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女频频道 » 子妗传 » 第三十二章面圣

第三十二章面圣

    武德门外。

    顾秋渝跪在老夫人身侧,拿着竹简唇齿清楚,含泪一字一句的念……虽带着哭腔,可吐字极为清晰让在场的人听到一清二楚。

    两册竹简,分明只是行军记录之事,可顾秋渝连番念下来,竟让人仿若置身于那杀声震天、刀光剑影,你死我活血光淋淋的战场,顾家军杀心激发,奋勇杀敌!

    就连记录行军记录的随行史官,都在最后一笔写下这样的言辞……“十岁小儿血性,吾羞愧难当,已至此时吾虽文人也敢扔笔执剑!马革裹尸……去也!”

    两册竹简读完,武德门前……顾家诸人,大都百姓早已经泪流满面。

    顾宁渝双手举起行军随行记录染血的两册竹简,高声喊道:“荒芜粮草未见,副将温永叛国!秦王贪功命顾泓出战,至数万将士命丧荒芜,却将罪责推于顾老将军之身称刚愎用军。求陛下还英灵以公道,还忠骨以青白!捉拿温永,杀秦王,正国法,安民心!”

    守门统领听完后亦是义愤填膺,热泪盈眶,他回头看了眼,好意示意老夫人:“老夫人,这登闻鼓敲一下三十杖!还是先让二姑娘停了吧!”

    “敲!”顾子妗双眸如炬站起身,“这一下三十杖,我来挨!今天就是死在这武德门外,也必要这铮铮鼓声直达天听!”

    她以承受军棍之姿态单膝跪于最前方,死死盯住眼前宏伟摄人的武德门。

    这些年来,登闻鼓立在这里形同虚设,更像一种象征,从无人敢上前击鼓。

    行刑官手持大棍,死死握着这长棍,心中情绪澎湃翻涌,听完顾家男儿如何身死,这棍……他如何能打下去?!

    眼前柔弱清艳的女子,这可是顾家遗孀啊!这让他着实是下不了手,可下不了手也要下,手腕儿上留着点儿分寸也就是了。

    “顾家大姑娘,规矩在前,我不得不动手还请您海涵!”

    那廷杖高举,克制着力道落下……闷棍带风直击,顾子妗双拳紧握,整个人险些栽倒在地,她死咬牙龈只觉胸腔内泛起腥甜。

    “我来挨!我身强体壮!我来!”顾晓茹上前拦住那长棍,与顾子妗跪于一排,对刑官道。

    “我敲的鼓!自然是我来受罚!”顾子妗用力击鼓,手下不停。

    “我们姐妹……一起挨!”顾秋渝亦是跪在顾子妗一旁,“军棍我们都挨过不少,还怕这小小廷杖?!”

    跪在人群中一泪流满面的汉子站起身,越众而出,跪下道:“我来替顾家姑娘挨这廷杖!顾家众男子为国死战而亡,难道顾家遗孀也要为了讨一个公道而亡吗?!顾家忠义……陛下定要还顾家公道啊!”

    “我来!信王奸诈之徒勾结叛国刘焕章贪功诿过不说,还折辱为大禹捐躯之英雄遗体!顾家男子敢为国为民马革裹尸,我亦敢为顾家公道舍生取义!”

    白面书生已是起身:“说得好!好一个舍生取义!在下乃一介书生,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今日在下便舍了着无用的身躯,只求英灵忠魂能得公道!”

    书生这话激起了民众情绪,连妇孺都忍不住哭出声来,尤其有孩子的妇人,一想到顾家十七郎的那十岁孩童的结局,想到险些撞棺而亡的四夫人,竟也起身称要替顾家挨棍。

    百姓群情激愤,受那起头几人一身侠义感染,纷纷响应。

    顾秋渝回头看着为他们顾家出头的百姓,心口似有滔天骇浪翻涌,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喉头哽咽的连一个谢字都说不出来。

    她陡然想起,初一那日长姐在清晖院教训她的话……我们朝堂无人本就举步维艰,若再无民心拥护,那就是万劫不复!这……便是操纵此事的背后之人要看到我顾家的结局!

    原来,这……就是长姐要的民心!原来民心所向竟是如此强大浩瀚。

    她心底澎湃的热血,指节慢慢收拢,如醍醐灌顶一般明朗……难怪曾经寡言少语的长姐,要不厌其烦在人前力数顾家功绩,表达顾家爱国爱民之心。

    以前顾家做的多,说的少,民便认为理所应当,如今,长姐将顾家为这大禹国为大禹国百姓所做说出来,民……便感激涕零。

    俗语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话果真不假。

    “我也来,我身强体壮,不论顾家二姑娘敲了多少下,我都来挨着军棍!”越来越多的人情绪激愤愿替顾家二姑娘领受廷杖,连七八岁的小童也站起身道:“顾家护万民,万民亦能护顾家,我虽年幼却也读圣贤书,我也愿意替顾家姐姐挨棍!”

    刑官见状越发不敢动手,内心震撼无比,他从未见过百姓如此为护一个家族,被这气势汹汹要求替顾家三姑娘领廷杖的蓬勃百姓,震得呆呆立在一旁手足无措。

    “皇上驾到——!”

    李公公的声音,忽然从宫门内高昂响起,几乎是顷刻之间,还在喧哗的宫门前陷入了安静。

    天子在上,其气势的压迫无人敢抗,当那明黄的龙袍渐渐从宫门显露而出时,宫门前的百姓们无不跪地参拜。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跪于人群之中的顾子妗看着御辇上的皇上,眉眼冰冷一片。

    皇权之术,便是驭人之术,只是可惜,这次连皇上都算错了一切,更用错了人。

    皇帝并未曾让众人平身,威严的双目在人群中不断扫视着,“顾家人何在?”

    到底是高高在上,万人敬仰的天子,顾家女眷哪怕是满心委屈愤恨,在面对那高座在御辇上的皇上时,仍旧是颤抖的不敢开口。

    顾子妗缓缓抬头,不亢不卑,“臣女顾子妗,携顾家女眷叩见皇上。”

    皇帝凝视着跪在不远处的顾子妗,攥着行军手札的五指在不断收紧着,威严的声音不带丝毫的感情,“据秦王所说,顾家男儿全部战死荒芜,不知这行军手札,顾家大姑娘是从何处得来的?”既能当上皇上,自是人精中的人精。

    顾子妗并未做多想,坦然承认,“驿使传信,顾家男儿全部战死沙场,臣女惶恐顾家男儿不能落叶归根,便让人连夜带着人前往荒芜,希望能找到顾家男儿尸首带回主城安葬,却未曾想到,中途遇到顾家军猛虎营章军将军被人追杀,我的人分成两路,一路引开追杀,一路送回行军竹简到顾将军府,但奈何我的人被追杀到皇城伤重到无力回天了,以至于顾家男儿的尸首时至今日,仍旧在荒芜暴尸荒野!”

    跪在最前面的慕景希当即反驳,“满口胡言!我在荒芜根本就没见过顾家人!”

    顾子妗心里明白,现在跟这颠倒黑白的秦王争吵乃是最浪费时间的,索性便将一直握在手中的行军简呈给了皇上,“这是秦王所带回来的行军简,如今祖父的行军手札和秦王的行军简都在此,真相究竟如何,皇上一经对比方知。”

    这行军简上的字迹,根本就不是出自祖父的手,或许单看之下临摹的倒是惟妙惟肖,但在真迹面前,假的就是假的。李公公接过行军简,朝着皇上的方向走了去。

    跪在地上的慕景希浑身都在颤抖不止,行军简上的字迹究竟是怎么来的,他自然心知肚明,可是眼下他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是不能从父皇的手中抢夺行军简啊!

    皇帝打开行军简,只是一眼便目疵欲裂!当初皇帝一心因荒芜战败而暴怒,根本不曾注意到行军简上顾泓的笔字,如今跟行军手札一经对比,究竟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已不言而喻。

    顾泓每次上朝恨不得递一箩筐的奏折,皇帝就是想忘都忘不掉!既行军简上的字迹都是假的,那上面所写的东西便也就不值得一提了。

    皇帝看着另一只手上的行军手札,可谓是怒火攻心,颤抖不止,若不是现在他面对的是万千子民,若不是还有顾家女眷跪在这里,他都是恨不得亲自走下御辇,一脚将秦王踹出大禹。

    强压下心中的怒火,皇帝面色阴沉地再次看向了那个跪在自己面前,风平浪静的少女,“大禹百年,连后宫都不敢枉议朝政,如今顾家大姑娘却带着顾家人在皇宫门前如此喧闹,未免胆子太大了一些。”

    说到底是自己的儿子,气是气,可面对外人又岂有胳膊肘往外拐的道理。

    顾子妗也未曾想要通过一两句话,便是达到自己的目的,面对皇上的质问,她面色不变地道,“朝中之事,我顾家女眷确实不曾也不敢妄自参与其中,可正是如此,我顾家男儿才会受奸人所害死于非命!试问我顾家男儿一生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怎得就引来了如此无妄的杀身之祸?臣女自觉愚钝不明,故斗胆恳请皇上为臣女解惑。”

    皇帝自然也想不到,他的儿子竟用军符做下如此错事……错事?皇帝细品一番,再是又品一番,蓦地,浑身竟克制不住的一震,皇子们逐渐成年,其暗自拉拢朝中大臣站队比比皆是。

    皇帝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一步步走到今时今日的,自是对一切心知肚明,他的心中现在也并无指定的人选,所以便一直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真的有人能够从一众兄弟之中大放光彩,他再是考虑立储也不迟。

    顾家一向中立,这在朝中并非秘密,也是因为这样,皇帝才肯定顾家并没有反叛的心思。

    可是他怎么都是没想到,他的儿子,竟因为拉拢顾家不成,从而对顾家满门下了杀心,甚至是不惜牺牲了他的数十万将士。

    本来应该能赢的,结果现在大禹面对的却是大夏,南月的步步紧逼,后续的割让赔偿更是无疑不是从大禹的身上往下剔肉!

    他的儿子,呵……当真是他的好儿子!

    “你这个孽障!”皇帝再是忍不住暴怒出口。

    慕景希哪里想得到,仅凭顾子妗一句话,便是让父皇想通了所有的来龙去脉,浑身一颤,趴在地上头也是不敢抬起地哭喊着,“父皇息怒,儿臣冤枉啊,儿臣只是按照父皇的叮嘱做事啊。”

    皇帝听着这话,太阳穴重重一跳,顾家是什么样的人,皇帝自然清楚,顾泓此人脾气是臭了一些,却从不包藏祸心,正是如此,皇帝才愈发的头疼。

    一个连他都拿捏不住的臣子,一个眼看着民心和民声都是要超过他这个皇帝的大臣,他如何不头疼!

    但是皇帝相信顾泓绝不会反,更不会谋权篡位,所以他便是趁着此番荒芜一战,打算灭一灭顾家的风头,特意将足以让所有将士俯首称臣的军符,交给了自己的二儿子。

    皇帝想的是,用一次的架空,让顾泓甚至是顾家明白,顾家的一切都是皇家所给予的,若是得不到他这个皇上的重视,顾家便什么都不是。

    但是他的儿子却做了什么?做了什么!!

    “臣女不求其他,但求皇上能还顾家一个清白!顾家用命护大禹百年!顾家男儿用鲜血保卫大禹!捍卫百姓安康!可顾家最后却落得了满门男儿惨死他乡!不但要受奸人所陷害!哪怕就算是到现在,仍旧暴尸荒野!如此罪行召召!足以见奸人所心狠手辣!如此心如毒蝎,视重臣都如同草芥,又视我大禹的百姓是什么?这样的人别说是当皇子不够资格,根本就是连一撇一捺的人都不配!”顾子妗声音朗朗,掷地有声。

    满腔激愤的百姓们听着这话,说不害怕是假的,顾家大姑娘说的没错,一个连顾家都敢灭门的人,又怎么会将他们放在眼里?

    一旦此人日后真的成为了大禹的储君,那他们又是该何去何从!

    趴在地上的慕景希,循声抬头,恶狠狠地瞪着顾子妗,“满口胡言!你不过就是一个被我五皇弟爱慕而已,现在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谈是非?我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终于愿意开口了啊,顾子妗心里冷笑一声,她不怕秦王咒骂,就怕他死咬着不肯开口,因为他一旦开口,就是皇上再想保都是保不住了。

    “秦王当真是好大的做派,臣女自不敢跟秦王攀比身份,只是如今皇上还坐在这里,大禹的百姓还站在这里,秦王张口便大谈自己的身份,臣女困惑,秦王究竟是把百姓们放在何处?又是将皇上的威严置于何地!”

    她故意让秦王站在皇宫门前朗读行军简,再是到现在的步步紧逼,为的就是让所有人都仔细看清楚秦王那所谓的自私嘴脸。

    扮弱不可耻,若没有她的屡屡退让,秦王又如何能将最嚣张的一面暴露出来?

    欲让其亡,必先让其狂。

    “这种人根本不配为皇子!”

    “我们大禹历代明君,怎么可能会让这种人成为太子?”

    “皇上明鉴,皇上开恩,若当真让此种心胸狭隘,恶毒嘴脸的人成为大禹太子,我大禹还何谈以后?”

    宫门前,主城的百姓们纷纷跪倒在了地上,他们重重地磕着头,哪怕头破血流也不愿停歇。

    坐在御辇上的皇帝,看着那如同潮起潮落一般的百姓,终是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慕景希被百姓们的哭诉声喊得怒火攻心,都是顾子妗的错,都是那个贱人的错,若不是这个贱人的逼迫,他怎么可能弄到今天这幅田地!

    他猛然站起身,顺势捡起了地上的宽刀,直朝着顾子妗的方向砍了去,“顾子妗你这个该死的贱人!我现在就让你去下面跟那些冥顽不灵的顾家人见面!”

    “子妗!”

    “大姐姐!”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等众人惊慌喊出口时,只见那秦王已是冲到了顾子妗的面前。慕景希现在是真的恨不得乱刀砍死顾子妗。

    若非不是这个贱人,他一切的布局都是天衣无缝,又何故落到现在这副天地。

    墨兰和白芷双双闪身,挡在了自家小姐的身前,只是面对那横冲直撞而来的秦王,无论是墨兰还是白芷,都不好动手。

    眼看着秦王的长刀已是举起,白芷赶紧伸手挡在了那高举在半空之中的手臂,“皇上还在,恳请秦王自重。”

    慕景希都是气疯了,“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跑到我的面前警告我?就连顾家也不过是我大禹皇族的看门狗!你一个给狗当奴才的东西,也配拦着我!”他是皇子,是当今圣上的龙子!就算他犯下再大的过错,父皇也定是会向着他的!

    面对如此龌龊之言,白芷和墨兰虽不曾退让半步,却也没有反抗。

    慕景希挣扎了半天,却是连顾子妗的衣角都是不曾碰到,气急败坏之下,竟是反手朝着面前的墨兰和白芷砍了下去。

    顾子妗跪在地上,静默不动,无论是墨兰还是白芷,都不会让一个花架子的皇子所伤。

    而放眼宫门前,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这么多的百姓见证着,秦王自是越疯越好,待将他自己的脸面丢尽了,将皇家的脸面也一并丢尽了,只要皇上敢偏袒分毫,必定会引起民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