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回归

    沉溺于一片黑暗之中，艾伯斯的意识也渐渐沉沦。他竭力保持着清醒，如同一个溺水者最后的挣扎。突然，黑暗的潮水与窒息感瞬间消失，如同扰人的噪声戛然而止。艾伯斯猛然坐起身，他正坐在一张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左手捂住胸口，心脏砰砰直跳，宛如一颗定时炸弹，身上大汗淋漓，把睡衣后背完全浸湿。缓了一会儿，艾伯斯摸向床头，熟悉的触感让他安定了不少。他划亮一根火柴，点燃烛台上的蜡烛，烛火照亮了半个屋子，正是他在孤儿院的房间。

    他松了一口气，刚想下床出门看看，却发现双腿极其无力，而且几乎没有知觉。不仅如此，艾伯斯刚刚因为苏醒而产生的一点儿精神头，此刻如退潮般散去，整个人无比疲倦。他想要强打着站起来，但只有疲惫感越来越重。终于，他抗拒不了浓重的睡意，“咣当”一声倒在床上。

    感受到一束光打在脸上，艾伯斯揉了揉眼睛，又一次醒了过来。虽然拉着窗帘，但外面的光线还是穿透薄薄的布透了进来。艾伯斯又一次尝试起身，这次他感觉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反而比平时还要精神点。他抓起一旁椅子上放着的衣服，一边换上，一边扫视着自己的房间，生怕自己没有回来，仍被困在那个诡异的世界。

    房间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硬板单人床，一把木椅子，一张木桌，上面还放着一本黄色封皮的账本，账本旁是一支搭在墨水瓶上的羽毛笔。另一头的木柜子关着门，艾伯斯走进拉开，确实挂着自己各个季节的衣服。床头柜上放着一盒火柴，一个已经燃尽的烛台，还有一块金黄色的怀表。本来以他和孤儿院的经济水平是不该有这么贵重的东西的，但在他十八岁生日那天，桑德阿姨和孤儿院的其他孩子们用平时省下来的一笔钱送了他这块表作为生日礼物。他小心翼翼的拿起，翻盖，表盘赫然显示着现在已经是十一点多了。

    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阿迪尔弟弟和桑德阿姨没叫自己起床吗？他心中涌上一股不安，衣服扣子都没系上就冲出了房门。他的房间在孤儿院三楼最里侧，他推开门，走廊里空荡荡的。他冲向楼梯，迎面和一个小男孩碰了个照面，正是每天叫他起床的阿迪尔弟弟。他心里瞬间平定了不少，只听见阿迪尔说道：“艾伯斯哥哥，你起床啦。我早上来叫你，敲你房间的门也不开。阿姨说你昨天晚上帮着家里装修，干活到半夜，说让你多睡一会儿。马上要吃午饭了，你快来一楼吧。哦！要记得刷牙还有洗脸！”阿迪尔叉着腰，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艾伯斯看着这个开朗的弟弟，笑了笑，回应了几句，走向了三楼的盥洗室。

    几分钟后，艾伯斯走下楼梯来到一楼。桑德阿姨正端着一个盘子从后厨往餐厅前进，几个古灵精怪的男孩女孩也学着她的样子，端着自己的午饭前进。看到艾伯斯，阿姨把左手的盘子端给他，说道：“昨天晚上辛苦你了。过几天又有几个孩子要来，所以我才要紧急装修，扩充几间新屋子。今天上午休息得怎么样？仅此一次哦，明天早上可不能赖床不吃早饭。”

    看着眼前的阿姨和闷头吃得正香的孩子们，艾伯斯突然感觉自己经历的只是一场噩梦，生活还是那么美好而充实。他控制住自己的眼泪，笑着说道：“睡得很好，精力旺盛。”他曲起手臂，做了个展示肌肉的动作，然后接过了自己的盘子。盘子里放着一块粗麦黑面包，几片烤肉，以及豌豆、萝卜与花椰菜。对于肉体上已经快半天没吃饭，灵魂上刚刚体验了几顿海上生活餐的艾伯斯来说，这无异于美味珍馐。他咽了咽口水，开始埋头大快朵颐起来。

    把饭送到餐厅，看着艾伯斯和其他孩子们吃得正香，桑德阿姨就转身离开了。孤儿院的经济来源有很大一部分是一间开在孤儿院后身的餐馆，因为桑德阿姨的好名声以及精湛的手艺，每天顾客都络绎不绝。孤儿院里几个稍大一些的孩子也一直在帮忙，除了艾伯斯。从他刚开始学做饭的时候，就表现出了他在没有天赋上的天赋，虽然以前也经常练习，但得到的评价也只是“不好吃也不难吃”。因此给客人做饭的大任就交给了阿姨本人和几个有天赋的孩子，他则负责记账、采购食材等别的工作。

    用剩下的一小块面包蘸着盘子里最后一点汤汁，艾伯斯吃得心满意足。吃饱喝足之后，艾伯斯几个最大的弟弟妹妹带着小孩子去学习了，用桑德阿姨的话来说，至少要识字，以后能养活自己。其他孩子有的去后院喂喂家禽，有的去料理孤儿院的一小块土地，还有些小女孩开始学着怎么织布、编筐。

    艾伯斯把餐具收拾起来，跟几个孩子一边说笑一边进行着简单地清洗。干完活后，他前往了餐馆的后门处。后门直通餐馆的地下室，因为保存食材需要选择阴凉的地方，这里就被改造成了餐馆的仓库。今天下午该是送货的时候了，作为孤儿院孩子中唯一的成年人，和送货员交接、把食材搬到仓库里的工作无疑落在了他头上。

    艾伯斯提前就到约定的送货地点等候，他坐在一块石头上晒着太阳。忙了一中午终于闲了下来，他也开始纠结要不要把晚上发生的事情告诉阿姨。从时间上来看，自己在那个名为“罪恶与亵渎之国”的地方呆了接近一天一夜，但现实中却并没有过去这么久。也许身处那个世界里，现实世界的时间是静止的？那里到底是另一个有非人生物存在的世界，还是只是一个奇异的幻境？为什么那里也有灵寰的纸牌和城市，甚至实际情况与灵寰极其相似？

    正当艾伯斯思考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他。他循声望去，一位带着草帽，穿着一件脏兮兮的绿色夹克，赶着两匹马拉着的马车的男人正往自己这里赶来。看到自己，他翘起嘴唇吹了个口哨。马车停下，男人从马车上翻身而下，走到艾伯斯面前，用一只宽大而粗糙的右手很有力道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小子真是守时啊！我这次特意提前了十几分钟出发，没想到还是你来得早！”男人的声音很爽朗。他用拍肩膀的手往下捏了捏艾伯斯的大臂肌肉，很满意的说道：“不错，最近没疏于锻炼，肌肉保持的很好。你天生就是当猎人的料！等我有时间再去和桑德谈谈，有我帕夫莱·卡德纳斯这个白煌城最优秀的猎人培养你，怎么会有危险呢！哈哈哈！”男人哈哈大笑。

    艾伯斯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位猎人的自吹自擂，无奈地笑了笑，说道：“谢谢帕夫莱叔叔了，这次货物都有什么？”说罢，他撸起袖子，走到马车旁准备开始卸货。货箱很大很高，几乎填满了整个车厢，用绳子缠了好几圈才没有随着马车的颠簸而晃倒。

    帕夫莱一边解开绳子，一边说道：“都说了多少次了，直接叫我帕夫莱就行了，叫什么叔叔，显得我很老一样！”帕夫莱仰起头，向艾伯斯展示他那刮得干干净净的胡须。“八十斤小麦，二十斤豌豆，还有二十斤……忘了，反正是从卡斯佩会长那里运来的，他应该和你说过。还有三大桶酒，小心点别洒了。至于肉……“帕夫莱表情突然变得有点尴尬，“这次只有十几斤野兔子肉了。最近城主大人下令把山林子封锁了，我们只能在外围打打东西，能有这些已经不容易了。”

    “城主把山林封锁了？为什么？”艾伯斯边卸货边问道。“最近不知道林子里出了什么情况，好几个小猎人进去都没回来。虽然我们这行有危险不奇怪，但最近回不来的人也有点多了。听住的离林子近的人说，是林子里来了一个从山脉中间搬到北面这片的猛兽，不过我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要我说，别管是什么野兽，先得先看看我帕夫莱的钢刀和长矛！要是让我进山，我非宰了那畜生不可！”帕夫莱瞪大了眼睛，似乎因为同行的死极度愤怒的样子。

    艾伯斯没说什么，简单清点了货物，跟帕夫莱一起把食材都搬进了仓库。二人气喘吁吁地搬完，已经快要入夜了。“我老婆还在家做好饭等我呢！”拒绝了艾伯斯留他吃饭的邀请，帕夫莱赶着马车回去了。艾伯斯关好仓库的大门，回到了孤儿院。吃过晚饭，天色也渐深了，桑德阿姨和大孩子们处理完餐具，就去催促精力旺盛又调皮捣蛋的小孩子们上床睡觉了。

    艾伯斯和阿姨以及孩子们道过晚安，也回到屋子，准备把今天送来的货物记在账本上。那件事情先不要告诉阿姨了，一是这很难令人相信，阿姨只会觉得他做了个噩梦；二是现在不知道这事会有什么风险，他不想把危险带到孤儿院里。这么想着，他推开自己房间的大门，却愣在了原地。只见桌子的账本和笔墨旁边，多了一个闪着银白色微光的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