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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简增犹豫了很久,等到太阳逐渐升起,热烈的光逐渐驱散了笼罩在他心头的寒冷后,简增猛地一咬牙。

    不能报警。

    在确定天天向上真的出事了以后,简增确实考虑过把报警作为应对手段。只要能够证明对方与人命有关,那就是再厉害的背景,也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报警可以说是最好的应对方式。

    但是简增不敢。

    报警是需要一个过程的,从报案到警方立案调查,到侦察搜集到足够的证据,再到逮捕犯人。毕竟不是逮捕现行犯,这个过程就算再怎么顺利快速,一两天总是需要的。

    简增昨天中午才把王燎和邓玲的个人信息交给周澜松,今天早上,周澜松人就死了。这个时间和反应的激烈程度,让简增根本不敢有什么报警的念头。他非常确信,一旦自己报警,在警方抓捕凶手之前,自己就会死于非命。

    恐惧已经让简增彻底昏了头,现在他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办法,就是“威慑”。

    可问题在于,生活在和平的国家与城市里,哪怕从事的是不合法的灰产黑产项目,简增仍然不明白什么样的“威胁”才算是合适的。简增最多算是个独行侠,这种方面的“知识”实在是过于深奥,他确实搞不明白。

    好在他看过足够多的犯罪题材电影,好在西方文艺作品非常擅长描写这种环境中的抉择。所谓“威慑”,就是要互相顾虑,互相恐惧,互相猜疑才能成立。

    天天向上的公开开盒行为贸然且愚蠢,最终招致了王燎的致命报复。但这也说明这次开盒确实也吓着了对方。这给了简增极大启发——他本来就擅长开盒,也见过别人利用这些信息去恐吓其他人。

    作为基础的威慑举措,简增向王燎的社交账号发去了一封私信。私信里详细列出了王燎、邓玲、周聪玲、郑瞳、张恭舟的个人信息。从照片身份证号,到手机号银行卡号,甚至还有他们的部分就医记录。

    “我知道你们的所有信息,我也知道你和周澜松的死直接相关。停止报复,我们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如果你还有其他的动作,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们到底干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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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燎看着这封私信,眉毛拧成了疙瘩。

    【本机已经锁定了私信发出者的信息,可以确定,发出者确实是周澜松的朋友。】罗宾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浮出,又一个一个沉没回黑暗中,【为了确保您和您的雇员们信息安全,本机建议采取果断措施予以回应。本机必须提醒您一下,这个私信发出者拥有非常完善的信息防护和反追踪技术。】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王燎坐在轮椅上敲着屏幕反问道,“这种东西你提醒我……有什么意义?”

    【用您比较容易理解的方式来解释的话……您可以把这个信息发出者理解为一个有一定水平的黑客。虽然他做不到电影里那样,拿着笔记本在门锁旁边打打字就能解锁的地步,但他说“会让所有人都知道”,那就大概率是拥有这样的能力的。】罗宾解释道,【向大量特定号码发送短信,附加链接这种事情并不难做到——您最好把他的威胁当做一个确实有可能会发生的情况来处理。】

    “那怎么办,我去报警?这人不是说不许我有动作吗?”王燎表情僵硬,而且还有些困惑,“你不是说,没有人会把我和这个事情联系起来吗?”

    【显然发出威胁的人并不怎么依赖逻辑推理,他的行为模式可能更接近于直觉。】罗宾的解释简单的像是在敷衍,【人类的行为并非完全基于逻辑,激素水平波动和一厢情愿都有可能造成影响。至于报警……对方如果采用了定时取消否则发送的脚本,被警方逮捕后你们的资料就有外泄风险,这不安全。】

    王燎点了点头,“所以,现在最安全的办法应该是直接接受威胁,什么都不做,期待对方会记得按时取消发送指令?这不行吧,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如果要解决这个问题,您只需要向我提出要求就可以了。】罗宾的回答善解人意且令人放心,【本机有充足的干预手段,完全可以应对这种等级的事件。】

    王燎眼神一凝,“你打算再找个受害者跳楼砸人?”

    【您如果不喜欢这种类型,或许我们可以选择其他的方案。】罗宾提议道,【您的目标是保护个人资料不外泄,这个目标实现起来不会很困难。只要您对我提出要求,剩下的工作交给我做就可以了。】

    王燎看了看手机上的灰白字体,又看了看私信里自己住院期间的检查报告,然后敲着键盘道,“那就交给你了——务必确保我们的个人隐私安全,还有,别搞出人命。”

    给罗宾安排了任务后,王燎就又投入到了工作当中。公司的运营还是受到了周澜松的事件影响,虽然现在周澜松已经死了,但他首页上的视频还在——而且还是顶置状态。

    这就导致有不少闲人“顺藤摸瓜”找到途旅策划的小程序或者微信公众号上,点开客服名单然后直接开骂。

    邓铃的事情让王燎意识到,自己的这些雇员年纪也就和自己相仿,让他们来处理这种明显带着恶意的“投诉”,这对他们的心理损害实在太大。比起自己绞尽脑汁去安慰他们,王燎宁可自己来应对这些“投诉”内容。

    反正应对方法也很简单,只要把周澜松都干了些什么直接写篇小作文就好。

    绝大部分普通且富有正义感的普通人,在看到来自王燎这一方的辩解后,不说马上调转枪头,至少也会稍微困惑一下。

    更仔细一些的人可能会拿着双方说法核实一下,然后选择自己的立场。没那么多心思的看见这事情可能还有说头,大概率会彻底不管这屁事,把注意力重新投向其他短视频。

    外面到处都是几十秒就能获得反馈的,令人愉悦的短视频,谁有功夫在这儿推断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原委呢?

    化解骚扰的工作进行的还算妥当,但确实还有一些脑子比较有坑,或者说就是比较坏的家伙出现。他们完全无视了王燎的解释,污言秽语直接开喷。哪怕早就有了准备,王燎还是被这些人喷到差点破防。

    凭什么啊你们就来骂我?连事情经过都没搞清楚,你们就呲着个牙学人骂街了?

    从上午九点到中午十一点半,区区两个半小时的工作时间,王燎浑身上下全都被汗浸了个透。汗水一半是被骂的,另一半则是被热的。

    今天孵化中心的空调出了故障,物业上的工程师们正在抓紧抢修,但是进度仍然不太好。虽然为了确保孵化中心里的创业小年轻们不至于被盛夏的深圳活活烤熟,物业公司整来了七八台电风扇。但现在是七月底,是湿度85%,温度35摄氏度的盛夏。

    盛夏的深圳,没有空调真的会死人的。

    “你赶紧去洗手间。”趁着午休的功夫,邓玲开着她深红色的轮椅凑到了王燎身边,“今天一上午你都没动弹,赶紧去洗手间里检查一下,别弄出压疮了。”

    头发尖向下滴着汗水,浑身上下都是汗味的王燎心浮气躁地进了洗手间。天气燥热,加上衣服黏在身上那种难受的感觉,最后混杂着被一群莫名其妙的人痛骂两个半小时的怨恨,王燎现在的情绪已经快到了崩溃的边缘。

    在这种堪称地狱的环境下,他还得检查自己的身体皮肤状态,确保已经没有知觉的双腿和臀部不至于长压疮。

    洗手间位于孵化中心东侧,平时里面的温度就要比办公区更高。进一趟洗手间再出来,轮椅停在走廊正中试图缓解一下糟糕至极的心情时,王燎的手机响了。

    “你们这些人一点都不负责!把人家搞生病了就装不知道!”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听不出男女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个小孩,“还不去道歉!”

    王燎默默挂掉了电话,随后用近乎僵直的眼神盯着湿漉漉的手机屏幕。明明没有点击,但黑色的屏幕上还是浮现出了明显的灰白色字迹。

    【让他的父母和老师都听一遍通话录音如何?】罗宾主动询问起了王燎的意见,【骚扰电话的来源是个初中三年级的学生,昨天也是正常工作日,他是不应该看到那条短视频的。】

    什么短视频防沉迷设置,什么校外人员直接告老师王燎都觉得力度不够。他感觉自己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琴弦刚刚在那一通电话的骚扰下直接崩断了。

    告老师告家长有什么意思?这个年纪的小朋友不挨一顿社会的毒打,怎么能知道社会的险恶呢?

    下午两点,初中三年六班的教室后门处,突然冲出一个表情扭曲,嚎啕大哭的小胖子。涕泗横流地冲出教室后,他找到了还没有启用的空置教室区,然后把自己关了进去。

    尽管初三的学生平均年龄已有十五岁,但大部分这个年龄的学生仍然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和举动。他们已经成长到了拥有了足够丰富的情感的年龄,但却因为年龄太小而缺乏对这些情感的了解和控制能力。

    初三小胖就是这么个人——他刚刚发现,自己偷偷写在QQ空间里的日记内容被发在了班级群里。

    而且还是没有老师在的那个班级群。

    一个初中生,在自己的QQ空间里写的带锁日记,那内容是能给熟人看的吗?下午第一节课上课前,全班四十五人里,就有四十四人知道小胖喜欢邻座的李舒凝。

    单纯喜欢也不行不行,可小胖还写了很多发自肺腑的,不能写成文字供人品读的,很容易把读者和自己都送进看守所里的内容。虽然是幻想内容,但却用上了大量同学姓名,甚至连外貌习惯乃至口音都是照着人家写的。

    这已经不是换个学校就读就能解决的问题了,也许换个星球小胖还能稍微好受一些。

    初三6班的同学们看着那个名为“口不择言的下场”的链接,百思不得其解。小胖虽然性格有些奇怪,但绝大多数时候还是个挺正常的人。他就算有这种稀奇古怪的爱好,冒犯性地用全班同学作为角色写了色情小说,他也不至于蠢到把这东西发到自己的班级群里。

    聪明人已经猜到了小胖也是受害者,女生则纷纷以尖叫和看蟑螂的眼神表达自己和黄赌毒不共戴天的决心。只有几个平时就没什么人愿意和他们打交道的“阴暗群体”喜出望外,拿着手机一会看看上面的内容,一会看看正在尖叫的女同学。再露出一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笑容。

    而小胖的“社会评价”,正在这些扰乱教学秩序的反应当中,仿佛融化的脏冰,一点点渗入进下水道里。从此彻底不见。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当然是小胖自己,而突然情绪崩溃决定折腾小胖的王燎……现在正在地铁站入口处准备回家。

    下午两点半,车公庙周围的阳光就像是某种和世界上其他地方的阳光截然不同的物质。后脖颈仅仅被照射了十几秒钟,王燎就感觉到了自己脖子上传来的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这哪是太阳,明明个小太阳嘛!

    搓了搓脖子上火辣辣的皮肤,绕过丰盛町步行街,轮椅终于来到了带垂直电梯的D2入口。

    垂直电梯入口也有不少等电梯的普通人,在看到王燎开着轮椅过来以后,所有人都主动让开了一条通道,让轮椅和王燎先进去。

    受人照顾了的王燎很不好意思的点头道谢,身体在轮椅上不停的弯曲点头致谢,以至于最后看起来整个人都有些矮小。电梯里空间有限,好几个王燎让路的人只能再等下一趟电梯,这让他又不好意思的点了半天头。

    在电梯最显眼但又无人在意的角落里,感受到震动的王燎摸出手机,然后看到了来自罗宾的汇报。

    【对电话骚扰者的压制已经完成,接下来几个月内他都不再有打骚扰电话的能力了。】罗宾的汇报一如既往地简单直接,【黑客的干预正在持续,本机目前已经无效化对方的威胁。】

    王燎有点紧张,“没搞出人命吧?”

    【没有任何物理上的接触,所有行动都在互联网上进行。】罗宾信誓旦旦地回答道,【对威胁的无效化也将基于网络进行,不会有任何现实世界中的变化。】

    “那就好。”王燎松了口气,他操纵着轮椅驶过检票口的人工通道,再次向开门的地铁工作人员点头道谢,然后开着轮椅继续等地铁站里的垂直电梯,“你干的不错,辛苦了。”

    道谢只是王燎的习惯性反应,但罗宾的回应却让王燎感到心里一暖。

    这AI回答道,【本机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朋友之间不用这么见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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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增很生气。尤其愤怒于现如今的大数据简直无孔不入,而且完全不遮掩自己窃取用户隐私的事实。问答网站平台直接开始给简增推荐起了诸如“我招惹到了很厉害的黑客怎么办”、“如何伪装潜逃”、“你提前自首时必须知道的10件事情”之类的内容。

    购物平台给他推荐骨灰盒和牌位订做,外卖平台上排名前列的是紧急心理咨询和防刺服出售,二手物品平台上一眼看过去全都是坟地阴宅的推销链接。

    简增扔下手机,自己缩进了座位里。

    他不是没想过这可能是“不好惹的黑客”在给自己警告,但这种猜想刚刚诞生就被他自己否定了——购物、外卖、二手三个平台软件隶属于三家完全不同的超大型网络科技企业。同时黑掉这三个平台,难度基本等同于登天。

    所以,这些探听消息触角遍布整个互联网的不可名状怪兽们,一致认为自己绝无胜算,而且离死不远了是吧?

    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他只能放弃了平时的习惯,把“工作地点”从自己家挪到了公司的运维室内。这里人多,对方应该不太好下手。

    他反复检查过王燎的资料,并且通过多个数据库核实过这些资料的真实性。无论怎么看,王燎都只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

    他的父母都是普通工薪阶层,唯一能称得上是优势的,就是来深圳来的足够早——在房价暴涨之前,王燎一家就买好了两套房子。一套自住,一套留给王燎做婚房。

    二十年的房贷还到了去年才结束,甚至还动用了一些王燎的赔偿款。

    王燎本人也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一个普通大学的普通中文系毕业生,在大四下学期开学的第二天遭遇了车祸。然后拿到了四十多万的赔偿款。出院之后也毕了业,但却找不到一家愿意接受自己的公司。

    无奈之下,王燎动用剩下的赔偿款创办了途旅策划,并且在深圳申请了创业扶持。靠着扶持奖励和员工的奋发努力,虽然有些磕磕绊绊,但公司总算是运转了起来。

    简增绝望的扔掉了鼠标。

    这就像是一个全副武装的重甲骑士突然发现自己所有的战友,连带着他们身上的盔甲都被碾成了肉沫,而自己却只能从头盔的观察缝里,看到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拥有如此强大能量的王燎居然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残疾人。步履维艰地运营着一家初创策划公司,并且还招聘了一堆和他差不多的残疾人。如果他拥有王燎的这种手段,就算当不了网络小说里的男主角,做个很有钱的大老板总是没问题的。

    简增确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抗拒有钱的诱惑。王燎没有马上利用这种能力成为有钱人,那就只有两种合理的解释。

    要么王燎还不知道自己拥有这种力量,要么自己找错了对手——王燎和周澜松的死无关,他只是凑巧在开盒了王燎和邓玲之后,凑巧被自己跳楼的女朋友砸死了而已。

    想不明白,那就先不去想它。简增无奈放弃了继续推测的尝试。万幸自己的威胁似乎真的起到了效果,看起来王燎那边并没有继续对自己动手的迹象。

    “咚咚。”运维室的门口传来了很客气的敲门声,简增也没多想就对着关闭的大门喊道,“门没锁,进来吧!”

    坚固的铁门被缓缓推开,两个穿着深蓝色夹克衫的陌生人走进了运维室。他们看了一眼房间,然后走到了简增身边,“你是简增?”

    “是。”简增皱起了眉头,他忽然有了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你身上的事儿发了,跟我们走一趟吧。”带头的陌生人向简增出示了警官证,“不要碰手机和键盘,慢慢站起来!”

    简增感觉自己的脑子轰的一声,像是突然炸开了似的。王燎,这肯定是王燎动手了!他居然敢报警?不对,难道他自己的事情就见得了光?他敢报警,难道就不怕自己把他也扯出来?

    简增看向这两个自称是警察的陌生人,然后敏锐的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他们没有逮捕令!

    作为一个从来没有和警察打过交道的人,简增理所当然地认为,没有逮捕令警察当然不能就这么闯到自己的工作地点,然后把自己强行带走。

    这些人不是警察,他们肯定是王燎派来的手下!

    从早上持续到下午的精神紧张,以及那些看着就让人脊背发凉的特殊推送,已经让简增的神经绷到了嘎吱作响的地步。突然碰到两个自称是警察的人要带自己走,天然产生的抗拒和抵触情绪叠加上本来就紧张的情绪,最终让简增认定这两人一定是假冒伪劣。

    两位便衣警察看着简增没啥激烈的反应,心里还稍微放松了一些。今天上午,他们支队侦察已久的一起网络侵害个人隐私案件有了新的进展。通过一封匿名举报信,支队迅速锁定了这起案件中一直没能找到的“销售”方。

    两名犯罪嫌疑人通过互联网购买了四千万条快递信息,并且通过快递信息上记载的收件人姓名和联系电话进行诈骗。这两个犯罪嫌疑人已经被逮捕归案,为他们提供电话号码和银行卡的犯罪嫌疑人也一并被捕。可出售这些信息的嫌疑人却一直没被找出来。虽然支队已经申请了技术手段支持,但定位进展缓慢。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之际,那封突然发来的匿名举报信给侦破带来了希望。信件发送者提供了非常详细的证据,证明简增手里有大量非法获取的个人信息,以及他的“跑分”提现记录。

    其中有四笔提现记录和已经被捕的两名诈骗犯罪嫌疑人交代一致,可以认为简增就是他们的信息来源。

    由于批捕过程需要审批,担心脱钩的支队迅速做出决定,让两名同志身穿便衣,先把人控制起来再说——公安机关有权对个人进行传唤留置,只要时间不超过24小时即可。

    简增倒是看起来挺老实的样子,虽然表情紧张,但他也确实听从了警察的指示——没有去碰自己的手机或者键盘。

    就在两位警察稍微放松了一点,准备去把人控制住的当口,简增忽然动了。他猛地从自己的座位上跳了起来,扭头冲向身后大开着的玻璃窗。

    在警察冲到简增身边之前,他就从窗户里跳了出去。

    而在跃出窗户的一瞬间,简增忽然心里一沉。

    这里不是他家,不是二楼,是公司的运维室……是五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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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梯缓缓升上五楼,王燎遥控着轮椅出了电梯间。

    每次用电梯的时候,他都要感慨一下自己的运气着实不错。父母当时不知怎么地,一门心思一定要多买一套房产作为婚房留给他。而这套只有楼梯的多层居民楼,在两年前被正式纳入旧改范围。经过大家一致同意,政府资助加上居民筹款装了个外置电梯。

    电梯安装到位了几个月,王燎就遭遇车祸成了残疾。原本王燎签字同意,纯粹是为了让楼上那对老夫妻,以及其他上了年纪的邻居们出行方便。结果现在自己每天的日常生活全都依赖于这个电梯——这大概就是好人有好报的现实化体验。

    只不过如果能选……王燎绝不希望自己能用上这份好报。他宁可每天用自己的两条腿艰难爬上六楼,然后瘫坐在沙发里喝着可乐咒骂炎热。

    出电梯进了楼梯间,通过扶手式电梯再上半层楼,王燎终于开着轮椅回到了自己家里。先开空调,然后换到普通轮椅上,王燎拖着自己黏黏糊糊的身体去洗了个澡。

    洗完澡后在空调房里换了身衣服,王燎这才算是彻底活了过来。

    外面的高大榕树上,有噪鹃正在一声一声的嚷嚷着。叫声接二连三且越叫越快,音调尾部还有些上挑——听着就很烦人。

    虽然噪鹃声音不怎么好听,但大中午的听鸟叫,总比听铁嘴噪鹃哐哐哐的声音强——SZ市民喜欢把破拆水泥路面的挖掘机,和自家屋外的噪鹃相提并论。毕竟在现代国际大都市里,能如此自由自在想叫就叫,而且还没人管得了的也就是这两样东西。

    而作为在现代大都市里工作的年轻人,不上班的时候,王燎的爱好和所有其他人都一样——把手机粘在自己脸上。而且比起普通人他还有一项极强的优势,无论坐多久,他都不会腰疼。

    拥有这种能力,对痴迷网络的现代人来说也未必就是福气或者优势。就像本地人常说的那样“生仔未必就是福”,因为“要娶媳妇要分屋”。

    长时间高强度使用互联网会对身体造成负担,同时对心理健康也是个打击。毕竟现在科技发达,隔着屏幕都能被人气个半死。高强度上网,就意味着高强度被气。

    据说现在年轻人的肺结节、乳腺结节和甲状腺结节发病率越来越高,越来越方便的互联网在这里或许扮演了颇为重要的角色也未尝可知。

    王燎郁闷的放下了手机,他感觉自己可能快要结节了——具体是什么部位的结节还不好说。那些在各种视频下方出现的留言,简直到了看一眼就让人觉得眼睛疼的地步。

    别的小区保安套捕了一条站起来和人一边高的无人看管大狗,结果留言区下面一片“狗在摇尾巴求你放过它”“狗咬狗自相残杀”“这些人真讨厌”和“别人自己好好的没惹你,干嘛套别人”之类的智障发言,看的王燎眼睛生疼。

    中文互联网上,能听懂狗说话的狗语者已经这么泛滥了吗?

    套狗的视频下面乌烟瘴气,换一个视频看看吧。

    王燎动动手指,下一个视频讲述的是一个小男孩罹患神经母细胞瘤的故事。是详细展现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在肿瘤细胞的侵袭下一点点虚弱,最终死去的残酷的、令人悲伤的内容。

    评论区大部分内容都是“愿天下的小朋友都能够健康快乐成长”,可总是有那么一两个显眼包要写些“有些餐饮行业真的太可怕,现在的食品太不安全,国家一定要重视”,“什么医生啊,居然在家长花费百万后才劝说放弃?”之类的内容。

    嗯……眼睛更疼了。

    在下一个视频就更刺激,一个自称是什么银河联邦舰队的高级指挥官,放了个太极图在屏幕中间转来转去。而视频或者说“配套音频”的主要内容,是在介绍一个叫做里莫利亚的失落文明。

    一个不知何故明明失落了数百万年,却仍然能够被清晰画出疆土边界线,并且以精神能量为主要发展方向,已经开始探索太空但在偏离了发展方向后瞬间灭亡的文明。明明完全被抹除了过往存在痕迹,却被一个拥有三百万粉丝的账号清晰描绘了发展过程,并且还做了六期视频进行解读的文明。

    仿佛地铁上看手机的老头一样,王燎不可避免的看到了这条视频下分外热闹的评论区。

    评论区里获得最多点赞的内容是“这和爱因斯坦最后的谜团不谋而合:宇宙唯大爱方可衍续!”

    一群热热闹闹把科学当神学和神秘学研究的“泽塔星人”“昂宿星人”和“地平说研究员”正在评论区里团建,他们最近关注的内容主要是距离地球四百公里的外星舰队、以及自己居住的小区外面新建了信号塔,这一定是有邪恶力量正在迫害他们。

    王燎实在憋不住了,他用手无奈的捂住了自己的额头,以防止更多辣眼睛的东西趁虚而入,“外星人,指挥官,还他妈有舰队……你们知道爱因斯坦是他妈干啥的吗?”

    【您所提到的关键词并未找到相关内容,是否要扩大范围搜索?】罗宾恰到好处的出来表示关怀,【爱因斯坦是著名物理学家……】

    看着罗宾把爱因斯坦个人简介生平展示了一遍,王燎这才找到了插嘴的机会,“我知道爱因斯坦是干什么的……我是说这些人不知道。”

    【账号“昂宿星人”持有人,周树田。五十六岁,未婚,初中学历,个体户。】罗宾迅速给出了那个说爱因斯坦最后谜团的账号持有人信息,【从他的个人经历、阅读记录和发言内容分析,他知晓爱因斯坦研究方向的可能性不足10%。】

    “我就说嘛……”这些信息迅速在王燎脑海中组合成了一个没什么文化,稀里糊涂就信了外星人的粗粝乡下人的模样,然后那股潜藏在心底的好奇就有些压不住了,“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开始相信这种东西的?罗宾你能找到他的留言记录吧?”

    【这并不困难。】罗宾小小的骄傲了一下,然后给出了回答,【该用户于2014年第一次注册短视频和社交平台账户,随后开始关注觉醒大学等账号。2014年7月29日下午三时二十二分,该账户在“爱因斯坦最后的遗言”文章下点赞并且评论“爱因坦得信息应、被所冇入听见!!!”】

    王燎眯着眼睛认了半天,这才认出这行字本来应该是“爱因斯坦的信息应当被所有人听见”。估计是因为手写输入法还不熟练,所以最后写成了这个鬼样子。

    从这位周树田的发言记录来看,他的输入这项技能进展缓慢。头两年都还是错别字满篇,十五个字的回复要隔足足三十分钟才能发出来。后来输入的结果慢慢好了起来——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用了语音输入法。

    周树田对外星人的笃信和痴迷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坚且深,为了维护自己的“信仰”而和网民发生冲突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和人恶语相向逐渐成了常态,张嘴“死全家”闭嘴“去你妈”也成了他的发言习惯。

    由此看来,在那个一本正经介绍失落文明的视频下方,一本正经感慨爱因斯坦信息的周树田反而是个罕见的平和态度。

    看着罗宾搜集并且呈现的留言记录,王燎的眉头越皱越紧。虽然周树田没有什么语言天赋,但他坚持不懈骂人的劲头确实让人打心底感到不适。隔着屏幕,王燎都感觉自己已经隐约闻到了那股子语音骂人时口水横飞的臭味。

    【您似乎对这些言语产生了不适。】灰色的字体浮现,顶替了那些无甚新意却又饱含恶意的词汇,【根据相关定义,您可能遭到了网络暴力,是否需要本机进行干预?】

    啊?王燎看着这行字半天没能反应过来,明明是我在偷窥别人的留言,怎么我就被网暴了?

    【网络暴力是借助互联网这一载体,对他人的隐私权、人身安全权及其正常生活造成威胁或某种不良影响的行为。】罗宾解释的速度都变快了一些,【阅读网络评论而不适,属于正常生活受到了不良影响,符合遭到网络暴力的定义。】

    这也行?王燎瞪圆了眼睛。

    【事发突然且事态紧急,本机已经预先进行干预准备。并将于三十分钟后开始干预。】罗宾忽然话锋一转,【您如果有不同意见,请于三十分钟内否决干预计划。】

    敲击了几下手机屏幕后,王燎的手忽然停了下来。他看着自己输入框里的“否决”二字陷入了沉思——罗宾的干预,对这个五十多岁的单身汉来说,似乎不见得就是个坏事。

    银河联邦和那个什么觉醒大学,是挂了牌的邪教组织。头目和主要组织者已经被判了有期徒刑,现在大概还没放出来呢。

    这么一看,周树田的行为一下就有了不一样的性质——这是一个被荒诞邪教蛊惑,不惜在互联网上对人破口大骂的中老年单身汉。而且脾气明显愈发执拗偏激,随时有把行动从网络谩骂升级到现实层面上的可能。

    对这种人进行干预,是对社会做出重大贡献,是为社会稳定和他人安全做出努力的举措。

    绝不是什么滥用AI能力,从更高的层面上对网络暴力以暴制暴。

    “同意干预。”念及于此,在噪鹃和挖掘机破拆路面的噪声伴奏下,王燎对罗宾的行为发布了许可,“但是要记住,不能搞出人命来!”

    【本机只是一个善于处理网络暴力的私有AI。】罗宾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稳妥,【夺人性命这种高难度行为,并非本机擅长的领域。】

    “那就好。”王燎面带微笑,双手在键盘上敲字的速度都变快了不少,“你打算怎么干预?”

    【目标是单身,缺乏足够有效的社会关系影响。】罗宾的回答并不直接,倒像是在借着这个机会,慢慢理清思路似的,【借助互联网,影响他的社会关系难度巨大,且据本机评估,效果不佳。】

    王燎也觉得,那种“告老师,告家长”的小报告似的的反击方式用处可能并不大,毕竟对象是个已经快六十岁的单身汉——近乎偏执的固执,和完全听不进别人意见的顽固都是这个年龄段单身汉的共同特征。

    那罗宾会用什么办法来干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