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历史军事 » 初唐:砥砺前行 » 第二章 反咬其主

第二章 反咬其主

    百济,黄山。

    这里的黄山自然不是华夏长江三角洲的那个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的黄山。

    而是百济境内位于锦江之畔的一座山岭。

    海东三国都处在华夏文化大圈之内,深受华夏文化影响,他们很多地名都直接采用华夏的河流山川来命名,甚至后来还将熊津、泗沘命名为中原道,故而在很多他们残存的典故里,经常出现他们的占领中原,攻取河南的文字,引得后世小丑乱认祖宗不说,还将自己描绘成万里大国。

    无独有偶,南方也有这种情况。以至于将他们的历史合在一处,泱泱华夏宗主国就在长江里泡着……

    阶伯用牙齿咬着布条,在自己的胳膊上缠了一圈又一圈,殷红的血液渗出了布条。

    那是一张如刀削一般坚毅的脸庞,但那双眼却是一点神光也没有,灰色的,雾蒙蒙一片,便如活死人一样。

    “将军!”一名百济兵士,欣喜若狂的跑到近处,高声道:“我们在山脚发现了新罗的运粮队,他们守备松懈,一战即溃,我们有粮食了。”

    阶伯眼中闪着一丝异色,却没有多说什么,顿了顿,道:“让兵士们做饭,跟着我这个罪人,苦了你们了。”

    周边百济兵士闻言当即伏地泣声道:“能够跟随将军为国死战,我等纵然覆灭,也无怨无悔。”

    阶伯看着一个个目光炙热的兵士,心头气闷拥堵,所有火热的感觉都给压在了心底,本存死志的他,在这一刻却也不忍心见到这些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兵士与自己一同陪葬。

    此番出战,阶伯是抱着必死之心来的。

    唐军来势太猛,十万大军有若从天而降,百济君王扶余义慈惊骇之下,举全国之兵对抗,甚至将在前线与新罗交战的黑齿常之调回了百济。

    新罗与百济边境直接呈现不设防的状态。

    新罗金庾信趁机收复了被黑齿常之攻占的城池,正准备直逼泗沘。

    阶伯见状毅然决定以死来抵挡金庾信的来袭,他自己散尽家财,募集五千勇士,为了鼓舞士气,以表必死决心,出击前还亲手杀了妻子家属,以免他们被俘受辱,以舍生取义的决心抵御新罗大军。

    新罗兵最初为阶伯不要命的打法略微受挫,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将他们困在了黄山上。

    阶伯此番出击,并未想过能活,只是准备了一个多月的粮食,这一被困,立时陷入缺粮境地。

    阶伯本打算今夜强行冲杀进敌阵,破釜沉舟,不成功便成仁,却不想对方竟给自己送来了粮食。

    阶伯作为百济边将,常与金庾信打交道。在新罗金庾信被尊称为新罗诸葛亮,是一个极其难缠的对手,他与之几番交战,败多胜少,知其厉害。

    阶伯不信金庾信会这般愚蠢,打着粮食在他面前经过,唯一的解释便是人家故意送的。

    阶伯想到了之前的战斗,他本抱着必死的决心,可最终却被逼困在了这黄山里。

    这预料之外的变故,阶伯一开始还以为是巧合,但现在又得到了粮食,心中隐隐有了一个想法。

    “成忠!”

    阶伯叫了一声,一位年轻的将官快步上前,来到近处:“大将。”

    阶伯道:“陪我一起走走!”

    成忠是阶伯的侍从,是他父亲收养的孤儿,陪着他一起成长一起上阵,关系比亲兄弟还亲。

    “是!”成忠应了一声,跟在他身后。

    阶伯对黄山的地形很熟悉,轻车熟路的从小路来到了山下,就在山脚随意的走着。

    不远处有新罗的斥候也不在意,直到金庾信的出现。

    金庾信今年六十六岁,身形不高,但很是魁梧,即便上了年岁,依然可以从他身上看出昔年郎徒的风采。

    所谓郎徒是新罗封建贵族阶级的青少年团体组织,目的是组织年轻人们一起进行武艺锻炼,有点类似于贵族军校,为新罗培养出很多忠君爱国、英勇顽强的武士。

    金庾信便是其中最出色的一位。

    “伯阶将军,很遗憾,在这种情况下与你会晤!”

    金庾信一开口就是流利的华夏语,论及语法的标准,就如自小生活在中原一样,听不出任何新罗口语。

    新罗百济同属海东半岛,但彼此的文化是完全不同的。

    新罗说的是新罗语,是一种杂交语种,由土著辰韩人使用辰韩语,新罗的北部则普遍使用濊语、华夏战乱移民的汉语和吴语方言,以及西部和南部则有弁韩语、倭语、马韩语杂交而来的一种语言。

    而百济官方说的是扶余语系,跟高句丽有些互通,但与新罗却有些风马牛不相及。

    不过这个时代,在东亚华夏文化圈里,只要是叫得上名号的文化人,十个里有九个半会华夏语。

    伯阶亦不例外。

    “上大等!”伯阶不失礼数的回礼。

    上大等是新罗地位最高的官职,仅次于新罗国君,更在储君之上。

    在新罗金庾信的地位也确实跟蜀汉的诸葛亮有的一比。

    “能否问一下,现在百济的情况如何?”

    伯阶并没有回应金庾信的话,而是问起了百济的消息。

    他被困在黄山上已经有小半月了,他心存死志出击的时候,他们的国君扶余义慈正打算跟唐朝的苏定方决战,然后就被困在了黄山上。

    他是不知道百济现在的情况的。

    金庾信道:“在将军出阵的后一日,唐军大将苏定方已经击破了贵国大军,以摧枯拉朽之势,将贵国国君困在泗沘城。为了确保贵国百姓,贵国国君并未选择坚守,选择了归顺,四方城将大族也跟着响应贵国国君号召,献城归降。百济已不复存在……”

    “呜哇!”

    一个能够狠的下心杀妻杀子的猛汉,听到百济灭亡的时候,竟然如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金庾信很有耐心,并不打扰面前之人哀思故国。

    伯阶哭了好一阵子,方才哽咽道:“国君现在如何?”

    金庾信轻轻一笑道:“贵国国君自然无恙,此番唐廷取百济,是为占领,而非劫掠。贵国国君,以仁义著称,深得臣民爱戴,唐廷大将不会为难他的。”

    扶余义慈又叫义慈王,百济

    伯阶心里好过了一些。

    金庾信摇头道:“伯阶将军还未认清局势,贵国国君深得百济臣民人心,唐廷确实不会为难他,却也不会让他成为自己收取百济臣民的障碍。义慈王未来都得生活在万里之外的长安。”

    伯阶立时缄默不言。

    两人一阵沉默。

    最终伯阶沉不住气,问道:“上大等将我困于黄山,还送上吃食,却不知为何?”

    金庾信目光灼灼,一字一句道:“助将军复国。”

    伯阶原本灰暗的眼眸中突然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带着几分警惕,说道:“上大等这话,在下无法理解。你我是敌对,而唐廷是伱们的主人,你们不过是唐廷圈养的一条狗,帮助百济复国?听起来就觉得讽刺。”

    伯阶对于新罗,言语中带着嘲讽不屑。

    同为附属国,但新罗跪舔唐廷的手段之下作,让领国的高句丽、百济、倭国都深以为耻。

    尤其是两代女王善德与真德,无下限的跪舔,有什么学什么,朝贡不阙不说,还给李世民、李治写信拍马屁,甚至写诗……

    伯阶尽管是阶下囚,瓮中鳖,对于新罗,还是不屑一顾。

    金庾信臣服极深,听对方如此侮辱己国,确实有怒,但并未显于脸上,反而顺着伯阶的话说下去:“将军可养过狗?犬畏其主,犬畏其主,而主踏其脚,则咬之,岂可遇难,不自救?”

    他一字一句道:“高句丽早年五年前便不住侵入我新罗,我王多次求援,皆被唐廷以各种理由拒绝。现今他们却因贵国黑齿常之打破僵局,大军跨海而来直取百济疆域,目的为何?据我探之,唐廷将百济一分为五,分别设立熊津、马韩、东明、金涟、德安五个都督府。可见唐廷所谋盛大,他们便如一把利刃,已经插入了海东。你百济首当成为唐廷腹中之肉,未来高句丽或许是

    “中原有一句话说的好,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新罗不能等到唐廷吃了百济、高句丽以后,对我们下手的时候,再行反抗。”

    金庾信诚恳的说道:“伯阶将军心念百济,愿意为百济献出生命,此情固然可贵,也将为后世铭记。只是将军真的愿意见到百济就此消亡?成为史书上的寥寥几字?真的愿意见到百济臣民成为亡国之奴,世代受唐人压榨?百济复国与我新罗有利,将军不必怀疑我等诚心。”

    伯阶拳头一紧一松,说道:“你们真的不怕与唐廷为敌?”

    “怕!”

    金庾信并没有隐瞒,而是诚恳的道:“不是一般的怕,我们比你们更加清楚唐廷的实力,每当想到可能要与唐廷为敌,就有一股恐惧布满全身。可怕又如何?刀已经向心口刺来,想要活下去,只能豁出一切。”

    伯阶道:“怎么合作?”

    金庾信说道:“我新罗在暗中支持你们一切用度,包括粮草、器械、军饷等。唐廷初去百济,他们言语不通,习性不同,上下治理沟通,必然矛盾重重。且双方刚刚罢兵,刀剑上彼此的鲜血未干,相互之间,并不信任,很容易制造摩擦……此外唐廷想要控制百济,对于境内诸多贵族会做出一定的拉踩。伤及对方利益是必然的,只要有人振臂一呼,自会有人响应。伯阶将军,有威望有能力,是最佳人选。”

    伯阶瞠目道:“上大等这是用我百济的根来消耗唐廷,将让他们拖入泥潭,以保你们新罗的利益。”

    “然也!”金庾信很诚实,道:“若非如此,我新罗未必冒着得罪唐廷的风险,支持你们复国?我甚至不能保证,你们复国成功之后,我新罗会不会横插一手,坐收渔人之利。国与国之间,没有友情,只是忠于彼此的利益。现在百济已经覆灭,这是事实,你们想要复国,就得付出代价。或者将军选择放弃……如此,在下也不会在留情了。我新罗从来不在乎百济的死活与否,现在是,未来也是。”

    伯阶听着这最现实的话,心中反而安了。

    新罗不可能成为他们百济的盟友,但有唐廷这位“共同的敌人”就不用担心,对方会陷害自己。

    伯阶深吸了口气,说道:“我百济绝不能就这般消亡,纵然身死,亦要为百济流干最后一滴血。”

    “将军壮哉!”

    金庾信赞道,随即说道:“我这里有一份大礼赠予将军,在黄山以西五十里处,那里有一支唐军部队,人数不多,就两千余人。对方大将叫岑刚,此人因不善舟船,跨海而来,身体不适。他不愿放弃到手的泼天功劳,一直强撑至现在,直至两日前病倒,于此地休整。唐军一路而来,战无不胜,将军此番可挫一挫唐军锐气,破他不败神话……”

    伯阶已不多言,只是对着金庾信行了一礼,转身离去了。

    金庾信见说服了伯阶,长吐了口气。

    夜凉如水!

    唐军军营……

    岑刚全身无力的躺在席子上,大口的喘着气。

    副手柳山看着面如白纸的上官,忍不住劝道:“校尉,依我之间,不如与大总管说明情况,回去休息吧。让军医给你看看,这里的大夫实在,难以启齿。这样撑着,万一出个好歹,该如何是好?”

    岑刚一下子急得说不出话来,顺了顺气,才道:“不,不可,此次灭国战功,那是泼天富贵,到了这里,哪有休息的道理。我的身体我知道,忍一忍,撑一撑就好了……”

    他话还没说完,刺耳的金锣声响起。

    随即“敌袭”之声不绝。

    岑刚听到敌袭,本能的想要起身御敌,随即却是一阵晕头转向,倒在了席子上……

    柳山看了看岑刚,又看了看外边,一咬牙,快步出了大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