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能动的诱饵

    卡西迪坐在装甲车的后座中，检查着为他配发的设备。因为之前并没有受到过专业训练的缘故，卡西迪并没有选择携带那些对普通人而言的大威力武器，相反，他仅仅携带了方便使用的一把冲锋手枪和特制的长弹匣，并且下挂了音爆器。卡西迪的计划其实相当简单，他不认为携带的武器可以帮助他打败守卫，最多也不过是拖延接近死亡的时间。但如果他能够找到剩下的几只狐狸，他就有机会绕过这条致命防线，甚至于找到前往备用机所在地的方法。

    车辆很快就到了动物园，前排的驾驶员对着车内电台回复了几句后，隔着防弹挡板对卡西迪示意附近安全后，卡西迪便下了车。穿着特制的防刺服，卡西迪的周身防护程度让常规的锐器难以穿透，但他仍然抱有十二分的警惕行走在园区中。刚刚被授予调察专员身份的他并没有让失去了一众下属的指挥官完全信任，像诱饵一样作为第二次行动的先锋，其中也不乏报复的心态。

    在卡西迪逐渐深入园区寻找狐狸的同时，外围待命的其他人员也在搜索狐狸可能逃窜的方向。卡西迪在绕园区搜寻的时候一直感到有一种不由自主的恐惧感从心底升起，好像如果他不能及时离开，他就会在这里死去。而这种死亡的方式并非会在肉体上留下可怖的伤口，而是让人类的精神崩毁裂解。卡西迪本人并非十分畏惧死亡，曾经优秀的他在大学曾多次前往各大医院实习，见过的生离死别相较于同年龄段的其他人已经是非同寻常的了。但是，他也不是那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之所以来到这座动物园当管理员，正是因为他不想如此简单地结束他的一生，他仍然有一种生存的渴望，仍然有一种复原的可能，仍然有一个行医的梦想。他并不拒绝内心中那自私的渴望，他仅仅是想重新站到手术台上；他也不粉饰尝试挽救女孩的生命与精神，因为他同样在这个荒谬至极的故事中被唤起了缺失的情感。他不认同自己是高尚而无私的，也不认为自己是苟且偷生而无所追求的，他仅仅是竭尽全力去追寻自己想追寻的，拯救自己想拯救的，他的行为未曾僭越法律，他的思想未曾逾越道德。无论是滑向深渊还是回到常规，其中最重要的仍是自己的行为与思想。带着这样的思考，卡西迪一边搜索，一边根据自己的工作经验为外围搜索的人员划定可能的搜索范围和可能性更高的藏匿环境，在这个忙碌的过程中，那种发自心底的恐惧感也逐渐褪去了阴沉的颜色。工作的时间过的很快，几个小时的时间白驹过隙般不见踪影，当外围人员带着法拉第笼构造的金属容器出现在卡西迪面前时，太阳正居于头顶正中。卡西迪向他们询问了特战队员的情况，却仅仅得到了依然联系不上且探测不到的回答。

    紧急的情况没有给予现场众人休息的时间，简单吃下几口高热量的战时补给，卡西迪便携带着隔离装置前往了走廊的方向。

    要冷静，卡西迪一边缓慢地推开铁门，一边如此告诉自己。自己身后二百米处是军人们构筑的火力网，身前却是漆黑一片的走廊。铁门缓缓打开，来自外部的光线射入内部，也同样钻入卡西迪的瞳孔深处。卡西迪感觉光线的路径似乎在门关合的地方发生了稍微的偏转，就像在穿越水面时发生了折射一般，让他感觉有点不自然。战术目镜已经将他的所见同步到临时指挥中心，众人看着卡西迪的视野贴近地面，那是他在观察地面上光照的范围。太阳光沿着门面散射到地面上，在木质地板上构成了一个尖锐的锐角三角形，这个三角形的尖锐程度在卡西迪看起来有些过于尖锐了，与常见的光线投射面积有一些不同寻常的区别。为了确认刚刚观察到的现象是否属实，卡西迪在门内地面上放置了一个微型摄像机，摄像机的镜头正对着投射进来的光线三角。卡西迪站起身，从外面缓缓将门带上，摄像机的镜头中三角形随着门扇的关合越来越尖锐，当门完全关闭之后，卡西迪再次将门打开一条缝，地面上的亮色三角却变得柔和了许多。指挥中心的测绘人员已经更敏锐的察觉到这一变化，专家们在某一方面的技术水平明显比身为普通人的卡西迪更强一些，尽管这个普通人相对于其他人仍在履历等常规评判方面更好一些。

    耳机中传来指挥中心确认光线异常的结论，依照专家们的指示，卡西迪将门反复开关了几次，门内的摄像机记录了光照每一次的变化，指挥中心确认随着门扉的每一次开关，走廊空间都对光线都有不尽相同的折射率。一时间，无论是经验丰富的专家还是身临现场的卡西迪都不知道是否要继续深入下去。

    不多时，卡西迪率先开始行动，他模仿着特战队员的动作和行动路线进入走廊并在其中搜查和移动。前34号房仍像之前一样，既感觉不到危险的气息，又没有发现任何现实存在的威胁。卡西迪继续前进，035号房仍未出现在视野中，挂画却已经越来越近。这幅画仍然挂在墙面上，仿佛未曾受到任何损伤一般，所有细节与色泽依然鲜明可见。画中间的长线也如之前一般，横亘在画面中央，将上下两部分割裂开来。

    直到靠近距画四米的警戒线后，卡西迪仍未能看到任何出现在视野中的尸体、血迹、装备，整个走廊就像是刚刚被清洁完一般一尘不染，地面上连些许的脚印和伤痕都没有。卡西迪在周围搜查无果，便根据指挥中心的指示在地面上安放了一架便携式探测仪，随着卡西迪走入警戒范围内，左手手腕上的计时器也开始了计时，这个时间是上一批特战队员接触挂画到挂画出现反应的时间，而当前空间的奇怪异常让卡西迪相信他拥有的时间只会更短。

    进入警戒线后，035号房突兀地出现在视野中，同时，卡西迪察觉到挂画上的黑线开始发生一些难以言说的变化，这无疑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卡西迪放下隔离装置，操作探测仪开始扫描周围的墙面与地面，设置好扫描模式后，他从隔离装置的后侧卸下一台四轮机器人。包围全身的防护服让他的行动并不十分方便，035号房内隐藏的危险也让他不想进入其中。机器人驶入035号房，传回的影像在第一时间同步到指挥中心的终端上。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035号房内被分析出几处之前未出现过看起来来源于硬物撞击的破坏，走廊内的也检出了一些结果。虽然看不到明显的痕迹，或者那些战斗的痕迹被刻意的隐藏起来，但是一些依附在空气中的火药痕迹还是在分析下显现出来。相较于专家们基于静电场等理论的分析，卡西迪更先一步依靠嗅觉发现了这种痕迹。他感觉在这个空间中，事物的物理性质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平时可以观测的事物消失了，另一批具有不同性质的物体替代了原本的物体。厚重的防护服原本剥夺了卡西迪的嗅觉和触觉，但现在他的鼻腔能嗅到呛人的火药味，手掌触摸到墙面，但原本坚硬的墙体现在却传来流动的感觉，就好像这走廊本身就具有生命一般，是一只平时察觉不到的动物。周围的感觉如此的不同寻常，但消失的性质和被放大的性质却让卡西迪感觉到似曾相识，如同温驯的猛兽和暴躁的草食动物。

    “大象耳朵的兔子。”

    并非来自于自己的声音从记忆中飘出来，这是他的记忆，也是他现时的灵感。卡西迪想起见过的现实中的奇怪现象，又回忆起意识空间中听过的理论和见过的实验。稳态失调这个名词如同一条闪电劈中了问题的核心，意识到这一点的卡西迪瞬间清醒过来，拔出腰间的冲锋手枪想要打开隔离装置。但一种奇怪的预感几乎同时冒了出来，他感觉到击杀狐狸不会解决任何问题，物质空间超乎寻常的混乱并不能被这一时的干扰抚平，反而会堵上他深入的入口。

    突然的思绪让卡西迪的动作顿了一下，紧接着手腕上的计时器发出了蜂鸣声。他猛然转过头，却见到挂画已然扣在地面上，黑色的流体以更快的速度聚拢、扭曲、构型，转眼间手执长矛的构造体便出现在眼前。敌人没有给卡西迪更多思考的时间，入口的铁门陡然关闭，耳机中有条不紊的命令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嘶嘶啦啦的电流声。关节转动，空气鸣响，尖锐的物体极速击来，卡西迪赶忙后撤一步，左手顺势抓起隔离装置。突然的变故让卡西迪躲闪不及，矛尖从面罩上划过，碎片飞出，防护面罩瞬间多出一条可怖的裂缝。敌人再一次做出动作，长矛后撤，而后两肩旋转一周，将武器再次刺出。卡西迪这时也已经回过神来，右手食指扣动扳机，特制长弹匣的子弹全部击出，火光在枪口连续迸发，敌人的攻击却仅仅是被打偏了一个角度。长矛右扫回旋，原本是柄尾的地方不知何时变化成了锐利的矛尖扫回，卡西迪丢掉打空的冲锋手枪，抽出普通手枪的同时弯腰放低身形向左前方扑倒。头部没有传来痛感，右小腿却感觉一凉，然后是钻心的疼痛。疼痛放大了神经的感触，大脑变得敏锐，激素作用在全身。卡西迪忍住叫出声的疼痛，让痛感加速动作，扣下手枪下挂的音爆器。卡西迪原本以为这攻击不会奏效，但眼前的敌人的动作确实减慢了几分，有一些组织从身上脱离。喘息之间，卡西迪因疼痛而变得敏锐的五感接收到了更为明显的讯号。空气中弥漫的烟气几度辗转，最终停留在挂画原本所在之处。

    也许消失的特战队员是从这里进入了某个空间？卡西迪不敢相信这个想法，但眼下的情况并没有给出其他可行的方案。不得已，卡西迪连开数枪，音爆响起，在敌人一时的迟滞中向墙面猛冲，然后抬起左臂护在面前。坚硬的触感传来，就在他以为会撞到墙壁上时，坚硬的感觉却突然变化成了绵软的流动感，紧闭双眼失去平衡的他脚下一滑，摔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