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异常梦境
长安市，唐京医院。
“苏……羽？”
诊室里，穿白大褂的黑胖男人紧紧盯着病历扉页，眉头皱出三个肉球。
“念yì，大羿的羿，就是射了九日的那个英雄。”端坐在他面前的青年慢悠悠的说，淡定而熟练。显然这样的解释不是第一次了。
“能射几日不重要，”
黑胖医生将病历随意一丢，撩起滑落的几绺额发，抹进油光锃亮的地中海里，“你啥时出现这种病状的？”
“那不是病，是梦！真实的梦境。每做一次梦，我近视度数就会增加。”
一提这事，苏羿就莫名烦躁。身边的人都不相信他堕入异常梦境，认为他是游戏打太多，出现了幻视幻听。
见黑胖医生无动于衷，苏羿猛吁一口气，收住话头，往上推了推圈纹清晰可见的近视镜。
戴眼镜没多久，他有点不习惯，苦笑说：“最近涨了快七百度。”
肥硕的屁股撅起，裤裆处传来轻微的织物撕裂声。黑胖医生密布粗大毛孔的饼脸怼到青年近前，神秘地问：“最近有和女朋友交流过吗？零距离的那种。”
苏羿向旁躲了躲，试图避开对方嘴里浓郁的糖蒜味，但没成功，被迫吸入一大口：“没……”
倏地将病历推至青年身前，黑胖医生笑眯眯说：“与女朋友深入浅出交流一下，症状会缓解。下一位患者！”
新患者推门进入诊室，站到苏羿身旁，小手叉腰，死鱼眼睛鼓鼓着瞪他。
苏羿无奈起身，沮丧地抓起病历，三两步跨出诊室。
身后传来黑胖子的粗声喊叫：“你也可以出门右转，上四楼，第六间诊室，精神科。”
……
立在门诊楼大厅中央，病患往来川流不息，医护人员急匆匆擦肩而过。
苏羿忽然感到一阵茫然。
一个月来他梦魇缠身，始终无法真正睡眠。每次刚入睡，稀奇古怪的梦境就会纷至沓来。
恢宏瑰丽的上古战场、硕大奇诡的洪荒异兽，血烟笼日，黑云遮天……
国漫里大把燃烧经费渲染出的宏大场景，在他梦境中不断呈现。
置身其中，毫无隔阂感。仿佛穿越回了上古，亲身经历一次奇妙的洪荒之旅。
那么真实，
真实到苏羿渐渐怀疑，此刻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所见的一切，矗立的建筑、各种现代化设施、熙攘的人群才应是梦中之物。
梦境最诡异之处还在于，下一次做梦，总能严丝合缝地接续上次的内容。
而上次梦境结尾处……他正被一头巨型怪兽发现踪迹，满世界追杀。甚至没机会看清怪兽全貌。
太可怕了。
叮叮叮咚，叮叮叮咚咚……
愣了几秒钟，他终于回过神，接通电话，听筒里传出一道二哈般的狂吠：“苏羿，你怎么没来上班？”
“给眼睛做检查，胡主任，我跟您请过假……”
“少啰嗦。现在！立刻！马上！十分钟内出现在我办公室，否则勒令你辞职！”
“嘟”一声轻响，手机归于沉寂。
长时间睡眠不足，让苏羿有点发飘，感觉与世界之间，隔了一层厚厚的壁障。
体表如同裹了一层厚厚的纱布，触觉麻木不仁，吃喝味同嚼蜡，看对面办公桌的公主妹子，都连绵起伏的。
这种状态，导致他工作接连失误。
昨天领导找谈话，说若再犯，就将他下放到一线车间，不能再待在机关。
如今大学生不值钱，毕业即失业，想再找一份坐办公室工作，跟武装泅渡某海峡同一难度。
在这家大型企业当牛做马多年，眼看熬出头，下个月升职办公室副主任，却在这公示当口，因纰漏被约谈。人力资源处长都不拿好眼睛看他。
速回单位，或许还能挽回。女朋友吹了，顶多是换俩盛饭的碗，工作丢了可就没米了。
“想什么呢，我根本没女朋友……”
苏羿抬头，瞥见巨大玻璃门里，映着他挺拔清秀的身材，俊朗无双的面容。
宝蓝色镜框近视镜，给他的英武气质平添了一抹书卷气，恰到好处地调和掉，满身阳刚气给人带来的压迫感。
唉，如今除了长得好看，自己已一无是处。
多想穿越回刚毕业那会儿，认认真真说一句：阿姨，我不想奋斗了。但我很能干。
现在要说，也得改成：妹子，大叔我不想奋斗了。胡茬虽硬，唇却很软。
叹息着回身，与一位急匆匆走来的女孩正面相撞。
女孩“嗯啊”一声酥酥的娇吟，软绵绵瘫进他怀里，像入口即化的棉花糖。苏羿本能反应紧紧搂住。
那女孩惊呼：“你，你是苏羿！”
居然被当场认出，捉了现行。
好尬。
不知我这算见义勇为，还是算咸猪手……苏羿瞳孔努力聚了聚焦，看清女孩的面容，胸口突地一热。
“奚颜……你，你好。”
奚颜是苏羿的大学同班同学，当年最负盛名的校花，身材高挑，五官精致。
尤其她那双凝脂般白腻匀称的大长腿，曾是多少宅男的午夜女神。每次上面出现红痕或淤青，与她熟识的男子都会遭一遍网暴。
毕业后就与她失联了，只零零碎碎听同学提过几嘴。
岁月从不败美人。阔别多年，奚颜除了眉眼间多出一抹灵动的妩媚，容貌竟没丁点变化，仍是入学初见时的清纯俏模样。
久别重逢，女神这么激动的吗……发觉奚颜身体微微颤抖，苏羿内心积郁的阴霾一扫而空，低头问：“来医院探望亲友？”
奚颜紧咬红艳艳的唇瓣，缓慢站直身子，轻轻挣脱苏羿的束缚，突然双膝往内侧一塌，整个人再次跌进苏羿怀中。
苏羿伸手环抱，稳稳托住女神后腰。
淡淡的苦楚，从奚颜秋水明波的大眼睛里一闪而逝，她瞟向服务台旁的排座：“可以扶我过去坐嘛？”
苏羿点点头，他惊愕地发现，奚颜的绝美大长腿软得像两根面条，毫无支撑力，整个娇躯都压在他身上。
坐下后，奚颜默默掐揉双腿，很快，雪腻肌肤上出现一道道惊魂动魄的红色印迹，像极了鞭痕。
苏羿恍惚了一下，若在大学时代，这场景被人看到，不出半个小时自己便会被全校网暴。真人暴都极有可能。
察觉到他的异样，奚颜叹口气解释：“我的腿添了毛病，查不出原因。”
“没听同学们说起啊。”苏羿有些意外。
“最近的事。”
奚颜不愿多说，嘴角微微上挑，俏脸霎时冰河解冻，笑着问，“还记得天一社吗？”
“忘不了！”苏羿苦笑。
往事浮现，大学时代的奚颜孤傲清高，苏羿虽与她同班，却鲜有撩骚机会。听说奚颜加入天一社，为了泡妞方便，苏羿毅然决然地报了名。结果偷姬不成蚀把米。
面前这个男人的小心思，奚颜当年就看出来了，刚想赏他一个白眼，却听苏羿说：
“那个混蛋社团，收了我一百五十块的报名费，然后负责人跑路。对刚上大一的穷学生来说，比初恋还刻骨铭心。”
此事是当年学校一大丑闻，闹得沸沸扬扬。苏羿等人多次向学校反映，最终泥牛入海，只好不了了之。
“一个月前，那个跑路的负责人联系到我，通知大家退费。”奚颜掩口轻笑。
“退费？这么突然？”苏羿一愣。
“本打算亲自跑一趟，顺便回母校转转，哪知第二天我的腿莫名其妙添了毛病，反正钱也不多，想等方便了再去。谁曾想一直拖到现在。”
天一社这批仅有五人报名，全额退才七百五块。只够大家吃顿地摊的。没多大意思。
奚颜按摩好一会儿，摇晃着站起，汗水湿透发梢，黑长直打起大卷。全身弥漫着大四学姐的魅惑。恰如毕业分别时，那一瞥所见。
重逢即有缘，美女给留个号码……
……
苏羿赶回单位，胡主任不在办公室，听说去开会了。直到下班也没再出现。
下班铃响，苏羿随着人流涌出办公大楼。
扫一辆共享单车，返回他三十平的出租屋，呈太字形颓进床里。
眼球刺痛，眼中的世界一片朦胧。
将眼镜丢一边，紧闭双眼。
每当夜幕降临，眼部就会非常不舒服，最佳选择是闭目养神，等天色彻底黑透。
肚子咕咕叫个不停，没心情做晚饭，又舍不得下馆子，摸索出一包方便面，嘎嘣嘎嘣地咀嚼。对付一口，今天就过了。
明天将是一大关。
胡主任性格沉稳，不是信口开河的人。
“勒令辞职”绝非随口那么一说。后果很严重。
叮叮叮咚……
胡主任来电？
听到铃响，苏羿条件反射地从床上弹起，抓过手机，不及看清来电姓名，果断接了。
“胡主任，我在您办公室等到下班……”
“小苏同志啊，你认错人啦。”听筒里传来调皮女声，随即是一长串柔媚的轻笑。
女神这么主动？
当年哪怕多跟我说一句，如今咱俩的娃儿都上小学了。
苏羿精神一振，笑嘻嘻说：“奚主任有何指示？”
电话里却忽然沉默，持续几秒钟，奚颜才问：“你，你今天去医院探望病号，还是自己看病？”
声音在抖，莫非腿疾犯了，疼的？
多年机关历练，苏羿培养出望、闻、问、切四大能力，其中“闻”便是接打电话时，通过语气判断领导的情绪和真实意图，拿捏办事分寸。
苏羿坦言：“看眼睛。最近视力下降太快，有点招架不住了。”
电话那端，奚颜俏脸惨白惨白的，她努力控制情绪和声音，不让对方发现异常。
可当她听到苏羿的回答，不可遏制地发出一声惊叫。
“啊……什么时候开始的？记得上学那会，你可是有名的超级视力，年年爱眼日上台演讲，向大家科普好视力的重要性呢。”
你不也是？你参加全国大学生舞蹈比赛，还拿过冠军，现在不也完犊子了？……苏羿瞬间杠精附体，刚想反弹，心底蓦地升起同病相怜情绪。
当年的舞蹈冠军成了瘸子，当年的超级视力也快瞎了。
这才毕业几年，居然有种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的既视感。
世事无常啊！
女神，既然苍天背弃咱俩，不如结为夫妇，抓紧生娃。养子逆天！
苏羿咽回涌到嘴边那口槽，叹口气：“有段时间了，怪我自己，给拖大发了。”
听筒那边略作沉默，又追问：“具体时间还记得吗，几月几号发现的？”
在医院奚颜说过，她的腿大约一个月前出的毛病……苏羿没马上回答，思索着对方的意图。
嘟嘟嘟，嘟嘟嘟——
急促的提示音，如同二哈的咆哮，一声接一声。有电话要进来。
看提示，果然是二哈，哦不，果然是胡主任。
大米要紧，俩碗先放一边。
苏羿正找借口结束通话，忽听奚颜以试探的口吻小声说：“随便聊聊，那我挂了，代我向嫂夫人问好。”
“这个需要你哥代劳了。我这里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啊~”
奚颜突然惊声尖叫，尾音太长，随着通话中断戛然而止。
苏羿愣了愣，他确定，那不是痛苦的呻吟，而是受到严重惊吓后，下意识叫出来的。
听我说单身，惊喜到尖叫？
眼光可比上学那会长进多了。
叮叮叮咚，叮叮叮咚……
胡主任的来电铃声，催命魔音般响个不停。
就在苏羿愣神工夫，来电自动挂断，又立马拨过来。
“胡主任您……”
“它们来，来了，嗷呜嗷~呜……”
苏羿刚想客套两句，就被对方充满恐惧的喊叫打断，紧接着，电话那端传来一连串极度嘶哑难听的奇怪吼声。
猝不及防手一抖，手机落地。
现如今的通信技术，咋会出现这么大噪声干扰？
不对，那不是干扰。声音是活物发出的！
可问题是，当今世界存在吼声这么奇特的动物吗？
苏羿感到费解，弯腰捡起手机，显示通话已中断。
慌忙拨过去，却无人接听。
连拨两遍，皆是如此。不敢再拨第三遍。
完蛋，把胡主任惹毛了，彻底凉凉。
这下没米了，得让奚颜女神赔自己一个饭堂，不对，她要赔也是一对儿，赔一赠一。
苏羿心不在焉地划着短视频，思绪信马由缰。
……
陡然间，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吼叫，在头顶炸裂。
苏羿被震得头昏脑涨，双腿发软，站立不稳。
慌忙四顾，但见漫漫黄沙，一眼望不到边际。碧蓝色的天空，挂着一抹薄若少女面纱的云丝。稍远处，不知名物种的皑皑白骨斜插在沙中，露出地面的部分狰狞且丑陋。
巨大的阴影乌云般笼罩住他，遮去了沙漠里炽热的正午阳光，环境温度急剧下降。
这是上次被吓醒前所见的场景，当时正被什么东西追杀。
噩梦又开始了……
苏羿双目微闭，沉淀情绪，突然身体前倾，发疯似的向前方狂奔。
双脚不断陷入流沙，艰难地拔出，下一脚又再次陷入。
只跑出十几步便气喘如牛，双腿如同灌铅，汗水湿透衣衫。
阴影快速蔓延而至，颜色愈发浓重，漆黑如墨，一只巨足挂着尖利风啸，重重踏落。
苏羿吓得连滚带爬，一头栽倒，顺势滚下沙坡，趁机观察袭击自己的怪物。
终于看清了，那是一尊身披刻满繁复神纹的黄金铠甲，手握魔雾弥漫的青铜战戟，面容狰狞如恶鬼的魔神。一条腿就有十几层楼那么高。
对付蝼蚁般的人类，居然失手？魔神被激怒，双目骤然迸发出炽烈的红光，伴着一连串嘶哑难听的吼叫，挥舞着青铜战戟劈下。
恐惧不可遏制地从苏羿心底升腾，全身颤栗，绝望情绪侵染每一个细胞。
等等，这吼声咋感觉似曾相识……
是了，与胡主任通话中听到的怪声不能说十分相似，只能说一模一样！
苏羿抓狂了，他愈加怀疑，这里是自己生活的世界，而那个996加班狗所经历的一切，才是梦境。
否则春风红旗之下，好端端的通个话，怎会就出现了魔神的吼叫？
青铜战戟打偏，在苏羿身旁一米左右触地，狂暴冲击力激起漫天沙砾，打在他脸上身上，痛疼刺骨。
“啊！”
苏羿失声惨叫，呼地坐起。
四周静悄悄的，漆黑一片。
他重重靠在床头，大口喘气，好久才去碰触开关。
“啪”一声脆响，周遭陡然明亮，一片模糊和重影中，依稀分辨出杂乱且熟悉的屋内陈设。
他长长舒了口气，摸索着捡起掉落在地的眼镜，戴好。
对了对焦距，而后看向墙上的挂画，下班时还能看清的第三排小字，此刻已变成一片浑浊的黑色。
果然，近视又双叒叕一次加重。
不能这样下去了，得想个办法，否则再有那么两三次，真瞎了。
苏羿背靠床头陷入思索，直到起床闹铃响起，仍理不出一丝头绪。
他一个普通人，能有什么可行的手段？
做近视手术吗？别搞笑了，小马哥那种亿万富豪还架着一副镜框，说明手术那玩意不靠谱。
再说吧，先去单位，解决米的问题。
站到盥洗镜前，苏羿倏地瞪大眼睛，他脸上有几个醒目的红点。
轻轻碰触，痛感明显。
魔神青铜战戟，砸起的沙砾打的？
伤，从梦境带回了现实？那么，通话里听到的怪兽吼叫……
沉默立于镜前，足足五分钟，然后以最快速度赶到单位，尽管距离上班铃响还有半个小时，他却已站在胡主任办公室门前。
陆续进入办公大楼的同事们，一如既往与他打招呼，眼神里却流露出怜悯和幸灾乐祸。
“听说那家伙要被扫地出门？”
“看那怂样，还做苏副主任的大梦呢？”
“现在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
“……”
议论声隐约传来，苏羿充耳不闻。他的确很紧张，却与这些人猜测的不同。
上班铃响起，从不迟到的胡主任仍没现身。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苏羿的心，也随着时间流逝慢慢下沉。
此刻他内心的忐忑，足以用惶恐来形容。
“千万不要出事，一切都是梦，梦是假的。千万别出事啊……”他口中念念有词，不断稳定自己徘徊在失控边缘的情绪。
突然，整座办公楼的气氛诡异起来。
一贯步履悠闲的同事们变得匆忙，每个人都变得紧张兮兮。
路过苏羿身旁时，他们看来的眼神复杂且不可名状。几名女同事干脆绕道，远远避开他。
“苏……羽？”
诊室里，穿白大褂的黑胖男人紧紧盯着病历扉页，眉头皱出三个肉球。
“念yì，大羿的羿，就是射了九日的那个英雄。”端坐在他面前的青年慢悠悠的说，淡定而熟练。显然这样的解释不是第一次了。
“能射几日不重要，”
黑胖医生将病历随意一丢，撩起滑落的几绺额发，抹进油光锃亮的地中海里，“你啥时出现这种病状的？”
“那不是病，是梦！真实的梦境。每做一次梦，我近视度数就会增加。”
一提这事，苏羿就莫名烦躁。身边的人都不相信他堕入异常梦境，认为他是游戏打太多，出现了幻视幻听。
见黑胖医生无动于衷，苏羿猛吁一口气，收住话头，往上推了推圈纹清晰可见的近视镜。
戴眼镜没多久，他有点不习惯，苦笑说：“最近涨了快七百度。”
肥硕的屁股撅起，裤裆处传来轻微的织物撕裂声。黑胖医生密布粗大毛孔的饼脸怼到青年近前，神秘地问：“最近有和女朋友交流过吗？零距离的那种。”
苏羿向旁躲了躲，试图避开对方嘴里浓郁的糖蒜味，但没成功，被迫吸入一大口：“没……”
倏地将病历推至青年身前，黑胖医生笑眯眯说：“与女朋友深入浅出交流一下，症状会缓解。下一位患者！”
新患者推门进入诊室，站到苏羿身旁，小手叉腰，死鱼眼睛鼓鼓着瞪他。
苏羿无奈起身，沮丧地抓起病历，三两步跨出诊室。
身后传来黑胖子的粗声喊叫：“你也可以出门右转，上四楼，第六间诊室，精神科。”
……
立在门诊楼大厅中央，病患往来川流不息，医护人员急匆匆擦肩而过。
苏羿忽然感到一阵茫然。
一个月来他梦魇缠身，始终无法真正睡眠。每次刚入睡，稀奇古怪的梦境就会纷至沓来。
恢宏瑰丽的上古战场、硕大奇诡的洪荒异兽，血烟笼日，黑云遮天……
国漫里大把燃烧经费渲染出的宏大场景，在他梦境中不断呈现。
置身其中，毫无隔阂感。仿佛穿越回了上古，亲身经历一次奇妙的洪荒之旅。
那么真实，
真实到苏羿渐渐怀疑，此刻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所见的一切，矗立的建筑、各种现代化设施、熙攘的人群才应是梦中之物。
梦境最诡异之处还在于，下一次做梦，总能严丝合缝地接续上次的内容。
而上次梦境结尾处……他正被一头巨型怪兽发现踪迹，满世界追杀。甚至没机会看清怪兽全貌。
太可怕了。
叮叮叮咚，叮叮叮咚咚……
愣了几秒钟，他终于回过神，接通电话，听筒里传出一道二哈般的狂吠：“苏羿，你怎么没来上班？”
“给眼睛做检查，胡主任，我跟您请过假……”
“少啰嗦。现在！立刻！马上！十分钟内出现在我办公室，否则勒令你辞职！”
“嘟”一声轻响，手机归于沉寂。
长时间睡眠不足，让苏羿有点发飘，感觉与世界之间，隔了一层厚厚的壁障。
体表如同裹了一层厚厚的纱布，触觉麻木不仁，吃喝味同嚼蜡，看对面办公桌的公主妹子，都连绵起伏的。
这种状态，导致他工作接连失误。
昨天领导找谈话，说若再犯，就将他下放到一线车间，不能再待在机关。
如今大学生不值钱，毕业即失业，想再找一份坐办公室工作，跟武装泅渡某海峡同一难度。
在这家大型企业当牛做马多年，眼看熬出头，下个月升职办公室副主任，却在这公示当口，因纰漏被约谈。人力资源处长都不拿好眼睛看他。
速回单位，或许还能挽回。女朋友吹了，顶多是换俩盛饭的碗，工作丢了可就没米了。
“想什么呢，我根本没女朋友……”
苏羿抬头，瞥见巨大玻璃门里，映着他挺拔清秀的身材，俊朗无双的面容。
宝蓝色镜框近视镜，给他的英武气质平添了一抹书卷气，恰到好处地调和掉，满身阳刚气给人带来的压迫感。
唉，如今除了长得好看，自己已一无是处。
多想穿越回刚毕业那会儿，认认真真说一句：阿姨，我不想奋斗了。但我很能干。
现在要说，也得改成：妹子，大叔我不想奋斗了。胡茬虽硬，唇却很软。
叹息着回身，与一位急匆匆走来的女孩正面相撞。
女孩“嗯啊”一声酥酥的娇吟，软绵绵瘫进他怀里，像入口即化的棉花糖。苏羿本能反应紧紧搂住。
那女孩惊呼：“你，你是苏羿！”
居然被当场认出，捉了现行。
好尬。
不知我这算见义勇为，还是算咸猪手……苏羿瞳孔努力聚了聚焦，看清女孩的面容，胸口突地一热。
“奚颜……你，你好。”
奚颜是苏羿的大学同班同学，当年最负盛名的校花，身材高挑，五官精致。
尤其她那双凝脂般白腻匀称的大长腿，曾是多少宅男的午夜女神。每次上面出现红痕或淤青，与她熟识的男子都会遭一遍网暴。
毕业后就与她失联了，只零零碎碎听同学提过几嘴。
岁月从不败美人。阔别多年，奚颜除了眉眼间多出一抹灵动的妩媚，容貌竟没丁点变化，仍是入学初见时的清纯俏模样。
久别重逢，女神这么激动的吗……发觉奚颜身体微微颤抖，苏羿内心积郁的阴霾一扫而空，低头问：“来医院探望亲友？”
奚颜紧咬红艳艳的唇瓣，缓慢站直身子，轻轻挣脱苏羿的束缚，突然双膝往内侧一塌，整个人再次跌进苏羿怀中。
苏羿伸手环抱，稳稳托住女神后腰。
淡淡的苦楚，从奚颜秋水明波的大眼睛里一闪而逝，她瞟向服务台旁的排座：“可以扶我过去坐嘛？”
苏羿点点头，他惊愕地发现，奚颜的绝美大长腿软得像两根面条，毫无支撑力，整个娇躯都压在他身上。
坐下后，奚颜默默掐揉双腿，很快，雪腻肌肤上出现一道道惊魂动魄的红色印迹，像极了鞭痕。
苏羿恍惚了一下，若在大学时代，这场景被人看到，不出半个小时自己便会被全校网暴。真人暴都极有可能。
察觉到他的异样，奚颜叹口气解释：“我的腿添了毛病，查不出原因。”
“没听同学们说起啊。”苏羿有些意外。
“最近的事。”
奚颜不愿多说，嘴角微微上挑，俏脸霎时冰河解冻，笑着问，“还记得天一社吗？”
“忘不了！”苏羿苦笑。
往事浮现，大学时代的奚颜孤傲清高，苏羿虽与她同班，却鲜有撩骚机会。听说奚颜加入天一社，为了泡妞方便，苏羿毅然决然地报了名。结果偷姬不成蚀把米。
面前这个男人的小心思，奚颜当年就看出来了，刚想赏他一个白眼，却听苏羿说：
“那个混蛋社团，收了我一百五十块的报名费，然后负责人跑路。对刚上大一的穷学生来说，比初恋还刻骨铭心。”
此事是当年学校一大丑闻，闹得沸沸扬扬。苏羿等人多次向学校反映，最终泥牛入海，只好不了了之。
“一个月前，那个跑路的负责人联系到我，通知大家退费。”奚颜掩口轻笑。
“退费？这么突然？”苏羿一愣。
“本打算亲自跑一趟，顺便回母校转转，哪知第二天我的腿莫名其妙添了毛病，反正钱也不多，想等方便了再去。谁曾想一直拖到现在。”
天一社这批仅有五人报名，全额退才七百五块。只够大家吃顿地摊的。没多大意思。
奚颜按摩好一会儿，摇晃着站起，汗水湿透发梢，黑长直打起大卷。全身弥漫着大四学姐的魅惑。恰如毕业分别时，那一瞥所见。
重逢即有缘，美女给留个号码……
……
苏羿赶回单位，胡主任不在办公室，听说去开会了。直到下班也没再出现。
下班铃响，苏羿随着人流涌出办公大楼。
扫一辆共享单车，返回他三十平的出租屋，呈太字形颓进床里。
眼球刺痛，眼中的世界一片朦胧。
将眼镜丢一边，紧闭双眼。
每当夜幕降临，眼部就会非常不舒服，最佳选择是闭目养神，等天色彻底黑透。
肚子咕咕叫个不停，没心情做晚饭，又舍不得下馆子，摸索出一包方便面，嘎嘣嘎嘣地咀嚼。对付一口，今天就过了。
明天将是一大关。
胡主任性格沉稳，不是信口开河的人。
“勒令辞职”绝非随口那么一说。后果很严重。
叮叮叮咚……
胡主任来电？
听到铃响，苏羿条件反射地从床上弹起，抓过手机，不及看清来电姓名，果断接了。
“胡主任，我在您办公室等到下班……”
“小苏同志啊，你认错人啦。”听筒里传来调皮女声，随即是一长串柔媚的轻笑。
女神这么主动？
当年哪怕多跟我说一句，如今咱俩的娃儿都上小学了。
苏羿精神一振，笑嘻嘻说：“奚主任有何指示？”
电话里却忽然沉默，持续几秒钟，奚颜才问：“你，你今天去医院探望病号，还是自己看病？”
声音在抖，莫非腿疾犯了，疼的？
多年机关历练，苏羿培养出望、闻、问、切四大能力，其中“闻”便是接打电话时，通过语气判断领导的情绪和真实意图，拿捏办事分寸。
苏羿坦言：“看眼睛。最近视力下降太快，有点招架不住了。”
电话那端，奚颜俏脸惨白惨白的，她努力控制情绪和声音，不让对方发现异常。
可当她听到苏羿的回答，不可遏制地发出一声惊叫。
“啊……什么时候开始的？记得上学那会，你可是有名的超级视力，年年爱眼日上台演讲，向大家科普好视力的重要性呢。”
你不也是？你参加全国大学生舞蹈比赛，还拿过冠军，现在不也完犊子了？……苏羿瞬间杠精附体，刚想反弹，心底蓦地升起同病相怜情绪。
当年的舞蹈冠军成了瘸子，当年的超级视力也快瞎了。
这才毕业几年，居然有种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的既视感。
世事无常啊！
女神，既然苍天背弃咱俩，不如结为夫妇，抓紧生娃。养子逆天！
苏羿咽回涌到嘴边那口槽，叹口气：“有段时间了，怪我自己，给拖大发了。”
听筒那边略作沉默，又追问：“具体时间还记得吗，几月几号发现的？”
在医院奚颜说过，她的腿大约一个月前出的毛病……苏羿没马上回答，思索着对方的意图。
嘟嘟嘟，嘟嘟嘟——
急促的提示音，如同二哈的咆哮，一声接一声。有电话要进来。
看提示，果然是二哈，哦不，果然是胡主任。
大米要紧，俩碗先放一边。
苏羿正找借口结束通话，忽听奚颜以试探的口吻小声说：“随便聊聊，那我挂了，代我向嫂夫人问好。”
“这个需要你哥代劳了。我这里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啊~”
奚颜突然惊声尖叫，尾音太长，随着通话中断戛然而止。
苏羿愣了愣，他确定，那不是痛苦的呻吟，而是受到严重惊吓后，下意识叫出来的。
听我说单身，惊喜到尖叫？
眼光可比上学那会长进多了。
叮叮叮咚，叮叮叮咚……
胡主任的来电铃声，催命魔音般响个不停。
就在苏羿愣神工夫，来电自动挂断，又立马拨过来。
“胡主任您……”
“它们来，来了，嗷呜嗷~呜……”
苏羿刚想客套两句，就被对方充满恐惧的喊叫打断，紧接着，电话那端传来一连串极度嘶哑难听的奇怪吼声。
猝不及防手一抖，手机落地。
现如今的通信技术，咋会出现这么大噪声干扰？
不对，那不是干扰。声音是活物发出的！
可问题是，当今世界存在吼声这么奇特的动物吗？
苏羿感到费解，弯腰捡起手机，显示通话已中断。
慌忙拨过去，却无人接听。
连拨两遍，皆是如此。不敢再拨第三遍。
完蛋，把胡主任惹毛了，彻底凉凉。
这下没米了，得让奚颜女神赔自己一个饭堂，不对，她要赔也是一对儿，赔一赠一。
苏羿心不在焉地划着短视频，思绪信马由缰。
……
陡然间，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吼叫，在头顶炸裂。
苏羿被震得头昏脑涨，双腿发软，站立不稳。
慌忙四顾，但见漫漫黄沙，一眼望不到边际。碧蓝色的天空，挂着一抹薄若少女面纱的云丝。稍远处，不知名物种的皑皑白骨斜插在沙中，露出地面的部分狰狞且丑陋。
巨大的阴影乌云般笼罩住他，遮去了沙漠里炽热的正午阳光，环境温度急剧下降。
这是上次被吓醒前所见的场景，当时正被什么东西追杀。
噩梦又开始了……
苏羿双目微闭，沉淀情绪，突然身体前倾，发疯似的向前方狂奔。
双脚不断陷入流沙，艰难地拔出，下一脚又再次陷入。
只跑出十几步便气喘如牛，双腿如同灌铅，汗水湿透衣衫。
阴影快速蔓延而至，颜色愈发浓重，漆黑如墨，一只巨足挂着尖利风啸，重重踏落。
苏羿吓得连滚带爬，一头栽倒，顺势滚下沙坡，趁机观察袭击自己的怪物。
终于看清了，那是一尊身披刻满繁复神纹的黄金铠甲，手握魔雾弥漫的青铜战戟，面容狰狞如恶鬼的魔神。一条腿就有十几层楼那么高。
对付蝼蚁般的人类，居然失手？魔神被激怒，双目骤然迸发出炽烈的红光，伴着一连串嘶哑难听的吼叫，挥舞着青铜战戟劈下。
恐惧不可遏制地从苏羿心底升腾，全身颤栗，绝望情绪侵染每一个细胞。
等等，这吼声咋感觉似曾相识……
是了，与胡主任通话中听到的怪声不能说十分相似，只能说一模一样！
苏羿抓狂了，他愈加怀疑，这里是自己生活的世界，而那个996加班狗所经历的一切，才是梦境。
否则春风红旗之下，好端端的通个话，怎会就出现了魔神的吼叫？
青铜战戟打偏，在苏羿身旁一米左右触地，狂暴冲击力激起漫天沙砾，打在他脸上身上，痛疼刺骨。
“啊！”
苏羿失声惨叫，呼地坐起。
四周静悄悄的，漆黑一片。
他重重靠在床头，大口喘气，好久才去碰触开关。
“啪”一声脆响，周遭陡然明亮，一片模糊和重影中，依稀分辨出杂乱且熟悉的屋内陈设。
他长长舒了口气，摸索着捡起掉落在地的眼镜，戴好。
对了对焦距，而后看向墙上的挂画，下班时还能看清的第三排小字，此刻已变成一片浑浊的黑色。
果然，近视又双叒叕一次加重。
不能这样下去了，得想个办法，否则再有那么两三次，真瞎了。
苏羿背靠床头陷入思索，直到起床闹铃响起，仍理不出一丝头绪。
他一个普通人，能有什么可行的手段？
做近视手术吗？别搞笑了，小马哥那种亿万富豪还架着一副镜框，说明手术那玩意不靠谱。
再说吧，先去单位，解决米的问题。
站到盥洗镜前，苏羿倏地瞪大眼睛，他脸上有几个醒目的红点。
轻轻碰触，痛感明显。
魔神青铜战戟，砸起的沙砾打的？
伤，从梦境带回了现实？那么，通话里听到的怪兽吼叫……
沉默立于镜前，足足五分钟，然后以最快速度赶到单位，尽管距离上班铃响还有半个小时，他却已站在胡主任办公室门前。
陆续进入办公大楼的同事们，一如既往与他打招呼，眼神里却流露出怜悯和幸灾乐祸。
“听说那家伙要被扫地出门？”
“看那怂样，还做苏副主任的大梦呢？”
“现在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
“……”
议论声隐约传来，苏羿充耳不闻。他的确很紧张，却与这些人猜测的不同。
上班铃响起，从不迟到的胡主任仍没现身。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苏羿的心，也随着时间流逝慢慢下沉。
此刻他内心的忐忑，足以用惶恐来形容。
“千万不要出事，一切都是梦，梦是假的。千万别出事啊……”他口中念念有词，不断稳定自己徘徊在失控边缘的情绪。
突然，整座办公楼的气氛诡异起来。
一贯步履悠闲的同事们变得匆忙，每个人都变得紧张兮兮。
路过苏羿身旁时，他们看来的眼神复杂且不可名状。几名女同事干脆绕道，远远避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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