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旧事【一】
次日，李平不负所约，骑马来到将军府，手里拎着两坛桃花醉。
管家上前拱手：“李少爷，现下府上都是女眷，李少爷过府怕是于理不合...”
李平思忖片刻，将酒递给他，嘱咐：“如此，还请管家将酒带到，告辞了。”
“李少爷您慢走。”
这晚，柳府来了一位客人。
茶室，一方小案，两杯清茶，一人不缓不慢地小酌，另一人坐相散漫，看着有些吊儿郎当。
“多日不见，你倒是越发风光。”
柳文渊神色平静，抬眸看向她。
池烟淡淡道：“还行。妙妙现下如何？”
“比起之前...好了许多。”
池烟道：“真是遗憾，未能瞧见柳二爷带孩子的模样。”
柳文渊轻笑：“你还有功夫打趣我。如今南楚官场鱼目混杂，要做到明哲保身，怕是不易。”
只听那女子语气玩世不恭带着几分嘲意：“我不是个好人，明哲保身的事做不来。”
“你倒是直白得很。严党这两年越发猖狂，说是威高震主也不为过，老皇帝能跟他耗多久？”柳文渊得空摆了一局棋。
“那就要看他的本事了。”池烟从棋篓里拿起一颗，姿势随意带着些许懒散。
“我拭目以待。西京王这次的打算可真是教人捉摸不透了，但那人一向狡诈，做不得亏本的买卖。”
“说不准。”
柳文渊狐疑道：“你为何这般笃定？”
“猜的，权当是打个赌。”
“啧，多日不见，你棋艺退步不少，同我聊了许久才吃了三子。”
柳文渊闻言险些就要掀翻棋盘，就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他顿了半晌，道：“如今我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该给妙妙找个舅母。”
池烟眉梢挑起，支着下颌缓缓打量着他：“你这是何意？”
柳文渊眉目认真：“你堂妹就很好。”
池烟一噎，而后将杯里的茶一饮而尽，笑道：“怎么？柳二爷来找我做媒？”
柳文渊垂眸看向棋面，没做声。
池烟微微蹙眉：“你认真的。”
“都这般明显了你还看不出来么？”柳文渊语气带些忿忿。
池烟顿感惊异，眼前人不近女色，独居多年，如今这小娘子家的做派给谁看。
池烟道：“所以...你现在以什么立场跟我说这话？”
“自然是堂妹夫的立场。”柳文渊说得一派云淡风轻。
池烟丹唇微勾，促狭道：“看样子你很是期待。”
柳文渊默然不语。
“你要怎样我是无谓。不过你得注意点儿分寸，我不喜欢强人所难，此事尽凭小妹心意，懂了？”
柳文渊唇角一勾，颔首。
“舅舅！舅舅！”一阵清脆软糯的声音传得越来越近。
池烟侧眸看去，柳文渊起身走上前将陈妙妙抱了起来。
陈妙妙眼睛水汪汪的，趴在肩上看见了池烟，开心地冲她挥了挥手：“小姑好！”
因着两人是至交，为防止岔了辈分，柳文渊想了个中肯的称谓，也正因此，池烟多了个侄女儿。
柳文渊也没想过，这一叫就是多年。
陈妙妙被放了下来，踉踉跄跄地扑到池烟怀里，头发披在肩上，像只毛茸茸的猫崽子，一把环住她的腰不轻不重地蹭着她的衣襟。
池烟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眉眼温柔了几分。
柳文渊但笑不语。
“小姑”陈妙妙埋在她怀里小声嘟囔，“你上次不是说要给妙妙做红油抄手嘛，我都馋了好久了。”
池烟眉眼微扬，语气像是有些无奈：“一年前说的话还记得，可真是难为小丫头了。”
柳文渊笑道：“算不得夸张，你才做了几回，妙妙自打吃了你做的红油抄手，旁的饭菜就瞧不上眼了。因为这能跟我念叨几天，你莫不是忘了？”
池烟瞥他一眼，“哪能？”
才做了几回...好像是次数不少。
十三岁那年，她遇到了一个少年。
那时她所从的军卫营刚打了一场败仗，士气涣散，南蛮人又步步紧逼，故不得不同其他人一同扮做乞丐流民。
侥幸逃脱虎口，来到蜀地。
池烟衣着褴褛，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手持木棍端着一个破陶碗一瘸一拐地穿过小巷。
当时正值暑夏，蜀地闷热潮湿，连下了几天的大雨，凉意扑面而来。
地上坑坑洼洼地积满了淤泥，一步一脚地陷进去很不舒服。小巷杂乱不堪，杂草丛生，青苔悄然爬上墙头，增添了一丝绿意。
一进巷中，铺天盖地的血脓味儿熏得人连连作呕。
池烟心头一紧，几十号人穿着脏兮兮的粗布麻衣目光呆滞地坐在台阶上，草鞋烂掉一半，小孩儿衣不蔽体地缩在墙角，便是狗也饿得扒墙，瘦得令人发指。
见乞丐来了，老头儿摆了摆手，同情道：“小丫头，你来陪老头子啦！过来过来！”老头儿拍了拍身旁的台阶，示意她坐过去。
池烟点点头，走到那老头儿身边坐下，腿上迎面而来的钻心之痛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老头儿嘿嘿笑了两声，问：“咋了？”
池烟摇摇头，老头儿貌似很了解，不再问下去。
“这天儿可真不好，连雨都是酸的，喝死人都不晓得。”看样子是在喃喃自语了。
“老头子我活了七十多年，去过不少地方，可真没待过这样的破地儿。”
老头语气沧桑，说句话要喘很久，池烟低头耐心听着。
“瞧瞧那些个大户人家过得是什么日子，吃香的喝辣的，就是条狗都比咱们过得强上百倍千倍。”
“在那些个贵人前边儿咱又算啥啊？下人？贱奴？还是看门的大黄啊？”
老头兀自笑着，有些心酸。
“可咱也是个人啊！凭啥要这样对咱！”
池烟猝然抬头看向他。
“丫头，老头子实话跟你讲了吧，从古至今，世道总是不公的，更别提什么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了，那都是放屁！只要能人模狗样儿的活着，没啥不能干的。至于道理，那都是下了地府跟阎王爷讲的，谁有本事，谁就是天理啊！”
“丫头啊，我活不了多久啦，若是老头子死后，你就把我拖到乱葬岗，整两个肉包子，再来二两鲁酒，老头子这一生也就心满意足了，嘿嘿...”
他这话说的坦然，然又带着几分心酸，池烟轻声道：“一定。”
老头儿又开怀地笑了几声，随后垂着脑袋打起了酣睡，呼噜声大得很，池烟顿了顿，将他费力地扶起身往里挪了挪，又放平到草席上，继而脱下身上的褂子盖在他身上，挑走了草席上的潮虫。
老头儿头发斜斜扎起，衣服上打了几个补丁，露出了搓碎的芦苇还有草絮，脸上沟壑纵深，沾满了黄土，皮肤黝黑牙齿发黄，实在邋遢的不成样子。
顿了顿，池烟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半块干硬的，白乎乎的馒头，看着它吞咽下口水，而后掖到了褂子下面，随后支起棍子起身，一瘸一拐地穿过小巷。
管家上前拱手：“李少爷，现下府上都是女眷，李少爷过府怕是于理不合...”
李平思忖片刻，将酒递给他，嘱咐：“如此，还请管家将酒带到，告辞了。”
“李少爷您慢走。”
这晚，柳府来了一位客人。
茶室，一方小案，两杯清茶，一人不缓不慢地小酌，另一人坐相散漫，看着有些吊儿郎当。
“多日不见，你倒是越发风光。”
柳文渊神色平静，抬眸看向她。
池烟淡淡道：“还行。妙妙现下如何？”
“比起之前...好了许多。”
池烟道：“真是遗憾，未能瞧见柳二爷带孩子的模样。”
柳文渊轻笑：“你还有功夫打趣我。如今南楚官场鱼目混杂，要做到明哲保身，怕是不易。”
只听那女子语气玩世不恭带着几分嘲意：“我不是个好人，明哲保身的事做不来。”
“你倒是直白得很。严党这两年越发猖狂，说是威高震主也不为过，老皇帝能跟他耗多久？”柳文渊得空摆了一局棋。
“那就要看他的本事了。”池烟从棋篓里拿起一颗，姿势随意带着些许懒散。
“我拭目以待。西京王这次的打算可真是教人捉摸不透了，但那人一向狡诈，做不得亏本的买卖。”
“说不准。”
柳文渊狐疑道：“你为何这般笃定？”
“猜的，权当是打个赌。”
“啧，多日不见，你棋艺退步不少，同我聊了许久才吃了三子。”
柳文渊闻言险些就要掀翻棋盘，就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他顿了半晌，道：“如今我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该给妙妙找个舅母。”
池烟眉梢挑起，支着下颌缓缓打量着他：“你这是何意？”
柳文渊眉目认真：“你堂妹就很好。”
池烟一噎，而后将杯里的茶一饮而尽，笑道：“怎么？柳二爷来找我做媒？”
柳文渊垂眸看向棋面，没做声。
池烟微微蹙眉：“你认真的。”
“都这般明显了你还看不出来么？”柳文渊语气带些忿忿。
池烟顿感惊异，眼前人不近女色，独居多年，如今这小娘子家的做派给谁看。
池烟道：“所以...你现在以什么立场跟我说这话？”
“自然是堂妹夫的立场。”柳文渊说得一派云淡风轻。
池烟丹唇微勾，促狭道：“看样子你很是期待。”
柳文渊默然不语。
“你要怎样我是无谓。不过你得注意点儿分寸，我不喜欢强人所难，此事尽凭小妹心意，懂了？”
柳文渊唇角一勾，颔首。
“舅舅！舅舅！”一阵清脆软糯的声音传得越来越近。
池烟侧眸看去，柳文渊起身走上前将陈妙妙抱了起来。
陈妙妙眼睛水汪汪的，趴在肩上看见了池烟，开心地冲她挥了挥手：“小姑好！”
因着两人是至交，为防止岔了辈分，柳文渊想了个中肯的称谓，也正因此，池烟多了个侄女儿。
柳文渊也没想过，这一叫就是多年。
陈妙妙被放了下来，踉踉跄跄地扑到池烟怀里，头发披在肩上，像只毛茸茸的猫崽子，一把环住她的腰不轻不重地蹭着她的衣襟。
池烟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眉眼温柔了几分。
柳文渊但笑不语。
“小姑”陈妙妙埋在她怀里小声嘟囔，“你上次不是说要给妙妙做红油抄手嘛，我都馋了好久了。”
池烟眉眼微扬，语气像是有些无奈：“一年前说的话还记得，可真是难为小丫头了。”
柳文渊笑道：“算不得夸张，你才做了几回，妙妙自打吃了你做的红油抄手，旁的饭菜就瞧不上眼了。因为这能跟我念叨几天，你莫不是忘了？”
池烟瞥他一眼，“哪能？”
才做了几回...好像是次数不少。
十三岁那年，她遇到了一个少年。
那时她所从的军卫营刚打了一场败仗，士气涣散，南蛮人又步步紧逼，故不得不同其他人一同扮做乞丐流民。
侥幸逃脱虎口，来到蜀地。
池烟衣着褴褛，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手持木棍端着一个破陶碗一瘸一拐地穿过小巷。
当时正值暑夏，蜀地闷热潮湿，连下了几天的大雨，凉意扑面而来。
地上坑坑洼洼地积满了淤泥，一步一脚地陷进去很不舒服。小巷杂乱不堪，杂草丛生，青苔悄然爬上墙头，增添了一丝绿意。
一进巷中，铺天盖地的血脓味儿熏得人连连作呕。
池烟心头一紧，几十号人穿着脏兮兮的粗布麻衣目光呆滞地坐在台阶上，草鞋烂掉一半，小孩儿衣不蔽体地缩在墙角，便是狗也饿得扒墙，瘦得令人发指。
见乞丐来了，老头儿摆了摆手，同情道：“小丫头，你来陪老头子啦！过来过来！”老头儿拍了拍身旁的台阶，示意她坐过去。
池烟点点头，走到那老头儿身边坐下，腿上迎面而来的钻心之痛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老头儿嘿嘿笑了两声，问：“咋了？”
池烟摇摇头，老头儿貌似很了解，不再问下去。
“这天儿可真不好，连雨都是酸的，喝死人都不晓得。”看样子是在喃喃自语了。
“老头子我活了七十多年，去过不少地方，可真没待过这样的破地儿。”
老头语气沧桑，说句话要喘很久，池烟低头耐心听着。
“瞧瞧那些个大户人家过得是什么日子，吃香的喝辣的，就是条狗都比咱们过得强上百倍千倍。”
“在那些个贵人前边儿咱又算啥啊？下人？贱奴？还是看门的大黄啊？”
老头兀自笑着，有些心酸。
“可咱也是个人啊！凭啥要这样对咱！”
池烟猝然抬头看向他。
“丫头，老头子实话跟你讲了吧，从古至今，世道总是不公的，更别提什么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了，那都是放屁！只要能人模狗样儿的活着，没啥不能干的。至于道理，那都是下了地府跟阎王爷讲的，谁有本事，谁就是天理啊！”
“丫头啊，我活不了多久啦，若是老头子死后，你就把我拖到乱葬岗，整两个肉包子，再来二两鲁酒，老头子这一生也就心满意足了，嘿嘿...”
他这话说的坦然，然又带着几分心酸，池烟轻声道：“一定。”
老头儿又开怀地笑了几声，随后垂着脑袋打起了酣睡，呼噜声大得很，池烟顿了顿，将他费力地扶起身往里挪了挪，又放平到草席上，继而脱下身上的褂子盖在他身上，挑走了草席上的潮虫。
老头儿头发斜斜扎起，衣服上打了几个补丁，露出了搓碎的芦苇还有草絮，脸上沟壑纵深，沾满了黄土，皮肤黝黑牙齿发黄，实在邋遢的不成样子。
顿了顿，池烟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半块干硬的，白乎乎的馒头，看着它吞咽下口水，而后掖到了褂子下面，随后支起棍子起身，一瘸一拐地穿过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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