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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车蛎

    有的时候我会觉得,如果我能把所看见的都写下来,做个妖怪百科样的书,老了以后回忆起来也是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

    逛完街回到家已经是一点多了,其间黄雨潇给我介绍了街上各种各样的妖怪,我就不一一列举了——街上能看见的都是些很常见的种类,在以后的故事中肯定能陆续提到的。妖怪种类繁多,我这一本书估计都不能写完其中的十分之一,我就写一些有意思的,或是我记得的。

    在街上闲逛的时候,我总共发现了七个蛛丝目,有的大有的小,最大的那个在一个男科医院门口,直径足有三米多;最小的在一家水果店门口,还没有一个西瓜大。它吊在水果店的卷帘门后面,摇摇欲坠的样子。水果店有那种赶苍蝇用的、挂着塑料袋的电风扇,在那转啊转的,一直从它身上扫过,看起来有些难受。

    经过一早上的观察,我发现妖怪之间似乎是可以互相碰到的。当我们经过那些有蛛丝目的地方的时候,黄雨潇都要很小心的躲开那些蛛丝,或者干脆躲回大黄体内由大黄带着过去。我想这可能说明了虽然我摸不到妖怪,但妖怪们能互相摸得到。

    走向电梯的时候我没有再看见游隙鬼,看来它已经转移目标了。电梯满墙的壁伏还是给我带来了压抑感。

    进门之前我已经做好了开门被家中的妖怪吓一跳的准备,但是打开之后发现并没有什么外来妖怪。我松了口气,说不出是庆幸还是略微失望。在电梯上的时候我就一直在猜家里会躲着什么妖怪,真正打开门发现空无一妖时还是有点失落的。不过这样也好,我不想再在黄雨潇面前被吓到了。

    我躺倒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发呆。

    有一种人像是咸鱼上的苍蝇一样让人讨厌,这种人喜欢在你很闲的时候跑过来坏你的兴致,指南翁就是这样的人。我正发呆呢,他提醒我:“下午两点你就该出门了。”

    我会忘记上学么?这样的提醒让我感觉他在赶我出门——这可是我家。

    我问他:“我把你带到学校去好不好?路上估计又会遇到妖怪,我想有人给我介绍,但我又不能带着大黄去学校,所以……”

    我没往下说,按理说他要能领悟到我的意思。指南翁面无表情,木然的像是一本真正的书,沉稳得让人急躁。我以为他没有领会,正要再问一次呢,他点头了:“可以。”

    我站在积满灰尘的书架前,在他的指示下于角落里找到了那本《鲢鱼的喂养与繁殖指南》,掸干净上面落着的灰,将它塞到了书包里。我的余光瞟到指南翁一直在盯着自己的本体看,若有所思。这本书一直被压在其他的书下面,这估计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指南翁第一次正视自己的原貌。

    我正要就此和他说两句话呢,指南翁先说话了:“如果在路上发生了什么事的话,你直接问我可能会显得奇怪,你可以通过在手机上打字问我,或者写下来。”

    我点点头表示了解,不得不说他们都比我考虑的周到。我问他:“你……你还好吗?”

    指南翁冷笑一声,也不理我,又做到书架上去了。我也没有穷追不舍,由他去吧。

    一时间气氛有点沉闷,我觉得有些困倦,但再睡一觉时间又不够,于是对他们说:“你们给我讲讲我不知道的故事吧?或者说,有什么是我应该注意的?”

    黄雨潇问:“有什么是你该注意的?”

    她趴在我身边,尾巴晃来晃去像是个问号。

    我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我是说……比如有没有什么大boss等着我去杀?”

    黄雨潇乐了:“没有,有也轮不到你。就你现在这水平……你连我都打不过吧?”

    她笑着扑上来,但是从我身体里穿过去了;大黄将双手搭在我膝盖上,摇着尾巴像是等着我和它玩。我很失望:“一般在这种故事里,不都要有个妖王想要毁灭世界,然后我带领你们击败它拯救世界吗?”

    指南翁无情地嘲讽道:“你作业都没有做完还拯救世界呢?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说的也是。

    黄雨潇说:“再说了,你打算就靠着一只狗,还有一本没有用处的书拯救世界?”

    指南翁不乐意了:“为什么你不说是‘一只只会摇尾谄媚的狗’?我不是没有用处的书,我知道的比你们俩加起来都多。”

    黄雨潇龇牙咧嘴地吓唬指南翁,指南翁根本不吃她这一套,只说:“竖子不与为谋。”

    我没有理会指南翁,而是顺着黄雨潇的意思往下捋:“也就是说,我要先组建一支妖怪军队?”

    黄雨潇翻了个白眼,双手叉着腰,在屋子里踱着步:“不对,我的意思就是,这个世界根本用不着你去拯救,拥有妖气的不止你一个,有妖气的人有很多很多。”

    她说话的样子像是我的教导主任,只不过教导主任是背着手的。

    我道了她的意思:即使是我身上有妖气,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人妖大战只出现在网络小说和动漫里。

    这么想着我不由得叹了口气。每个人都有那么一点英雄的幻想,尤其在这个阶段特别强烈吧。我一直以为我能看得见妖怪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标志,没想到只是个稍微特殊一点的普通人罢了。

    我拯救世界的历程还未开始就潦草收场了,拯救世界的努力持续了差不多三四分钟。

    下午上课的时候我将大黄送到了邻居家请他帮忙照料,并给大黄准备好了六天的食料。黄雨潇站在邻居家里向我挥手告别,我也向她挥手。为了不被邻居觉得奇怪,我转向对大黄挥手,大黄蹲在地上摇着尾巴,笑的一如任何一只普通的柴犬。

    我突然想起以往去上学的时候我从没有和大黄告别过,心中觉得还有点亏欠。

    下楼梯的时候指南翁一直飘在我面前,看着倒有点烦了。指南翁可能并不觉得自己烦,他头也不回的对我说:“我已经几十年没有出来逛过了,这里的变化很大。”

    语气并不是感慨,而像是一种陈述,像是对这几年发展成果的评价。我觉得他把自己放在一个很高的位子上,指指点点的,让人有些不舒服。

    那本书一直放在书架的最角落里从来没有动过,指南翁的活动范围就被限制在了我的家里。这么一想我觉得他有点可怜,那老头的外貌使他更有了一种沧桑的感觉。

    指南翁的沧桑仅仅代表着懂得多而非阅历丰富,我觉得他对周围世界的了解估计还停留在上个世纪。他像是一个沉迷在故纸堆中的老学究,两耳不闻窗外事——虽然是被迫的。我刻意走的很慢,想让他仔细看看周围的世界,没想到我的好意反被他指责了:“你年纪轻轻怎么走的还没我一个老头子快?你走快点!”

    我心里暗想:还不是因为你是飞的!但转念一想发现了问题所在:那本书装在我背后的包里,所以指南翁即使跑的再快,也无法离我太远。这么一想,我加快了步伐。

    校车的集合点在吉祥山下的一棵大树旁。炎炎烈夏,阴凉难求,不大的树荫成为了同学们争抢的地盘。有的人不光自己占了树荫还要用行李箱为自己没来的同学占一个地方,这样的人多了难免有些人挤来挤去生了矛盾,大有群雄割据军阀混战之感。上一辆大巴刚走下一辆大巴还没有来,一些学生就滞留在这了,但总的来说不算很多。

    我无意和这些军阀争抢,自己拖着箱子到墙边站着。找好位子之后,我拿出手机想约瞿清鹤,却发现一条她给我发的消息:我今天有点事,你自己走吧。

    心中自然是一阵失落的,不过这样我和指南翁说话可能也方便些。大概。

    一辆大巴从十字路口出现,同学们像海浪一样次第站起,翘首盼望;来的大巴并非校车,于是海浪又伏了下去。校车像是海平面边出现的船帆,带来的是脱离炎夏的希望。不等它停稳,一些人就涌了上去围在了车门边上。这些人在大扫除的时候从没有如此的热情,但他们永远冲锋在抢食堂和抢校车座位的第一线。

    我将行李箱放在校车的行李舱里,偶然看见车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我装作掉了东西的样子弯腰看了看,那里吸附着一些白绿色的贝壳,很像海蛎。

    我悄声问指南翁:“那是什么?”

    指南翁钻到车底看了看,又飞上来,说:“那个是车蛎,它们会成群结队的吸附在车子下面,从一个地方去另一个地方。”

    “到达目的地之后呢?”

    “之后吗……”指南翁陷入了思考。我不能一直停留在行李舱前,就先上了车。等我找好位置坐下后指南翁缓缓开口:“之后它们会下来,找另一辆车。它们生存的意义就在于不断旅行,似乎在旅行过程中它们就在不断成长。”

    我有点不解:“旅行总有目的地吧?”

    指南翁不以为然:“那是你们人类,很多妖怪并没有很强的目的性。换句话说,你以为我生下来的目的是什么?我既不能繁衍后代也不能做出什么实际性的影响,你觉得为什么我会出现?”

    我更不解了:“这我怎么知道?”

    指南翁点了点头说:“我也不知道。目的是什么,根本不重要。没有目的的活着,就是我的目的。”

    我告诉他:“人类都有明确的目的,每个人做每件事都有目的。”

    指南翁突然看向我,半是疑惑半是质问的说:“那你说说,你现在去上学的目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我倒没有想过,但我不假思索地回答:“上大学啊!”

    “大学之后呢?”

    “找……找工作吗……还是考研?”

    指南翁又问:“你觉得你现在的成绩能上什么大学?”

    我想了想,确实也没有什么好大学可以上。

    指南翁似乎在叹气:“人类很多都和你一样,只知道有目标却不知道如何实现,混吃等死和妖怪有什么区别?”

    “好好学习……”

    指南翁当头浇冷水:“那种东西太虚了,说出来你自己信吗?你并不知道该怎么实现。每个人都不知道怎么实现目标,但是人们热衷与给自己定目标,然后列出一堆自以为是的实现方法。在我看来,人类还不如车蛎真实。”

    我觉得他以偏概全了,偏偏我就是那个“偏”,所以我也不好反驳他。我默不作声,看着窗外不停把东西往上搬的同学们,忍不住又问指南翁:“你真的都没有什么目标吗?”

    指南翁的眼睛又闭上了:“目标都是愚者给自己的安慰,智者自己知道自己该走的路。”

    “‘自己该走的路’不算是目标吗?”

    “不算。”指南翁说,“目标是你的目的地,路是我的过程。道路通向何方,我不在乎,应该是死亡。”

    我忍不住嘀咕:“你不就是一本养殖业指南吗,装什么装。”

    指南翁似乎听到了,但是没说话。一个挺胖的男生坐在我旁边的空位上,我往里面坐了一点给他腾出位置。他刚坐下,车就开了,在车开的同时,指南翁对我说:“不过话说回来,同样是像无头苍蝇一样撞东闯西而不知所以,人类优于车蛎的一点就在于人类至少还会靠一点编造的东西伪饰自己的碌碌无为,所谓的‘要强’是吗?车蛎就只满足于躲在车底碌碌前行了,都是碌碌无为,只不过看容不容易满足罢了。”

    “你懂什么?”我不甘心地说。他这么贬低人类让我有些生气。

    旁边的男生摘下耳机疑惑地看着我:“你在和我说话吗?”

    “没有,”我说,“不好意思,自言自语。”

    他没多和我客套,戴上耳机看自己手机去了。我抱着书包,被一本《鲢鱼的喂养与繁殖指南》教训的滋味很糟糕。我调整了一下心态,又压低声音对指南翁说:“为什么你说的话比她高深那么多。”

    指南翁开始时不懂我在说谁,但当他知道我说的是黄雨潇后,特别自负地看向窗外说:“一只犬妖能懂什么嘛,只会摇尾巴的狗罢了。”

    我知道了,指南翁自命清高,大有一副“举世皆浊我独清”的姿态,这种人要是会上网也就是个愤青或者公知吧?他觉得以他书卷灵的身份就应该知道的比别人多。也许是因为《鲢鱼的喂养与繁殖指南》这样的出身让他的自尊心有些受损,他就更要显得凡事都比别人懂得多,这样看来,他也是“要强”的,只是又不愿意承认罢了。

    另外加一句,我觉得他在混淆“目的”和“目标”的概念,但我又实在说不出有什么区别,就懒得想了。这点不是我在校车上想出来的,是日后许多年逐步琢磨出来的,现在很想时光倒流去再复盘当时的情景争论一次,一定要胜过他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