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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宁有种乎

    飘飘渺渺,不可知之地,一双人影。

    “大胆,尔等如此孟浪,按律当重罚!”

    “为何不可!”

    “为何?”

    一声讥笑,冰天冻地。

    江南道汉武府,夏江县郊宁家屯。

    轰隆隆!一道道闪电伴随震耳欲聋的炸雷和风沙,在乌云密布的空中不断闪现,触目惊心。

    屯里前方的空地上,一个妇人带着两个十几岁儿女在抢收着晾晒的稻谷。妇人看着愈发阴沉的天空,很是焦急,迎着风大喊,“宁辰,宁姝,再快些!谷子不能淋雨!”

    “知道了,娘。”宁辰挺起干瘦的身子,熟练扛起一袋袋母亲和妹妹装好的稻谷,健步如飞跑向数百米开外的茅草屋。

    小小少年,也不知哪里来的如此大力气。

    一刻钟不到,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的砸下来,整个宁家屯陷入一片雨雾之中。

    还好,这家人的稻谷总归是收起来了。

    茅草房堂屋内,中年妇人看着十几袋稻谷,又看看面黄肌瘦的儿女,听着内屋床榻上时不时传来当家的咳嗽声,心里涌起无限惆怅。

    风里来雨里去得了这些谷子,赶明儿地主老爷周老财派人来一收,就所剩无几了。一家四张嘴,根本不经吃。

    宁辰坐在门口,看着瓢泼大雨,听着母亲的叹息,忍不住想为什么周老财家的狗都能吃上带肉的骨头和白面馍馍,而他和妹妹,却只能逢年过节才有点肉沫和白面馍馍?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更快。

    雨停歇不久,一群人走进宁家屯。几个护院壮汉跟着一个华服少年,一家家上门。

    宁母一叹,“宁辰,把谷子搬到门口交给周家二少爷。”

    宁辰皱眉,“娘,粮食都是我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为何大头要给周家?”

    宁姝瘪瘪嘴,“是呀,这么多粮食,可以吃很久,都交?咱还一顿饱饭都没吃呢。”

    13岁的她,虽瘦且脏,但定睛一瞧便觉是天生美人胚子。此刻的她,柳眉似蹙非蹙,杏眼似嗔非嗔,看上去惹人怜爱。

    宁辰有些怒意,“如此交粮,别说饱食,三五月后,我们便断粮了。”

    此时,脚步声朝这边走来,那华服少年闻言冷哼,“乡野庶子,你家种的地是我家的,你说粮食归谁?能留一点给尔等也算是你们祖上积德了,不然饿死尔等贱民。”

    “若非我们种地,你也会饿死。”

    “哦,如此说来,你便不想种了?也罢,这地明年就不租了。免得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宁母有些急了,呵斥了宁辰一句,急忙满脸堆笑给周家二少爷赔不是,“要租的,要租的!二少爷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跟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了。”

    华服少年不屑的扫了一眼妇人,“想租?跪下求我。”

    宁辰闻言有些怒了想迈步而出,被宁姝一把抱住,“哥,别冲动!”

    “咦哦!你还想打我不成?”

    “不,不敢!少爷,我给您跪!”宁母往屋里推了一把宁辰,自己双膝跪在华服少年面前,不停的叩首作揖乞求。

    她不得不如此。若周家收回佃田,她一家四口真得饿死。

    “必须他跪,给我磕三个响头,否则收回田地。”周家少年看着仍倔强瞪着自己的瘦弱少年,冷声道。

    “二少爷,宁辰还是个孩子,不懂事。我给你磕六个,不,磕十个。”说罢,宁母啪啪在泥泞中磕头,满脸泥水。

    周家二少爷鼻孔朝天不为所动。

    草屋内咳嗽声起,走出一脸蜡黄的宁父,推了一把宁辰,气踹着怒斥,“宁辰,还不跪下!”

    宁姝很是着急,“爹!”

    “跪下!”宁父吼了一声,再次大咳。

    宁辰轻轻推开宁姝的手,昂首阔步走到周二少面前,扑通跪倒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宁母泥泞的脸庞,滴下泥水,分不清是泪还是水。

    宁辰自小受落魄书生父亲教诲,知男儿膝下有黄金,但现在不得不跪。泥浆染了一脸。

    周家二少爷笑了,“我当你多有骨气呢,有种你别跪?本少爷鞋子有些脏了,舔干净!”

    宁姝杏目圆睁,刚想出言被宁父一把握住嘴。

    宁母脸色凄凉,她怒,但不敢反抗,只是悲戚抽泣,“二少爷,求求您饶了宁辰!”咚咚的磕头,额头上的泥水已成红色。

    宁辰目光平静,但双拳紧握,手臂在抖动。

    他张口嘴伸出舌头一口一口把周二少靴子上的泥巴舔掉。肮脏的泥巴入口,正如这世道一样让他恶心反胃,身体颤抖。

    他没有求饶,没有流泪,只是咬牙忍了这屈辱,若有来日一定加倍奉还。

    周家二少蔑视一笑,抬步从跪舔的宁辰头顶上跨过,膝盖直接顶在被带起身的宁辰额头,宁辰一声闷哼,倒地滚了两圈。

    周家二少瞥了一眼泥狗一般,额头流血的宁辰,“穷小子,识相点,今日必须把粮食送到周家仓库,否则退租。”

    说罢大笑,在护院们的簇拥下走去下一家。

    宁姝一声悲呼,冲过来扶起了哥哥,眼里满是泪水。

    夜晚,一家人借着月光,沉默地吃了一顿带了一点荤腥菜的米糠饭。

    本是丰收打牙祭高兴事,但经此屈辱,一家人都觉着食之无味。

    宁辰很累,受辱后额头淤肿的他,依然要不断的扛着十几袋稻谷来回跑去往九里外的周家大院交租。被撞掉两颗牙的嘴角流血不止,心更在流血。

    抬头仰望无声吼,穷人就该天生贫穷下贱,就该受人辱?苍天无声。

    东土皇庭如今文衰武盛,满腹经纶的父亲无法改变宁家命运,且肺痨成疾,除了偶尔能帮人写写对联贴补家用外,一无是处。

    宁父咳嗽几声,“宁辰,你勿要怪爹娘狠心。若你不跪,我等无地可种皆得饿死。这世道便是吃人之世道,无奈矣。再说,周家大少,二少皆为修脉者,岂是我等可得罪!”

    修脉者?宁辰不懂。

    他摇摇头,“爹,我明白。明儿我和宁姝去县府乞讨些吃食,给家里减轻负担。”

    “宁姝去便好,你还得帮爹娘去田里再捡拾一边稻谷,然后砍些柴回来。”

    宁姝没有做声,默默坐在哥哥一旁。

    宁父说罢一叹,“圣人不为五斗米而折腰,可我等贱民,不得不折呀。”

    翌日,13岁的宁姝,穿着补丁叠补丁的破旧衣衫,拿着破碗去十里外的县府乞讨吃食。对此,她倒是轻车熟路。

    当家里不需要她干活时,她就得养活自己这张嘴,还得带一些残羹剩饭回来给家人果腹。哥哥宁辰也是一样。家里不多的粮食是留着过冬的。

    “哥,我走了。”宁姝与早起去地里干活的宁辰挥手告别。

    此时,初阳刚刚冒出地平线一丁点,阳光照在宁姝瘦弱但干净精致的脸上,浮现一抹惊人之美。

    “早去早回。”宁辰额头淤青还未褪去,笑着揉揉小丫头脑袋嘱咐一句。

    兄妹早习惯了外出乞讨,挥挥手转身去地里干活,宁姝则蹦蹦跳跳而去。

    天黑了,一家人饥肠辘辘返家时,宁姝并未回来,更没有吃食。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宁姝依然未归。

    此时县府城门已关,即便要去找宁姝,也得明日。

    这一晚,一家人有些惶恐,但只盼着天明时宁姝能回家。

    日上三竿,宁姝依旧未归。

    “爹,娘,我得去趟县府找回宁姝。”宁辰也拿着破碗走了,找妹妹顺便乞讨吃食。

    看着宁辰的背影,宁母老泪纵横,“生在咱家真是委屈了孩子们,连口吃的都没有,我儿命苦呀。”

    宁父一声长叹,“时也命也运也,呜呼悲哉!”

    两口子心里都明白一个事实,不愿意也无法说出口。

    若宁姝真失踪,或许不是不能接受之事。少一张吃饭的嘴,家里压力就小很多。

    何况,女子总是别家的人,没了就当是嫁人了。

    宁辰忧心妹妹,疾步如飞赶往县府。

    打小他就跟妹妹感情极好,干活总让她少干。两人外出乞讨,有了吃食,第一口总是给妹妹。

    穿过县府城门,宁辰熟练地去了几个他们经常乞讨的地方,但没看见宁姝。平时他们总在城东一些大户门口乞讨,找不到妹妹,宁辰就去城西那边衙门所在地去看看。

    一天找下来,依然渺无音讯。

    宁辰有些焦急,更是饥肠辘辘,找了个城西边上没人的破败佛堂寺庙准备过一夜,明日继续找妹妹。如今的东土皇庭,不待见佛门,很多寺庙无香火,更多是破败。

    又饿又乏的宁辰,在破庙昏昏沉沉睡着。

    寂静夜里,忽然听到一声凄厉的尖叫。宁辰一个激灵,模糊间见一个青面獠牙的鬼面扑向自己。

    宁辰下意识就地一滚,抓起自己防恶狗的木棍砸向鬼面。

    当!

    “哎呦!”鬼面一声痛呼,捂着脑袋大喝,“哎,你是何人?占我地盘还打人,岂有此理!”

    宁辰这才看清来人,也是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壮实少年,月光朦胧看成寺庙里的鬼面了。

    “抱歉,看走眼了。我是宁辰,您是?”

    “夏三斤。宁辰,你为何占我寺庙?”

    宁辰便把寻妹一事,简略叙述一遍。

    “看你也是可伶之人,算了。明日我与你一起找。不过,这破庙是我地盘,你不许打它的注意。”夏三斤有些警惕。

    “知道,多谢夏兄。”宁辰作揖行礼,虽未上学堂,但书生爹自小就教他和妹妹读圣贤书,明周礼。

    “不必多礼。”夏三斤摆摆手,在佛龛下很快入睡,但脚对着宁辰,显然是有所防范。

    宁辰却看见这少年腰间似乎有刀,他到底是何人?难道是修脉者?

    如此轻易答应帮自己,是否故意麻痹自己,待入睡后再图谋不轨?修脉者可不是自己能敌。

    想着这些,宁辰离夏三斤更远了一些,把打狗棍抱在胸前,很快就再次迷迷糊糊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