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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而那两人交头接耳,迟迟没把铡刀落下,他揪着心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最后,只看到那神紧紧握着那人的手,就像是小孩子在和大人撒娇耍赖一样,拉着人家来回摇了几下……

    ……看到她这般依赖眷恋那个人,他的心就已经死了。某种尖细的东西扎进心里,痛苦从心脏向着四肢百骸蔓延,他连自己的呼吸都快要感受不到。再看到那神扑到那人怀中,紧紧拥抱对方,像怀抱此生挚爱,万般留恋珍惜,他浑身已经痛得麻木。心脏的每一下跳动,都像是落在了荆棘万刃之上,每颤动一下都会受伤,每一次泵动都鲜血四溢……

    在他脚下不稳、呼吸凝滞,只能靠一手扶栏一手捂着心脏勉强保持站立之时,幸好琼娘冲了过来扶住了他。赖银发也大呼小叫地焦急赶来,一手抱着他遗落的惊天刀,另一只手搀扶住他另一边的手臂。而他无暇去看最关心他的那些人有多么担忧,他死死盯着台阶之上——明知看到那画面只会让自己痛苦,只会叫自己难受,也要将之死死盯着————

    ——结束拥抱后,那神便推了下那人的手臂,似乎在笑说叫其先行离开。

    而那蓝衣男人又看了他一眼,虽然见他手里刀落,杀意也被哀意湮没,但明显还是不放心就此离开,所以有提议:“还是让我陪你…………”

    “走吧走吧。我不会有事的。”

    在琼娘为自己柔声拍背下,他找回呼吸节奏,眼前世界越发清晰。而哀默大于心死,想要毁灭一切的绝望再次卷土重来。他盯着桥上的眼神恢复了方才持刀怒追时的狠戾暴虐,甚至更甚。而她毫不在意,又笑着推了下那人,自己后撤一步,也离他更近一步。

    如今桥上桥下,因为道路以目,八卦飞传,走过路过的人们都知道了桥这边有个为情所困、穷凶极恶的“歹徒”,所以对面不敢来人,这边无人上桥,一时桥上只剩下那对“万众瞩目”的“有情人”。而她背着手,用右手握着左手的手腕的姿势,在他眼前耐心目送那人离开。直到对方消失于桥身那侧,她还在顾盼,向着对方挥手相送……

    他想,她之所以不跟对方走,估计是怕自己去找那人麻烦吧。他也忽然想起,当初在忘返楼的时候,她有说过那人是她的“把柄”,谁动了那人,她就会给谁下咒,以神的能力和名义。

    ……所以,她到底有多喜欢那个人?

    他气恨得要死,嫉妒到发疯,那神既然可以读心,又怎么读不出他如今心中的酸涩痛苦,又如何在他面前还笑得出来?

    而她在目送那人离开后,又在灯火错落的星知桥上伫立良久。随后蹦跳着下桥,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无所畏惧的样子——她就顶着那样一张滑稽可笑的猪头面具,毫无顾忌地回到他身边,用右手大拇指开玩笑般地横着比划了几下她自己的脖颈,一副“要杀随你”的随意:

    “好了,你可以动手了。”

    万家灯火亮于别处,而他们皆站在人世的暗影中。她如旧从幽幽深暗中,向他伸出一只苍白纤细的手腕,却比上次更为欣然满足地说:

    “我已经拥抱过我在这个世界最喜欢的人了,可以说,在这里已经没有什么遗憾。谢谢你这么多天陪我演戏。你可以——斩断‘红线’了。”

    ……所以,果然是这样啊。

    来得太快的爱情,如同血口大盆的猛兽,将他囫囵个地给吞了,还叫他傻傻地站在黑暗中,以为这不过是乍然的天黑。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已经彻底死了。没受一点伤,没流一滴血,但已经再也看不到半点阳光。

    【感情世界里,最让人难受的,莫过于你春心萌动方寸大乱,而对方却镇定如同一池从未被搅动的清水,波澜不惊。】【注:这句话摘自网络,原作者@啊空】

    他这时恍然发现,他一直以为自己是那圆缘桥的传闻中掌握是否回头的主动权的仙人,但其实,他是那个注定被丢下的女子才对。她所说的“后动情者倒也输”的理论,分明就是歪理,只有第一句话才适用于他——“先动情者为输家”。他在她面前从头到尾都是输的,他可真是被她骗惨了。

    “……他就是你的最喜欢?”

    他再次有些呼吸不上来,感到近乎致命的窒息,便利用最后一口气掐住她的脖子,用尽最后的力气撑住一个可说悲惨的笑容,问她:“那我呢。”

    “……你啊……”

    她伸出双手,亦搂住他的脖子。他们看似拥抱在一起,但心与心的距离恐怕从未有一时贴近过。那张猪头面具挡住了她全部的表情,却阻拦不了她语气中散发出他不想听的怜悯,以及同情——

    “就算都是用心塑造的泥人,你也不是最耗我心血,最受我宠爱眷顾的那个。也许从不知道自己在神心里的地位,对你来说会比较好吧……”

    他的手臂还是不够用力,阻止不了她说出足够将他击毙的话语,而他已经用尽了自己的全部力气——

    “既然要选择……真实……那就……从一开始时就不要心软于虚幻………”

    “我不是个擅长做告别的人………比起告别,承认失去,我倾向于把一切都毁掉……没有美好结局的记忆,就不必再怀念,就不必再痛苦…………所以…………”

    她的语气越来越弱,但好似,并非被他掐制所害……

    “别原谅我……神明没有办法爱你………”

    “等我回去后………你和东方堇的故事,我会用心去编织………和她好好相处,你不会再受感情之苦,背叛之痛………一个完美的结局,一个没有我存在的未来………足不足够,弥补你………?”

    “……快……杀了我……”

    “我……受够了………”

    ………

    纵使琼娘拼命拉着他的手臂,尝试逼他松开掐在她脖颈上的力度,但他已经自己放松了手——因为,他突然有了一个比杀死她还要强烈的心愿——

    “……你……”

    而当他要掀开她脸上的滑稽面具时,她伸出手,把自己脸上险些被他用手拨开的面具按了一下,重新戴了回去。他心中的某种预想,算是得到了一个答案……

    “你是不是……在哭………”

    “……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她笑说,好似有些无奈:“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为你哭。是还没被我耍够么?哎算我求你,快点动手,让这场闹剧结束吧。”

    不知何时,她已拿到了那把被他贴身放置的鎏银短刀——那也是,曾斩断过他们之间的红线的“命运之刃”。而她竟是这般渴求死亡,这般渴求离开他,是以要逼他拿刀断情,将她斩杀——

    “再不动手,我就又要去找昭言哥哥求抱抱啦。”

    她笑嘻嘻地把刀递到他手上,捏着他的手叫他把那把短刀握紧,再拉着他的手往她自己身上瞄准预备:“还有阿音、小万他们,我想在这世界见的帅哥可多了~要不是时间线凑不上,我非得跑他们跟前挨个熊抱一把,贴贴亲亲。所以麻烦你快点动手,再不让我挂点,他们都要遭我毒手啦。”

    “……是的。他们都比你重要。每一个人。”

    看出他已经濒临崩溃,此时的神明笑得越发像个恶魔:“我只是因为不想拆我自己写的CP,扰乱我倾尽心血打造的故事线,所以选择了主线故事边缘的你打卡谈恋爱。‘打卡’,就是到此一游。找你打卡,就是找你玩玩,不要当真。等我走后,你会忘掉一切,这里所有人都会忘掉一切,你就不会再痛苦了——这样不是很好吗?在犹豫什么呢。”

    “所以,快——”

    “杀了我。”

    “杀了我。”

    “动手啊——”

    琼娘他们已经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了,他也已经被她翻脸般的态度、用心险恶的自白搞得浑身热度尽失,心寒入骨。可她还嫌自己说得不够狠,做得不够绝似的,竟以和他共握着一把刀的姿势,笑着伸手搂住他,把头靠在他心口,如若是要和他抵死缠绵的情人,向他低诉“爱语”——

    “啊……你原来是这么喜欢我……这么的没出息…………”

    “——你曾问我,为什么没把你捏造成对我死心塌地,像舔狗一样爱我的泥人——可你现在,不就是我的一只舔狗吗?”

    “你对我的梦里梦外产生的那些想法,我都一清二楚,可我一直装傻,一直不理你,你猜是为什么?——”

    “——因为——”

    恶魔在他心上低语,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的细弱声音,在距离他心脏最近的地方“刺上尖刀”:

    “我把那些,都当做了被宠爱过头的宠物,幻想自己能支配主子的,没有计较必要的‘亵渎’。”

    “呐,你有养过狗吗?”

    ……他实在受不了了。

    眼前一片血红,他感觉自己身上的每根血管如今都烧得发烫,大脑下一秒就会爆裂开来。在他胸口位置猛烈泵动的心脏不停地收缩而后扩张,将痛苦与绝望代替血液运送至身体各个部分。他的四肢百骸都痛到麻木。他身上的每一个器官都在催促着他去捏断怀中人纤细的脖子——在她说出更伤他自尊心的话之前————在她变成更为可怕的恶魔之前——————

    “杀了我。”

    “快杀了我。”

    “用你能想到的最快方式杀了我——”

    “这你如果都能忍,就真的是舔狗一只了——!”

    ………

    ………………

    …………………………

    ……不。

    ——不——!

    他已经受够了她的操纵和拉扯,让一切都按照她设想的发生——所以这一次,他选择——

    “……走……”

    “大哥?!”/“大、大佬……?”

    “——走——!!”

    他深吸一口气,用最后的理智和力气,将命运硬塞到他手里的“决定”,抛入汤汤浩水————从此刃沉透星,洗尽血身,不再锋锐,不再杀人。

    然后拼着这最后一口气,他转身,拉起目瞪口呆的琼娘和一脸阴沉的赖银发,试图朝他们原定的目的地前进,回归初心——所有知晓他前尘,关心他遭遇的人,几乎都不明白他最后为什么情愿扔了前帮主留给他的唯一遗物,也不愿意拿那把刀杀死一个欺骗了他感情的玩家骗子。但她一定明白的————

    ——她既然想死,他就偏不让她死。如果那把刀是她所预言的他必然会拿来杀死她的命运之物,那他就偏不要如她之意。从此刃沉透星,再也杀不了任何人,那么她就必须留在这个世界,以不该存在之身滞留长停,孤独徘徊,无法被任何人真正接纳,也无法彻底抽身回归她的日常。陪她玩玩的“狗”也好,她最喜欢的“泥人”也罢,谁都由她创造,但也谁都不属于她。她不会得到陪伴,得到爱,她什么都得不到————唯因她对于这世界是虚幻,这世界对她是幻虚。她既没有实在的肉体痛觉,那么便惟有伤心才能叫她破防。

    果然,她是懂他的报复的。所以在他临走之际说了一句:“真恶毒啊,小炒。发起狠来,连神也不肯放过……这就是你啊。”

    他心中大伤,几乎是在这星知桥边死过了一次。以至于身体仍麻木地抽痛着,离开的速度不够快,叫他还是听到了“恶魔”在背后慨叹:“原来,就算抱住自己最喜欢的人,也不会感到特别开心……所以活着对于我来说,究竟有什么意思………?”

    “如果……也能叫你钻我心里看看就好了……”

    “如果………”

    “………”

    “果然………习惯欺骗……的人………都不会…………”

    她最后的话被无情之风吹散,而他也不愿去听清,所以便任由她站在身后的晚风中孤零……

    “……”

    “?!?!啊——————!”

    然后,在他快步地离开之时,他听到身后传来惊呼之声,琼娘也好,赖银发也好,都为那个翻过桥栏毅然跳入黑暗到半点光都看不见的透星河的人驻足大叫。而他捂着仍余痛不止的心脏,只回头看了一眼——

    ——看来,这次是“仙人”跳入了河水,试图越过天堑,寻求一个能叫这段缘分继续延续下去的关联点。即使他们之间的这个关联点,最后必然会变成他们其中一人性命的终止符。但这都无所谓了。在他心中,他已经死了,她也已经死了。无论她再找来一千次,一万次,他都会报以冷笑,将她推开,不言杀害。

    痛苦吗?

    痛苦。

    赢了吗?

    赢了。

    他赢了。

    在这场与神博弈的动心之战,是他赢了。是他——在最后关头控制住了自己的杀欲及爱欲,奇迹般地在神面前反败为胜。但他并没有特别高兴。就像她所说,对生命灰心失望到一定程度,就算抱住自己最喜欢的人也不会感到特别开心。他最后虽然也抱住了自己到方才为止还可说是最喜欢的人,可这有什么意义?他们互相伤害,互相将对方杀死,彼此什么都得不到,徒是消耗生命,浪费感情罢了。

    而“真正的自23杀,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真正的痛苦,亦是试图从别人那里得到安慰和解脱。爱是最虚无缥缈的情感”——这些道理,他在自己八岁试图涉海自23杀时,不是已经清晰领悟了吗?所以,别再企图有任何人能救自己,包括神,就可以了。

    这样……就可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