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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夜宴

    薄暮未央,沙鸥齐翔,芦草荡漾,行人的马蹄追着长风,衣裾飒飒作响。京城的风水温柔,配上王都的庄严威武,金陵像是身披黄金甲。

    按照每年的习俗,这个时候朝廷的大门就敞开了,接下来官员会陆陆续续地进来,一直到黑夜吞没最后一丝暮色,夜宴会在礼炮声中开启。

    诸葛南风站在宫门外迎接受到邀请的来客。冬至这一天,前来参加宫廷夜宴的官员不可随身携带任何刀剑,哪怕连武官也不可以。所以每来一个官员就要搜查一遍,虽然不是什么重要的活儿,但频繁地重复某一个动作也实在让人厌烦。

    宁大将军进来的时候满脸堆着笑容,连走路都像踏着风似的,差点没把她给吓着,诸葛南风抬起胳膊挡着他的路,“有什么大好事这么开心?”

    “丫头,你真觉得我老吗?”他摸了一把自己四十多岁的脸,一副怀疑的表情。

    “我不是幻觉吧,你怎么问这样的问题?”诸葛南风不可思议地回答。

    宁将军把她带到一边,“你看我年纪也不小了,有时候就担心万一以后没人给我送终怎么办,——”

    诸葛南风打断了他的话,“老头你是不是吃错药了,四十多岁想这些干什么?”

    宁将军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笑容满面,直接叫诸葛南风愣住了。片刻后,她忽然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等等,老头,你该不会是要结婚了吧?”

    宁将军自信地一拍手。

    “真的?谁家的?”诸葛南风问。

    他尴尬地饶了饶后脑勺,像极了一个少年人,“不是,就是我看上了人家,人家还没认识我呢。”

    诸葛南风抱着手臂,忍不住切了一声,“去民间找个媒婆牵牵红线,听说那些大妈们嘴皮子功夫厉害得不得了。”

    “用不着,用不着,我战功无数,最不缺钱。”宁将军一拍胸脯自夸道。

    “我看天上神仙都没你这自信。”诸葛南风嘲讽了一句,“不过我希望你心想事成。”

    她看到远处又来了一位官人,便叫宁将军先进去了。等他走近了,她才发现此人是王贤。诸葛南风看着宫门外停了一排的马车,真没想到王贤竟然是步行来的。

    “王相请留步。”诸葛南风搜过他的口袋和衣袖,然后点了点头,“王相竟然是步行来的?”

    “家离得近。”王贤说,“臣听闻国师大人一间破万计,国师大人实在是少年英才,果真后生可畏。”

    “王相谬赞,都是国师的本分罢了。”诸葛南风笑着说,“我和王相您一样,一心为国为民,守护江山社稷,责无旁贷。”

    “陛下可有说庐州王的事情如何处理?”王贤问。

    “分散兵力,充盈各县军库,过些时日派遣庐州王进京。”

    听到进京二字的时候,他的眉头皱了起来,沉默半晌,点了点头,“此法有多少是陛下的旨意?”

    “自然全都是陛下的旨意。”诸葛南风说,“庐州王造反未遂乃是朝廷要事,就连王相的奏章陛下都未曾过目,谁又能提出更合理的见解?”

    “林相可有说什么?”王贤问。

    “水云国师又能知道多少连王相都不知道的事情?王相莫非是想探探我是陛下的人还是林相的人?”诸葛南风说。

    王贤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国师真是多虑了,不过能有此等缜密心思,自然也是极好。”

    “天色不早,还请王相尽快入席。”诸葛南风说。

    “国师借一步说话。”

    诸葛南风跟着王贤来到宫门旁的墙角,王贤转过身来,压低声音,“国师大人,王某有话直说,王某其实是起了结盟之意。”

    诸葛南风淡淡一笑,“结盟?王相素来忠心为国,定不会说出此等话来。王相不过是在试探我是否忘掉初心,成为第二个庐州王。”

    王贤笑了,像是很乐意听到这个回答,”王某是真心想要与国师结盟,不瞒您说,礼部尚书正是王某门下。”

    “王相知道我和宁大将军关系很好,得到我是假,得到宁大将军的兵才是真。”诸葛南风说。

    “得到你也是真。”他从容地说,“水云国师聪慧机敏,一箭破庐州王诡计,必定是水云国股肱之臣。助我者,多多益善。”

    “王相。”诸葛南风走近他,鼻子对着鼻子,“你要助的人,姓沈还是姓王?”

    他的嘴唇勾着笑容,可是眼睛里毫不见笑意,“国师今日拒绝也无妨,古有刘备三顾茅庐,诸葛氏的才子要请三趟。”

    “我实话说与你听,我不是陛下的人,不是林相的人,也不是你的人,我是水云国黎民百姓的人。”诸葛南风说。

    “这个回答配得上水云国的锦绣山河与光辉历史。”王贤说完,微微一笑,朝着前方的正殿走去。

    天色渐渐沉了下来,最后一抹温暖的余晖藏在山体之后,京城敞开宽广的胸膛,迎接黑夜的到来。不一会儿就是繁星满天,月色朦胧。江上橹声摇曳,渔火如豆,谁家玉笛暗飞声。清冷的晚风浮动她脸颊两侧的刘海,水蓝色的发带高高束起马尾,随风飘逸。

    从塞北吹来的劲风穿过中原的崇山峻岭,到达江南早没了萧索寒冽,反而变得温婉尔雅。她仰望长天,远眺不见塞北疆土,抬头却仍是一片星空。人世间一切互为因果,源源不断,如同这片浩瀚星辰,生生不息。

    诸葛南风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手上的名册,就还剩一人没到,此人叫作言若海,印象中好像是礼部侍郎,礼部尚书之子。

    夜宴的钟声就快要敲响,正当她以为言若海有事赶不来时,远处的夜色里一辆马车徐徐而来。一个摇着扇子,装作博学的纨绔子弟在两个侍女的搀扶下下了车,此人便是言若海了。

    诸葛南宋看着扇子上行云流水,气势恢宏的书法,写的是一篇《滕王阁序》,“好字,我这辈子也写不出来。”

    “我老爹写的,我就是礼部尚书之子。”言若海说。

    言若海身边一个侍女精心打扮了一番,脸上涂着淡淡的胭脂;身后一个侍女穿得寒酸,低头默不作声。

    “言公子怎么没同尚书大人一起来?”诸葛南风问。

    言若海非常淡定地拉着身旁侍女的手,“我去街上给阿香买了件新衣服。”

    诸葛南风看着他身边的阿香姑娘,虽然是个侍女,但神色与姿态都像是金陵城花满楼里的歌女舞姬,整个东宫里里外外就没有这样的侍女。

    夜宴的钟声忽然响了。

    “言公子来得可真是及时,实在是太有时间观念了。”诸葛南风说。

    言若海翻了个白眼,冷不丁地哼了一声,拉着阿香就进去了。

    “慢着,她不能进。”诸葛南风挡住言若海。

    没想到阿香竟然比言若海先给了她脸色,“凭什么我不能进?我是言公子的侍女,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我了?”

    诸葛南风觉得好笑又离奇,连王相说话都得让她三分,礼部侍郎的侍女竟然敢出言顶撞水云国师,真是没规没矩。

    “阿香姑娘,你这话就是蛮不讲理了。”诸葛南风抬起手上的名册,“收到请帖的人只有言若海。”

    阿香狠狠瞪了诸葛南风一眼,“你不过一个宫门守卫,竟敢得罪言公子,你知不知道言公子可是王相的人。”

    诸葛南风撇了撇嘴,按住心里的火气,拿起言若海手上的扇子拍了拍他的脸颊,“言公子,宫廷夜宴只有你一个六品官得到了请帖,你以为是陛下赏识你?是令尊大人材优干济,政绩优异,陛下多赏他个脸罢了。至于王相,他自然也是看中了你爹的才气。”

    “你一个守卫竟敢对言公子出言不逊,你真是——”

    阿香抬起胳膊就要打她,诸葛南风一把拧住阿香的手臂,叫她动弹不得,面容扭曲,随后诸葛南风将阿香的手臂轻轻放下,“阿香姑娘是个侍女,恐怕还不知道水云国师是个什么样的人。”

    阿香身后那个唯唯诺诺的侍女轻轻拉住阿香的手臂,“阿香姐,我们不过言府的侍女,万万不可冒犯宫里人。”

    阿香气急败坏地把她推倒在地,然后抱着手臂坐回了马车。诸葛南风心生不悦,但没说什么,只是领着言若海进了大殿。

    众宾客已经入席,言若海去了他爹身边,礼部尚书瞪了言若海一眼,应该是在斥责他来得太晚,叫大家都在等他。沈居易见宾客全部到齐,吩咐下人们上了菜。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饭香猎户分熊白,酒熟渔家擘蟹黄。醋芹和咸肉油光可鉴,美酒酣畅淋漓。

    窗外烟花绚丽,金色的火星从天而降,散入云烟,照得杯中美酒熠熠生辉。

    沈居易举起酒杯,众宾客随他站起身,“尔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愿江山永固,国泰民安,万户捣衣,人间炊烟不断,千里绵延。”

    “心怀鸿鹄之志,从此山无遮,海无拦。”诸葛南风领着众大臣们随声附和,共饮一杯。

    饭吃到一半,林桀忽然站起来向沈居易提议借着大臣共聚一堂的机会共议朝政。

    “陛下,朝堂里向来各司其职,互不干扰,今日夜宴不同昔日,不妨让六部的人对他职要事也发表一番看法。”林桀说。

    王贤也站了起来,“臣觉得林相说得极是,谁说外行之人一定不及行内人,说不定在座真有人全知全能。”

    “各位想要议什么?”沈居易说。

    “前些日子庐州王李必安造反未遂,闹得满城风雨,要不就让六部的人一起谈谈如何处理此事?”王贤说。

    王相此言,莫不是在给礼部尚书一个开口的机会?她心想。

    林桀未作停留,立即跟上,“王相,此事陛下已有定夺,无需再议。”

    “今日夜宴不过七嘴八舌,谈笑风生,各大臣并无进谏之意。”王贤说。

    见气氛逐渐紧张,诸葛南风站起身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诸位今日既然欢聚一堂,何必让繁杂忙碌的工作扰乱闲情逸致?”她将目光转向礼部尚书和侍郎,“更重要的是,一个在礼部待久的人,又能拿出多少分自信对军事谋略高谈阔论?言论自由确实是好主意,但终究是行内人所言才更又叫旁人相信。”

    王相和林相听完此话,相互看了一眼,还是坐了回去。

    “听闻王相有收集古玩之好,王相说说自己最喜欢什么珍宝?”沈居易说。

    “臣家中有一幅千里江山图,甚是喜爱。”王贤说。

    “好,大家来谈谈究竟是丞相的千里江山图重要还是我养的柴犬重要。”沈居易说。

    官员们面面相觑。诸葛南风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今日闲谈,不聊政事。”沈居易补上一句。

    众人高谈阔论,宴酣之乐,非丝非竹。酒过三巡,诸葛南风拎着两盒糕点独自离开大殿,走到宫廷门口。

    她敲了敲言若海的马车,结果只走出来一个侍女,阿香不在里面。

    “国师大人有何吩咐?”

    “外面天凉,进去聊。”诸葛南风走进言家的马车,将两盒糕点递到侍女手里,“给你们两人的。”

    她显然是震惊了,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真的可以吃吗?”

    “都这么晚了,别饿着。”

    她打开食盒,将里面五颜六色的糕点往嘴里塞,看上去是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阿香呢?”诸葛南风问。

    “她去夜市吃晚饭。”她回答。

    “你怎么不和她一块去?”

    “我没钱,她有。”

    诸葛南风看着她似乎穿了很多年的布裙,有点心酸,“你叫什么名字?”

    “我无名,叫我叶子。”

    “叶子,阿香她为什么对你不好?”诸葛南风问。

    “她仗着公子的喜欢傲娇惯了,对谁都一样,你也看到了。”叶子说,“不过我也是刚到言府,不太会做事,她训我几次也正常。”

    “同样是侍女,哪儿有这样的道理。”诸葛南风嘀咕道。

    叶子吃着糕点的时候,诸葛南风一眼扫见了她手臂上藤条打出来的伤痕,“这些不会全是阿香打的吧?”

    “国师大人,她不是只针对我,每一个刚到言府的侍女都少不了几次教训。”

    朝廷的规矩严,下人们从来不敢随便欺负人,但不代表别处也是如此。

    她们又聊了几句,忽然被人打断。

    “你在说什么呐!”原来揭开帘子的人是阿香,一见到是国师,阿香立即藏起脸上的不满,“国师大人怎么来了?”

    诸葛南风将糕点递给阿香,她为难地皱起眉,似乎是为刚才的无理感到愧疚,最终还是收下了。

    “你,你们都说了什么?”阿香问叶子。

    “聊诗书。”诸葛南风回答她。

    月悬于天,宫廷夜宴到这个时候应该结束了,陆陆续续有官员从宫门走出。两个侍女下车去迎接礼部尚书和尚书儿子,诸葛南风跟着她们下了马车。

    没过多久,言府的人就来了。尚书大人看到诸葛南风的时候愣了一下。

    “国师有事找我?”

    诸葛南风笑了笑,看了叶子一眼,“到也不是什么大事,向大人耍个无赖,能不能将这个侍女送给我?”

    “国师想要当然可以。”礼部尚书说,“这两个侍女都送给你了。”

    “老爹,你不能把阿香送出府。”言若海说。

    “你还好意思说,大殿上一句观点都说不上来,书都读到哪儿去了?”

    言若海拉住父亲的袖子,“老爹,我真的很喜欢阿香。”

    “你这是要玩物丧志!有这份心思,倒不如想着怎么哄你妹妹开心。”尚书回过头看着诸葛南风,“国师,这两个侍女就送给你了。”

    “那就多谢尚书大人了。”诸葛南风说。

    言若海没敢说话,阿香愤愤不平地看着言家里去的马车,只好跟着诸葛南风回了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