的,该是如何出去。

    梅湖一时间偃旗息鼓,面对慕天遥的那种优越感荡然无存。

    这个少年云淡风轻,丝毫不会动怒,令他反而自乱阵脚。且他总是能找准自己的薄弱之处,不经意间令自己心神错乱。

    如何出去,他梅湖早就有了对策。

    那便是吹响他腹内的传音哨,令那批江湖势力,强拆诏狱,将他救出去,只要他能平安回到三吴,诸事顺遂。

    殷峰没有杀他,应当是瞧不起他,他梅湖定要一雪前耻。

    然而,平日里很快响应的江湖人,这几日却没了踪迹,始终联络不上,这令梅湖忧心忡忡。

    慕天遥见梅湖眉头凝重,也不再打扰,安静的立于墙角,打量着墙壁四周。

    不多时,有脚步声传来,在空寂环境里显得格外刺耳。

    殷蓉在几个手下的跟随下,来到了慕天遥的牢房外。

    望着慕天遥夷然不惧的模样,殷蓉美目连连。她根本不信,这样的少年,会是杀人凶手。

    何况,那官妓能是什么天仙相貌?慕天遥连自己都不放在眼里,难道会为一官妓而生情,从而痛下杀手?

    那不是说,自己连一小小官妓也比不上?

    殷蓉根本就不信那些话本里所讲,对满城风雨的言论也置若罔闻,她绝不容许如此低贱的女子,能压过自己。

    咳咳,慕天遥,你且看着本小姐。

    慕天遥这才反应过来,看着不知何时来到的殷蓉,他作了作揖:

    殷小姐。

    殷蓉听出了疏离感,更加气愤,想要开口叱骂,却感觉有道目光在自己脸上,转头一看,正是梅湖,他正用欣赏的眼光盯着自己。

    厌恶至极,殷蓉命令手下道:

    你们,去将他拉出来,带到一个地方,给本小姐揍他一顿,尤其是他那双不安分的眼珠,给本小姐把他揍扁了,本小姐发话以后,再将他抬进来。

    手下闻言,有些犯难,连忙在殷蓉耳边道:

    大小姐,他是前任郡守,家主吩咐过,没有他的命令,不能对他动手。

    殷蓉怒道:

    本小姐管他是谁,你们究竟听不听本小姐的话,你们难道想尝一尝鞭打的滋味?

    手下们一听,打了个寒颤,只好依命去做了。相比于殷峰,还是这个暴力的母老虎可怕。他们宁愿被打死,也不愿意生不如死的活着。

    梅湖一惊:

    你们要做什么,你们可知本官是谁?

    殷蓉的手下嗤笑:

    梅大人,你还以为自己是郡守啊,乖乖的跟我们出去吧。

    梅湖哪肯,拼命的阻拦,可他作威作福惯了,十足的软脚虾,又不是武官,哪有半点力气,不消片刻,便被架了出去。

    慕天遥见状,急忙道:

    殷大小姐,你这是何故?

    殷蓉淡淡道:

    本小姐喜欢清净一点,不喜欢有只苍蝇在旁边乱飞,怎么,难不成需要向你报备?

    慕天遥憋着气,静静道:

    天遥自然无法控制大小姐的行为,可大小姐不觉得以势压人太过霸道了?

    殷蓉怒道:

    本小姐有势,便是以势压人又如何,你不过是一待罪之人,谁给你的胆子在此充当好人。本小姐说过,你会跪下来求本小姐,没想到这么快便应验了,那等低贱的官妓你都能招惹,你看上去耳聪目明,没想到是眼盲心瞎。

    慕天遥想不到殷蓉如此蛮不讲理,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自己与她徒费口舌,又有何异,所幸干脆不答,撇过头不去看她。

    你。

    殷蓉见慕天遥不识抬举,命令下人道:

    你们,给本小姐去,把他的头扳过来,看着本小姐,本小姐倒要看看他的头能有多硬。

    慕天遥任由他们拾掇,头颅在他们手上把玩,气道:

    殷小姐,你闹够了没有。

    殷蓉笑的个格外开心,挥挥手,让手下们停下:

    没想到,你生气,依旧是这么好看。

    殷蓉眼巴巴的望着慕天遥,令后者脸颊似火烧。

    殷姑娘,你身为女子,难道不知礼义廉耻?

    殷蓉闻言,嘲讽道:

    世间儒生皆迂腐,你可别忘了,我大晋信道。虽说穷苦女子仍受拘束,可我殷蓉既有高贵之命,便不与那腐儒为伍。

    慕天遥不解道:

    殷姑娘你深夜来此,不会是来放了天遥吧。

    殷蓉笑道:

    你想本小姐放了你吗?

    慕天遥忽然噤声。

    殷蓉有些不耐:

    快说,说你想出去,求本姑娘救你。

    慕天遥只觉可笑,默然无言。

    殷蓉怒道:

    很好,有一副好皮囊,便如此自高自大,瞧不起女子是么。本小姐倒要你看看,你这等贱民是不如我的。

    说着,她吩咐道:

    你们,把他给本小姐好好的伺候一下。

    慕天遥没想到,这殷蓉如此心如蛇蝎,脑子里盘算着如何脱困。

    就在他一筹莫展时,只觉一阵清风吹过,牢房里的烛火瞬间熄灭,殷蓉等人慌乱不已,然就在这刹那间,便有当啷声传来,伴随痛呼不绝于耳。

    慕天遥清晰听见殷蓉的吃痛,待他欲一窥全貌时,烛火再次通明,在他眼前立着一个蒙面人。

    慕天遥看殷蓉等人倒在地上,生死不知,不由问道:

    你是何人?

    蒙面人淡淡道:

    别废话,跟我离开这里。

    说着,对方便扯住慕天遥衣襟,准备带他远遁。

    谁知,慕天遥一个卸力,悄然离开他的视线。

    蒙面人惊讶:

    你也会轻功?

    慕天遥静静道:

    偶然所学。

    蒙面人疑惑:

    那你为何任他们将你抓走,以你的轻功,必定不会束手就擒。

    慕天遥笑道:

    天下之大,正心者方宽。我既有命案在身,若是逃遁,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不合天道,心狭如暗,又有何益。你,应当是为那女子而来吧?你应当是某个家族的士族子?

    蒙面人不由正视起了慕天遥:

    你,如何晓得?

    慕天遥淡淡道:

    你既能道出天遥被缉拿之事,要么今日藏匿于杏春楼附近,亲眼目睹,要么事后得到讯息。然而,天遥入诏狱至今不过区区几个时辰,若阁下是事后方知,定是这郡城之人。

    以不同方位至郡府诏狱的脚程推算,一个普通人能在这个时辰到此,最远不会超出仁庆街至崇宁坊的范围。但阁下武功高强,轻功绝佳,绝不会是正常步行而来。

    从阁下的武功来看,你要么是道宫出身的普通人,要么出自郡城某股江湖势力,要么便是士族子。天遥是方才感知到阁下气息的,阁下定没有在此藏匿,由此推断你定是此刻进了诏狱。道宫距离这里很近,仅需要脚程便可早于此时到达诏狱,你大可不必耗费真气。且道宫所修之轻功,与你的轻功大相径庭。如若是某股江湖势力出身,你定不会只身来闯诏狱,一旦被郡府发现,势同水火,凶险至极,可能性极小。最大的可能,便是阁下出身士族。

    而如果阁下是亲眼目睹,便是一路跟随天遥而来,那么以阁下的功夫,断不至于此刻才进诏狱。那么阁下定是在郡府外或者其它处逗留了许久,可见阁下对郡府很有兴趣,当是鲜少与郡府接触之人。那么,道宫依旧可以排除,阁下更大可能出身江湖势力。

    然,天遥依旧更倾向于你是士族之人。

    蒙面人点点头:

    哦?为何?

    慕天遥静静道:

    士族子自诩名门,崇尚儒学,信道不过是为了朝廷附和而行的无奈之举,他们更加崇慕儒圣,修习之武功也多中规中矩,难有飘逸之影。然而阁下却行踪飘逸,揪住天遥衣襟之时,无意中露出的内衫形色内含道法,可见阁下信道。

    蒙面人疑惑道:

    既然如此,那你又为何断定我是士族子?

    慕天遥淡淡道:

    天遥相信,这世上皆有迹可寻,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一切皆有因果。无论阁下是亲眼目睹,亦或事后寻来,皆不是临时起意,若是阁下对天遥感兴趣,以阁下居住于郡城,当是知晓天遥,打醮日定已对天遥有所耳闻,岂用等到现在。那么,阁下既然在此时出现,与天遥又息息相关的,唯有锦娘这一官妓之死,那么阁下定是为此事而来。

    而据天遥所知,锦娘是官妓,能在明面上与她扯上干系的,必定是士族官员。若是江湖势力,也有可能,但江湖势力不会只身前来,且堂而皇之的在郡府内逗留许久,阁下显然是有恃无恐,也只有士族子敢如此。而阁下既是士族子,偏偏又蒙面,显然既自恃身份,对郡府嗤之以鼻,又害怕身份被揭露,有所顾忌。

    那么,阁下既不怕郡府,又担心被揭露,唯一可能便是阁下不愿与家族扯上关系,你个人虽不惧,却不欲将家族拉上来,故而你左顾右盼,直至现在才到来。而这样就说的通你为何信道,天遥所知,有一些士族投身世外儒教,与现世儒相悖,反倒与道合而为一,阁下应当出身这一家族。

    蒙面人完全被折服了,他摘下面罩,露出一张儒雅的面庞,正是周檀。

    果然英雄出少年,你如此聪明绝顶,对人心能管中窥豹,真是令我五体投地。

    慕天遥静静道:

    原来是你?

    周檀问道:

    你认得我?

    慕天遥淡淡道:

    打醮日你在楼上,有幸一见。

    周檀连忙道:

    小兄弟,你究竟有没有害死锦娘,你是不是见过锦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慕天遥见他情绪激动,摇摇头道:

    锦娘姐姐的死,天遥并不知情。不过,天遥既身陷囹圄,哪怕是为自己脱身,也得还她一个公道。前辈,你能否助天遥一臂之力。

    周檀点点头:

    你唤我周檀即可,尊卑什么就免了,你当真没有杀害锦娘?

    慕天遥缓缓道:

    周前辈若是不信,大可以一刀杀了天遥,不过,真正的凶手必定会逍遥法外。锦娘姐姐只是一个弱女子,身份低贱,也唯有周前辈愿意为她冒风险。天遥恳请周前辈,答应天遥的请求。

    周檀道:

    好,那你与我一同出去,我们细细说。

    慕天遥摇摇头:

    这里戒备森严,周前辈定是摆平了外头那帮子酒囊饭袋,但殷峰随时会出现,若是我们离去,只会让他们盯紧我们,对我们造成威胁。唯有安稳,方可谋划。周前辈可在暗,天遥在明,周前辈打探清楚锦娘姐姐的接触一干人等,并且对锦娘姐姐的死亡现场查访,将其中的细枝末节一一由画师绘出,交与天遥,天遥会告诉前辈下一步动作。

    周檀闻言,犹豫片刻,最终他还是同意了这个办法。

    不知为何,对慕天遥,他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笃信。

    或许,他信道,而慕天遥所作所为,契合天道。

    这世间,怀有大气运之人,方是主角,他们往往亲和,能借万物之势,乘天道而御万方。

    周檀挥出一道真气,殷蓉等人幽幽转醒。

    他深深看了慕天遥一眼,便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