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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一个如花的故事,比诗还瑰丽 济慈《希腊古瓮颂》

    济慈《希腊古瓮颂》

    他躺那儿反刍着往事。那些曾经令他伤心令他烦恼无比的往事,像早已结痂的旧伤,已经不再令他伤心痛楚了。时间是最好的治伤良药。回头一看,那些曾经让你痛苦让你失魂落魄九死一生的东西,不过只是浩荡长河中一朵小小的浪花。

    他就这么东想西想地躺大沙漠里,一会儿翻过来一会儿翻过去,像条爆炒的猪儿虫。也不知这么折腾了多久,终于昏昏睡了过去。

    是小羚羊的触碰让他惊醒过来了。小家伙不知发现了什么闻到了什么,不安地不停用嘴触碰他,拱拱他的脚,拱拱他的腿,最后碰了碰他手,他终于惊醒了。

    他翻身坐起,揉揉眼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才知自己只是假寐了小会儿。就想不行,不能再懒蛇样躺这儿了,得走,得起来坚持不懈地走!

    就跳起,背上背包抓起手杖,哄着小羚羊接着走。

    小可怜呀,自己走好吗?叔叔脚让狼咬伤了,让大沙漠咬伤了,你自己走阵儿吧,实在走不动了叔叔再抱你好吗?他用手杖轻轻在小羚羊屁股上碰了碰笑说。

    小羚羊像个听话的孩子,乖乖地跟着他走。

    太阳好像没那么热了,脚下的沙子好像也没那么烫了。许是休息了会儿的缘故吧?可浑身都是沙子,几天没有好好休息更没好好地冲过澡,浑身都难受,浑身都痒痒。可再难受再痒痒也只能忍着坚持着走,唯有不停地走才有希望,才可能自救。

    他不禁又想起了童年遇到的那次灾难,那大水从天而降样凶恶地扑下来的场景。身后的路转眼被大水冲塌、卷走!他不能停步更不能回头,唯有向前,唯有朝前方迅跑!

    一人一羚就这么在午后的大沙漠里跋涉着,显得那么孤独,那么渺小。远远看去,两个小黑点儿在缓缓移动,像两只虫子在无边无际的大漠里爬行,身后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有如蜗牛爬过留下的湿痕。

    脚上的伤痛让他的步子越来越慢,尽管他在处理脚后跟磨破处时,在伤处与鞋子之间垫了块纱布,仍是走一步痛一下。可他没有停步,只是走一阵儿稍站一站。走了阵小羚羊又跟不上了,他只得将他的小可怜抱了起来。笑呵呵说小可怜呵,咱们是伤兵遇到伤兵,一起悲壮地带伤长征哟,呵呵!

    他搂着小羚羊一瘸一瘸走呵走,穿过了一座沙丘又一座沙丘,不时站下休息小会儿,不时找些话同小羚羊说。不时找话说是他怕寂寞,还怕单调枯燥的行程让自己疲乏得瞌睡起来。

    又这么坚持着走了阵,他觉得实在坚持不住了,再不歇会儿都会倒下去了。就冲小羚羊说,小可怜,穿过这沙丘我们就休息休息好吗?管他的,反正今天是走不出去了,先休息休息吧,嘿嘿!

    他叨咕着,抹把额头上汗,接着走。

    一丝儿风也没有,一点儿声响也没有,天上的太阳像愈发的热了,空气像已凝固了,让人喘息都困难。人也真是,刮风了又恨风,没风了又想风。走吧走吧,本瘸子一定要瘸过这沙丘才休息!

    好歹穿过了沙丘,他立即放下小羚羊,喘咻咻想要取下背上背包,可一抬眼顿时楞怔住了!呆呆地望了前方,傻了样定格了样定定地望了前方,呆看了好一会儿他才一蹦三丈高欢叫,看!快看快看!小可怜,看到了吗?村子!村子!有绿树的村子!那儿肯定是沙漠边沿了,哈哈!走出去了!我们终于走出沙漠了!哈哈哈哈!

    他欢叫着,朝那儿飞奔而去,边跑边狂笑狂喊,手舞足蹈的,疯疯癫癫的。

    受了伤的小羚羊哪跟得上忘情狂喜的他?后面跟着他跑了会儿就跑不动了,一瘸一拐跟着,咩咩直叫。他跑出老远才发现小可怜掉后头了,就站下来等,笑着直催快呀,快点呀!小可怜,我们走出去了,我们总算苦尽甘来了,哈哈!

    他站着等了会儿,等不及就窜回去一把抱起他的小可怜,大步而去。

    他兴冲冲大步走呵走,可走了好一阵前方却什么也没有了。他傻呵呵站那儿东张西望,咂巴着嘴直念叨,咋回事儿呢?咋转眼没了?明明看见就在这儿呀,绿树村子,清清楚楚的,咋都没了哟……

    他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是自己高兴过头跑错了地方,就冲到左边一较高的沙丘张望,没有;又冲到右边一沙丘张望,还是没有。他站沙丘顶四处望了阵儿,拍拍脑袋,灵光一闪,一个词儿一下子在他脑海里蹦出来:海市蜃楼!

    你爸爸的爱人哟,原来是海市蜃楼!原来是传说中的海市蜃楼!害得我疯子样跑来跑去,竟然是塔克拉玛干跟本叔叔玩的场游戏呵!

    气儿顿时泄了,一屁股坐沙丘上,一阵失望,一阵悲怆,欲哭无泪,他只有抡起拳头狠劲在沙丘上擂。

    他就那样不思不想闭目坐沙丘顶上,任太阳烤着,任小羚羊在沙丘下哀叫着。小羚羊跟不上他左冲右突的疯劲儿,只能站沙丘下叫唤。

    许久许久,他仍泥塑木雕样坐那儿,坐化了一般。

    起风了,刮起沙子打在他脸上身上,打在脸上热热的,钻进脖子里钻进身上麻痒麻痒的,他仍一动不动。好像刚才一阵狂奔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好像极度的兴奋随后又是极度的失望掏干了他全部的精力,他再没力气去想去悲哀去绝望了。

    也不知在那儿傻呆呆闭目坐了多久,一阵低而柔嫩的咩咩声触碰着了他心里最柔软的部分,让他睁开眼来,才见他的小可怜竟然在努力往沙丘顶上爬来,且已快爬到顶了!一阵心疼,一阵感动,让他突地跳了起来,吆喝了声赶紧滑下去迎接他患难与共的难友。

    他抱起小羚羊,替它抹了两把身上的沙子,抱怨道乖乖地在下头歇着呀,你跑上来干啥?瞧,瞧瞧你这伤,离结疤大好还早着呢!他心疼巴巴地检查了下小可怜的伤处,碎碎叨叨念着搂着他的小可怜滑到沙丘下,再不想动了。

    不想动就休息会儿吧,了不得今天就在这儿过夜了!他想。

    就枕着背包躺下来,将他的小可怜搂胳膊弯儿里,闭目假寐。

    可他哪睡得着?狂喜与绝望都来得那么突然,大喜大悲之余,人的身体虽慵懒脑子可不迟钝。只是懒得去想,只是一种受欺骗受戏弄的感觉让他久久难以释怀。

    什么人嘛,逗起玩呀?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还海市蜃楼呢,整个儿一骗子!你说呢,小可怜?他拨拨小羚羊鼻子问。

    小羚羊不屑地将脑袋掉了开去,身子却往他身上蹭了蹭,似乎在说谁让你那么天真。

    是呵,我就是天真,太天真了!不天真怎么会独自跑这儿来?不天真怎么会让女人弄得遍体鳞伤?呵呵!知道吗,这叫童心未泯!人就是要有点童心,有点童心才有朝气,你懂啥你懂?他拨弄着小羚羊鼻子说。

    他就这么逗弄着他的小可怜自话自说,排遣心头的郁闷。他这么躺那儿叨叨咕咕的自我疗伤,过了一阵竟就想开了,放下了。呵呵一笑站起来道,也不错,难得一见的海市蜃楼也见过了,幸之!幸之!小可怜,开饭!本叔叔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倒的!哈哈哈!

    他取出中午吃了一半那半块馕撕了二分之一,又摸出个面包,招呼他的可小可怜开饭。他照旧在沙地上挖了个坑儿,垫上塑料袋倒上水,撕了半个面包一点一点扯碎丢水里泡了,让他的小可怜吃。

    他见小羚羊吃完了还意犹未尽地望着自己,就抹了把它光滑的皮毛笑说,那半个面包已经进叔叔肚子了,呵呵!再说,也不能尽着肚子撑呀,得省着吃!要不你再来点儿馕?就将自己正咬着的馕皮撕碎了,泡上水让小羚羊吃。

    吃过,他就又开始收拾他脚上的伤。刚才一阵忘情的狂奔,让狼咬伤处和磨破处都疼起来,伤处包扎的纱布和创可贴都弄掉了。当时因为兴奋还不觉得,兴奋过了歇下来了就疼起来了。

    他脱掉鞋,倒掉钻鞋里的沙子,小心清除脚上的沙子,见除原来磨破处又添了新伤,难怪一阵阵钻心的疼呵!他清理完伤处的沙子,再用碘肤洗了下,然后重新敷药包扎。

    他坐着抽了支烟,心想再歇歇吧,最好能趁天上有太阳好好睡会儿,要不晚上冷得睡不着,明天还怎么走呢?这么一想,就又躺下躺下了。可刚躺下他又坐起来,想扯了冲锋衣替他的小可怜遮遮太阳,才想起刚才狂奔时将冲锋衣跑掉了也没拣。丢了就丢了吧,冲锋衣不就是用来冲锋的吗?冲锋中丢了也算正常是吧?嘿嘿!

    好在白天不用穿那么多,他就将手杖插小羚羊旁边,脱下外套挂手杖上,好歹替他的小可怜挡了点儿太阳。弄好,他就一头倒了下去,睡。

    清清河流,河水清清。河流中的小岛上芦花正好,在风里摇荡。一些芦花被风吹起,吹上天空,像白色的花儿,像柳絮,像蒲公英的小伞,随风飘荡,播撒诗意的幻想。

    走,岛上玩去!

    走呵!岛上耍去!

    一群风华正茂的少年,就都喳闹着疯向学校下面河里的小岛。几个女同学见了直喊等等,我们也要去!

    他挥着根树枝儿一马当先冲下学校后坡,冲向清清的河。几个男生喊叫着紧跟着跑下坡来,边跑边回头冲几个女生喊,谁叫你们来的?不带你们玩!

    偏来!我们偏来!还要你批准呀?春妮拉着个女生手边跑边尖声道。

    河边到河中的小岛有数丈宽一带水,无桥无船,好在河水较浅,可以淌水而过。他到了河边,回头看了看跟着跑来的几个女生,大声道,咳,你们跑来干啥?来也白来,过得去吗?敢下水吗?哈哈!

    有啥不敢?就你能!声音尖细的春妮说。

    他懒得管她,卷起裤腿一马当先踩着水朝河心小岛走去。就都卷起裤腿淌着水朝岛上走去。几个女生到了河边却都站下了,迟疑了。河水虽不算深,可要脱掉鞋光着脚淌水还是让她们犹豫,河底的石子怪咬脚的,况且河床并非一马平川,坑坑洼洼的,谁知哪儿有个深水坑儿呢?

    还是嗓门尖细的春妮发声喊,下呵!下水呵!怕啥?他们能过我们为啥不能过?喊叫着,脱了鞋当先提着裙子下了河。另外几个女生略一犹豫也脱了鞋提着裙子或卷起裤脚战战兢兢下了河。

    几个女生沿着男生们开辟的“道路”淌着水跟上来,男生中的高宝气和小古就装坏,回头一边嘲笑一边朝几个泼水。

    哦!哦!小心哟!掉深水坑儿淹死了没人捞哟!

    要死呀宝气?你才淹死!你马上就淹死!春妮边掬了水还击,边尖声叫骂。

    他就冲春妮和几个女生喊,我说你们还是回去吧,老跟男生屁股后头跑,不怕人笑话?唔,是不是看上我们中哪个哥哥了?哈哈哈!

    吵吵着淌着水到了小岛上,男生们立即疯跑着窜进芦苇丛中。芦苇丛中藏着许多鸟窝儿,运气好能找到鸟蛋和野鸭蛋,甚至捉到一两只小鸟呢!

    几个女生没有去钻芦苇丛,怕芦苇的叶儿割,怕芦苇桩和草桩儿扎着脚。原来几个女生都把鞋留在了河那边。

    春妮同几个女生沿着小岛慢慢转悠,在浅水里捉捉鱼儿和螃蟹,嘻哈打笑地说着疯话。

    他同宝气等人芦苇丛中钻了阵找了阵,惊飞了好多鸟儿,找到不少鸟蛋,小古还拣到两个野鸭蛋,笑歪了嘴。

    女生那边有谁亮开嗓门唱起了歌儿: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是没奇缘,为何偏又遇见了他……

    歌声飘来,他不由抬了头张望。觉得那歌声像一根看不见的线,牵动着他的心儿。

    真好听,又柔又甜!一个男生说,也朝歌声起处张望。

    懂啥哟,这首歌要的不是甜润,而是幽怨,如泣如诉!他说,拨开芦苇朝歌声起处的水边走去。

    高宝气见他朝歌声处走,就喊,咳,姚廷,你去哪?莫不是迷上了?小心哟,那可是棵带刺的玫瑰哟!又歪又恶,炖不烂啃不动的母猪脚!

    他走到水边,见几个女生在踩水玩或在水边沙滩上垒沙塔,就走了过去。走拢,才见春妮抱着膝头坐大石上唱得很是忘情很是投入。

    他不想惊动她,他觉得她唱得好听极了,并不像那男生说的又柔又甜,而是柔美又凄宛,牵动了他的脚步,还牵着他的心儿。

    他静静地立那儿看着她,微风吹拂着她的秀发,阳光洒在她身上,洒在她线条柔美的圆圆脸儿上,替她镀了层金样。他突然觉得这个平时从没留意的、算不上多漂亮的女孩漂亮极了!他不由偷偷靠了上去,像有根看不见的线扯着他拉着他,身不由己地要靠近她。

    春妮同他是一个山村的,小时候就是个脏兮兮的鼻涕妹儿,常尾巴样跟他身后。后来上村小了,她就不尾巴样跟他身后了,不只是她知道了男女有别,还是因他比她高一年级。哪想那年他留级了,他们就成了同班同学,且还坐一张课桌。她嫌他是降班生,他讨厌她经常呸呸呸地吐口水,就在课桌中间画了条线,只要她的胳膊肘稍一越界他就一拳头砸去。到了初中时,她出落得柳条儿样婀娜了,可在他眼里仍是个鼻涕妹,平时不拿正眼瞧的。班上男生们给女生打分,按扑克牌依次给漂亮女生们取了边三王、中心七和黑红梅方四大二王,春妮是黑桃二王。可直到那时他仍没留意她,总觉得她有点腻歪,总看她不顺眼。哪想在这芦花正好的小岛水边,她坐那儿对着西斜的太阳对着河水这么一唱,竟就让他另眼相看了呢?

    她唱完站起来,发现了身后的他,含笑轻声问,咋的?不嫌女生麻烦了?找到鸟蛋野鸭蛋了吗?请客哟,嘻嘻!

    拣了几个,都给你!他说,从口袋里摸出几个鸟蛋捧给她。她却不接,反将手背到身后,看了看他手里的鸟蛋幽幽道,真可惜,它们都是鸟儿的儿女呵,还没出世就让你们糟蹋了,它们的妈妈该多伤心呵……

    他没留意她的多愁善感,笑说小古还找到几个野鸭蛋呢,又大又白!我没太认真去找,嘿嘿!

    好吃!残忍!都是些弱肉强食的好吃鬼!她说。

    他不知她那小脑袋里咋想的,咋会因为几个鸟蛋联系到弱肉强食,还说残忍。见她不接鸟蛋,他的手就僵那儿了,好一会儿才尴尬地笑笑将鸟蛋重又小心塞进口袋里。

    坐吧,不想坐会儿?她又坐了下来,冲他笑笑说。

    他就坐下来,尽量同她保持距离。

    你很善良,可是……是不是有点夸张了哟?怎么能说得上弱肉强食呢?还说啥残忍嘿嘿!不就是几个鸟蛋吗?

    除了在课堂上他从没单独挨女生这么近坐一起过,何况到了初中他们早就不是同桌了。她的发香,她身上那股如兰如桂的味儿冲得他晕头晕脑,就尴尬了,就扭捏了,为了掩饰尴尬,他没话找话地说。

    也许吧。她说,抱着膝头看着远方。可是,你想想,鸟儿呀野鸭呀是从哪来的?不是从蛋壳里出来的吗?要是人也是卵生的你们不是要吃人了?

    他让她看似合情合理的推论弄得哈哈大笑,笑过才说人是卵生的,亏你想得出!人要是卵生的就好了,就不用搞计划生育了,哈哈!可是,春妮呀,照你这么说人还能吃啥呢?蛋都不能吃,那鸡鸭牛羊等等不是更不能吃了?只能素食了,你是素食主义者吗?

    她就笑笑,瞥他一眼说,感慨而已。真是迂腐,谁说我是素食主义?肉是要吃,感慨是要发的,懂不懂?

    说不过你,墨索里尼,总是有理!

    他们就这样斗着嘴坐那儿,看着滔滔不绝的河水,看着远方,偶尔相互睇一眼,心里却都波澜不兴,就像眼前的河水,清澈而透明。

    有女生喊春妮,说走得了,回去了!春妮说再坐会儿,看看夕阳下山看看晚霞多好!几个女生就去同宝气等男生汇合。宝气听说他同春妮坐那儿,还舍不得走,就扯了几个男生躲芦苇丛偷看,窃笑,喳喳议论。议论了会儿,宝气就小声感叹,厉害!厉害!你我忙着找鸟蛋,姚廷不声不响拿下了个大美女!小古说这就叫不叫的狗咬人,知道的呀,他们是同村!有人就说走吧,我们悄悄走,别坏了人家的好事儿,嘻嘻!宝气说再看看,看看他们亲嘴嘴就走。就都屏息猫杂草和芦苇丛偷看,可过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到二人搂抱亲嘴,就都没劲儿了,失望了。几个女生就催回得了,一群少男少女这才说着话蹑手蹑脚回溜,走几步回头看看,走几步回头看看。

    是他先发现一群坏蛋故意将他们二人丢小岛上了,给她说了,她却不以为意,淡淡说他们要回就让他们回吧,唔,你要是也想回去你也走吧,我还要在这里坐会儿,静静地坐会儿。

    这时他怎么能独自走了呢?一群坏蛋都走了,他是岛上唯一的男人,就有了某种责任。就说我也想再坐坐,看看晚霞落照,嘿嘿!

    嘴上这么说,他心里却有丝儿后悔了。他之所以有丝儿后悔是因为他知道回去宝气他们会怎么笑话他,同学们会怎么议论他。明天,不,今晚开始学校就会传开了他同春妮怎么怎么了的八卦,肯定的!

    可这些杂念只是在心底里闪了闪,扫了眼静静地坐旁边的她,他就丢丢脑袋把那丝儿悔意和担忧统统赶走了。

    瞧瞧人家,瞧瞧人家。人家个女娃子都不怕你怕什么?怯懦!

    太阳将落山未落山时,起风了,河谷的风越刮越大。她反而站了起来,迎着风来的方向仰起脸张开双臂,像要乘风飞去。河风吹得她长长的秀发在风中飘扬摆动,像黑色的旗帜,像黑色的火苗。他觉得此刻的她好看极了,秋水共长天一色,桃腮与落霞同辉,秀发飘飘,裙摆飘飘,简直像个就要乘风而起的仙子,不由看了她发呆。

    风刮得满河水光粼粼,细密的波纹一浪赶一浪,就将满天晚霞都搅碎了!风摇动芦苇丛,芦花满天,像突然而至的雪花,像无数白色的褐色的飞蛾、蝴蝶。在小岛上,河流上,在夕阳晚霞里乘风起舞,播撒生命的欢歌。

    美!真美呵!她呻吟样呢喃道。

    美!真美!他也梦呓样呢喃道。他也不知自己是在赞颂这芦花满天晚霞满天的黄昏,还是赞颂他身旁的少女。

    忽然,仙子样的少女没了,变成了张冷硬狡诈的男人的面孔,你这农家子,简直不知天高地厚,是你领导我还是我领导你?下课下课!

    那个恶霸霸声音又响起来!

    那是他的恶梦,他挥之不去想忘都忘不掉的人生一大挫折。

    他拼命的跑,跑呵跑,竟然就腾地跳跃而起,像会轻功样,像电影里的特技镜头样一飞十数丈、数十丈!

    突然,他发现身后的田坎在寸寸断去,轰然塌入狂奔而来的洪流之中!他没有退路了,只能跑,拼命地跑!母亲拉着大喊快跑!快跑呀!他一惊就醒了过来,揉揉眼四下看看,才知是白日做梦。

    中午睡不着,现在倒睡着了。也许是大喜大悲后极度疲倦了吧?管他呢,在这荒漠之中难道还要按部就班吗?人类就是喜欢什么都搞得规规正正,什么都弄得秩序井然的。然这大沙漠才不管你那套,它有它的规矩和秩序,且没有商量余地,人只能顺从它,适应它。

    他坐起来,拍拍身上沙子,将小羚羊抱起放腿上,怜爱地抚摸着它,望着连绵不绝的沙丘,想着刚才的梦。那些早已淡忘的少年时的事儿,因了这梦又鲜活起来。还有那个叫春妮的女孩和那个芦花满天,晚霞秋水的黄昏,都分外清晰、鲜活地浮现在他脑海里。

    他记得后来夜幕降临时他们开始回走,可春妮的脚让石子或是碎玻璃扎伤了,他就背着她淌水过河。过了河还没将她放下来,埋伏在河边的宝气等人突然跳出来,跳着脚划拉着脸一齐大喊,羞!羞!羞不死!羞!羞!羞不死!春妮就挣扎下去,忘了脚上的伤,涨红着脸凶凶地扑上去喝,羞个屁!有啥好羞的,人家的脚扎伤了,他才……才……

    宝气偏不信,躲闪着嚷,天旱年辰莫奈何,老公背老婆!一群就跳脚拍掌大笑,一齐大叫天旱年辰莫奈何,老公背老婆!

    他也臊得脸红筋涨的,结巴着分辨,可没谁听他的,围了他和春妮跳脚拍掌乱笑乱叫。

    奇怪的是从这一天后,之前他不曾留意的春妮就种进了他心里。白天晚上,她姣好的面影时不时就冷不丁跳出来。有时甚至在课堂上,那个落霞满天芦花满天的黄昏里春妮的剪影都会悠地闪过他脑海。

    可经了这一闹,之后春妮却总躲着他,就是有时四目相对,她也赶快将脸掉了开去。

    一天中午他在食堂碰到春妮,就笑嘻嘻过去想同她说说话,问她周末回村不,要回去就一起走。他们以前时常一起结伴回村的。可她见他走过来,立即端起碗和两个女生走了。他叫了她两声,她回头盯了他一眼,脸上冷冷的,目光也冷冷的。像是让他离她远点,像根本没有发生过一起坐水边看晚霞芦花的事儿,也根本没有发生过让他背着她渡水的事儿。他知道,从此后春妮是不会再同他结伴回村了。

    当时他丧气悲催得哟,失魂落魄的,有好一阵学习也没心思了,饭也不想吃了。那年他十六岁。

    那是他的初恋,懵懂的初恋。不,恋爱是双方的,而他的呼叫却没有回应。确切地说应该是他第一次对异性产生好感,有了靠近和亲密接触的渴望。好在次年初中毕业了,他考进了一所中专,春妮却去读高中,他们就这样在人生的道路上走散了。具有喜剧性的是后来已是小学教师的春妮选择了大名高宝其小名宝气的同学作为人生伴侣。宝气大学毕业后回到了市里,当时已是郊县某局的科长了,而那时他还只是个小工人。记得春妮和高结婚时,他和几个同学一起随了礼,却没去参加婚礼,好像是没有请到假……

    人生之路真是难以预料呵!一个人的际遇和爱情,成功与挫折,婚姻与家庭等等,似乎都不是你自己能左右的。也不是你努力就能得到的。

    却又想起了先前看到的海市蜃楼,多美的幻景呵!多么令人欣喜若狂,振奋人、鼓舞人的幻象呵!尽管只是幻象,有总比没有好,是吧?

    可是它毕竟是虚幻的,最后它会让你空前的失望和惆怅,甚至悲哀绝望。在看清之后、明白过来后能一笑了之的人能有多少呢?

    这么说,那自己短暂的仕途是不是也是幻象呢……

    他抱着膝头坐那儿,眯缝了眼望着茫茫沙漠,信马由缰地想。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海市蜃楼让他失望之余,没了冲劲儿,再也不急着要走出去,或是找到那条救命的沙漠公路了。能随遇而安,能身陷绝地而保持冷静和从容,那才是内心强大的体现,是吧?上帝既然如此安排,定有深意,那又何必赶考样急着走呢?

    他坐那儿抽了两支烟,眼看太阳都快触地平线了,他才站起来用脚碰碰蜷伏在旁边的小羚羊懒懒说,走呵,小可怜,趁凉快了再走阵儿呀,总不能真在这儿过夜吧?呵呵!

    就又走,背着基本空了的背包,抱着他的小可怜走。

    又慢慢跛着走了阵儿,他已经没有力气再不时同小可怜说说话了,口干舌燥,加上又累又乏,加上灰心丧气,他再也懒得说什么了。

    是的,他的背包基本空了,吃的就只剩下小块馕、两个面包、两小包饼干和一大瓶水了。将背包撑得像个包儿的是睡袋、一件脱下来的汗衫、两三包香烟和急救包儿等杂物。明天要是还走不出去,吃什么喝什么呢?一大瓶水最多能对付到明天傍晚,两个面包就当明天的早餐吧,明天中午和晚上就只剩下小块馕和两小包饼干了。就是说明天要是还走不出去,他和他的小可怜就只有饿着了。

    这是个不能无视的严重问题。尽管他懒得去想,却又不能不想。

    不行,得再省省,明天早餐晚餐都只吃一个面包,中午吃那小块馕,饼干就留着吧。水呢尽量小口喝,能润下嘴和嗓子就行,不到实在支持不住就别喝水!规定规定,一天只喝五六口水如何?早晨没那么干燥,只喝两小口吧,一点不喝面包也没法咽下去。中午三小口水,晚上呢……也三小口吧。毕竟走了一天,嗓子都要冒烟了,可这么一来一天最少也得喝七八口水……还有小可怜呢?它可不知道省着来……管它的,也得给它规定规定,就同本叔叔同等待遇吧,呵呵!

    他边走边盘算着,心想这么一来,那一大瓶矿泉水勉强能坚持两天吧。面包和饼干没了还能挺着,水要是也没了可就更难坚持了!

    看来还是得振作、得鼓劲,得坚持着不停地走呵走。所谓的随遇而安就是消极的代名词,就是听天由命!在这大沙漠里听天由命是没有希望的。

    他不知道此刻波儿和谢世维已经进入沙漠,且已在沙漠边沿找到他进来的车痕,沿着车子轮胎压过的痕迹追踪,找到了他死难的车子。

    天呵!看!快看!是他的车!谢世维一看见那让姚廷丢弃在沙丘下的汽车就停了车当先跑过去,回头冲波儿狂喊。

    波儿兴奋地跑过来,见是空车,顿时失望,跺脚捧面地尖声叫喊,咋会这样?他呢?人呢?他怎么能弃车而去呢?该死!怎么会这样?

    多半是车子故障了,动不了了。谢世维说着,打开车门,检查车子。试着发动了几次,都没成。跳下车拍拍手说,果然,他这车坏了。

    活该!谁让他不听劝阻非要充英雄!波儿踢了踢死难的车愤愤说。

    谢世维嘿嘿笑,瞄了眼气咻咻的波儿说,就是呀,还是我这样的靠谱哟,哈哈!见波儿伸长脖子东张西望,不理会他含沙射影的话儿,就将瘦小的身躯往车上一靠说,不是抱怨的时候哟!来,分析分析,车子抛锚了他应该去了哪呢?

    波儿不理他,吭吃吭吃爬沙丘上四处望了会儿,什么也没发现。就将两手捧嘴前拼命呼叫,姚廷,姚廷,廷哥哥你在哪?听到了吗?

    谢世维任她在那里喊叫了会儿,才大声道,你省点劲儿吧,他前头走了几天了,你能喊答应?下来,下来一起分析分析再做打算呀!道罢,掏了电话给周林海打过去,说老周呀,发现目标了,发现他的破车了,死翘翘躺这儿呢!

    老周听了个“死”字心头立时揪紧,急巴巴问,死翘翘?谁死了?谢才笑说,别急别急,是他的车死翘翘了,人呢,没发现,不知跑哪儿了,嘿嘿!

    这时波儿已从沙丘顶上滑下来,过来一把夺过谢的手机冲老周大声嚷,我说老爷子你们真是稳得起哟,还在路上老牛破车慢悠悠看风景呀……唔,已经到了沙漠边沿的村子了?那好,赶紧赶紧……哦,我说你两个能不能去村里发动发动群众,让他们帮着找找……什么?来不及?你们已经和油田联系过了,油田会组织志愿者全力搜寻?太好了!

    大概是杨东将老周手机抢了过去,老周的声音忽变成了杨东的声音。杨东细问了在哪发现姚廷的车的,有什么状况,留下脚印和其他什么痕迹没。波儿说哪有什么脚印哟,能找到车印子是因车印子压得深而实,人的脚印能有多深?天天都有大风沙,脚印啥的早就让风沙抹没了!

    谢世维旁边听了会儿,不得要领,就抢过手机冲那边说,一会儿再说吧,我们得分析分析,决定了寻找的路线再告诉你们。另外,我说你们最好在村里找个向导,我们进来时波儿一刻也不肯停留,没来得及找向导。那边杨东的声音又变成了老周的声音,老周说我也这么想,我们立马去找向导……行,一会儿联系。

    谢世维将手机放进口袋,也不催波儿分析了,悠闲地点了香烟,靠车上抽烟,两条麻杆样绞一处的瘦腿还韵律地闪动。

    波儿却急起来,上去掀了他一把嚷,说呀,咋办?我们该往哪儿追?

    谢嘴角扯动着做成个笑,说急啥急,要急也不在这一会儿半会儿是吧?行,那你说说他车子抛锚了会怎么办?

    波儿垂头寻思了会儿说,定是背起包儿往前去了,敦煌徒步那次他就说过那是小儿科,真要徒步得在塔克拉玛干走走才算好汉。我看他准是包儿一背,带上点吃的喝的就不管不顾地闯进去了!

    不可能吧?我看他多半已经折回去了。独自闯塔克拉玛干意味着什么?他又不傻,怎么会那样干哟?你我在这里替他着急,说不定这时他已经在周围哪个村镇甚至城市悠闲地喝茶品酒了呢!谢不以为然地说。

    不会的!肯定不会!他不是那种人!他就是个不撞南墙不死心的家伙!

    依据呢?你有什么依据?只凭印象和他的性格脾气可说服不了我!

    依据……还要什么依据?就凭我对他的了解!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他!没了车正好成就他徒步征服塔克拉玛干的英雄梦,我敢肯定!

    是吗?唔……倒也是,要不有的人怎么会……会……谢世维本想说有的人怎么会见异思迁,本来同自己交往得好好的,出现了个姚廷就改弦更张将自己甩了。可他瞄了眼波儿恶狠狠盯定自己的样儿,就把下面的话吞肚里了。

    波儿知道他忘不了那些过往,且似乎对自己仍未死心,却不想旧话重提,见他打住了就踱了开去,寻思了会儿忽窜过来扯了谢胳膊说,对了!对了对了!你说他折回去了,那要是他在外面哪村镇或是城市怎么会不同我们联系呢?怎么他的电话一直打不通,还说“你呼叫的用户已停机”呢?只有一种可能,沙漠里没有信号,或是他的手机没有电了!这还不能说明他是独自去闯塔克拉玛干了吗?

    谢世维在车子上拍了一巴掌大声道。对!你说得对!真是聪明的孩子!

    波儿下巴一挑白了他一眼说,少来!孩子他妈了!

    波儿有个读初中的儿子,跟她前夫。

    谢世维笑道,我又拍到马蹄上了呀?呵呵!那你说我们该往那儿找?直走还是斜下?

    当然是直走,我想他肯定是直端端横穿沙漠,错不了!波儿说。

    那也不一定哟,计划没有变化快,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嘛!这里头不比外面,大沙暴呵,缺水迷路呵等等,什么情况都可能改变人的路线。我看这样吧,我们直走,朝塔中方向找去,让老周和杨东斜着往下朝民丰方向搜寻。你看怎样?

    波儿说行,上车吧!说罢,拉开车门钻进车去了。

    谢世维横她一眼酸溜溜说,真是风风火火哟,理解理解,心爱的人嘛!说着,掏了手机给老周打过去,说了分头搜寻的事儿,才跳上车轰燃油门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