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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雁落湖岸(上)

    一缕轻烟升起,夕阳西下,遍地山林布满了微晖。纵眼望去,天边的火烧云异常飘骏,倚着赤日烈霞,浩长铺开,有如群群金牛埋角奋走,又如滔滔大江飞涌奔去,好不壮观。

    这里唤作“落云山”。

    苍茫穹空,不止流云与落霞装点;广袤大地,也不止碧草与环河陪衬。广阔山河,自有能人作为。

    在这鸟啼猿鸣、郁郁葱葱的崇岭深山间,有一透丽湖泊,软嫩细草绕之。就在湖泊不过五十余步,有一茅屋藏于林中,纵使登高眺望,也难以见着其形。

    此日已近傍晚时分,那茅屋还是如往常般平静,屋主人不过是生火做饭,挑着湖水往回于山林间。待这一趟挑完,正是米熟菜香之时,那屋主人却不见孩童踪影,清了清嗓子,便吆喊起来。唤音返林,往来折射,整片山野,顷刻间尽回荡着屋主人的声音。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一个女孩提着笆篮,里面盛着五颜六色的花儿,嬉笑蹦跳着走回了茅屋。仔细一瞧,那鼻头上还点着些许泥印,春光大好,正是踏青的好时节,如此年龄,又怎能不贪玩耍乐呢。

    那女孩轻手放下笆篮,一溜烟跑到屋主人适才挑的一桶湖水前,趁着他还未开口斥责,忙将一双纤手潜入桶中,沾上好些清水,便往脸上洒去,洗涤脸颊与鼻头的灰尘、泥土。那主人见状,手指着女孩,叹道:“你这丫头......我才挑的水。看我不打你。”说罢,就要来追女孩。

    那女孩也不傻钝,赶忙侧身溜开,一面欢笑着,一面跑回笆篮前,抓起一朵桃花就跑开。两人这样绕了几圈,那朵花儿已被她簪在发丝上,此时再看那女孩,却是一美人胚子,真是:

    粉花映娇容,秀簪绕香浓。娉娉身飘娜,嬉嬉舞惊鸿。

    “爹爹,素儿错了,别再追了,素儿要跑不动了,爹爹,别打我啊。”那女孩笑声越来越大,尖叫着喊了几声,这屋主人才停了下来。“你这孩子,还是这样贪玩,让你在这掌着火候,怎么又跑到林中去玩了。”

    “罢了,罢了,赶紧吃饭。”屋主人轻声细语道。

    素儿嘴角还带着笑意,从屋内拖出两把竹藤小椅,又抱出一坛酒,二人坐定,两盘小菜就摆在石桌上,就在草屋门前,二人吃着饭,素儿依旧笑着说些什么,那主人倒着酒在碗里,轻轻抿上一口,闭着眼睛细细品着,嘴角露出了笑容。

    此时若再看天边,那晚霞已款款散去,群云却在流动中各自吹散,有如碎玉琼浆飘拂开来。正是:春风柳絮飘千堤,浩荡雪山融万支。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厉箭嗖响声,二人抬眼一看,天上的一只大雁正中箭心,残嗷着跌落下来,它的同伴都惊叫着,扑扇着羽翼,雁群也分散开来,不过随即又整齐地集结在了一起。

    素儿立马丢下碗筷,循声飞奔而去,而那屋主人依旧照常喝酒吃饭。跑了不过片刻,竟见湖边有数十人围在一起,互相说笑着什么。素儿蹲下身子,悄悄地凑过去,那些人身材颇为高大,体型魁梧,自然也瞧不见她。

    素儿靠近耳闻,只听得一人道:“公子真是天生神力。这把弓少说也有两石重,我等众人平时操练时,也须凝气贯神,阔胸运力,才能稳稳射出,不至脱落,可即便如此,至于到了战场上,那箭射到哪个倒霉蛋的头上,可是连我们自己也不清楚啊。”说罢,引来一阵哄笑。

    又一人道:“不错,杨公子自小便是鹤立鸡群,那英姿气魄,岂是那些游手好闲之辈可以比拟的?,今日射下这区区大雁又有何称奇?日后必定大有作为,那肯定是功高震主,天下皆知。”其余众人也赶忙附和称赞着。

    素儿一听,知晓果然是这群人射下的大雁,内心气愤不已。

    这里水草湿润,气候温宜,每到秋叶飘零时节,就有许多大雁结伴而行,不远万里,飞来此湖栖居,她自己常常来到湖边,起初欲想贴近观赏,那些大雁都是惊乱而飞,羽毛都要被扇下来不少,可时日一长,它们也都明了她无恶意,也不设防,只是二鸟间互相嬉水,梳羽顺毛;待到春暖花开,这些大雁又要启程飞回北地,纵然不舍,也只能与它们作别,如此往复,久而久之,素儿自是和雁群有了感情。

    素儿又如此听了这些人的一番言语,都是些阿谀奉承、溜须马屁的话术,心里想道:“我倒要看看是谁射下的大雁,非但不耻,反倒还在这里听着些伪赞,不知又是哪来的公子哥,却是这般不学无术。”

    等了片刻,只见这些人整齐地分往两侧,将那围住的圈子展出一条道来,从那空道中走出一人,背对着素儿,朝着大雁惊飞的方向走去,停下来继续仰头望着。

    只见他手中正提着那只中箭的大雁,早已流血而亡。素儿定睛一瞧,不料竟是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男孩,内心不免嗤笑一声,想着:“不过是个与我一般年龄的人,倒是想知道他有何与众不同之处,否则也真是苦了这些人,要费如此心思去拍马屁。”

    于是她缓缓站起身来,双手插在腰间,质问道:“你是何人,乱杀这些无辜的鸟儿,还在这打着其他雁儿的主意!”

    那些人听得此声,细嫩轻柔中带有责备之焰,无不惊愕的齐刷刷转过头来,料想是谁敢如此说话,却见着是个不过十一二岁的黄毛小丫头,身不及自己腹部,倒有如此颐指气使般的语气使,不免轻蔑一笑。而那男孩,却依旧是背对自己,也不回头,不发话回答。

    这群人中那个拿着长弓的人指着她,说道:“大胆毛孩,你可知你身前这人是谁?咱也不是吓唬你这小丫头,竖起耳朵听着!这是当今越国公杨素的少爷,杨家大公子!咱们杨公子那是身出名门,自古道:‘虎父无犬子’,越国公足智多谋,骁勇善战,屡建奇功,那可是大隋的开国功臣,是当今圣上的左膀右臂,其父如此,咱们公子日后也是要加官进爵,封妻荫子的,岂是你这村姑可以辱骂的?”

    素儿抿着嘴唇,不管他方才说些什么,气呼呼地回过去:“你哪里听到我骂她了?他将大雁射落下来,难道我不该说吗?你说谁是小丫头,我可不是,不要瞧不起我。”

    “你这小丫头,哪儿借的胆子!没听到吗,这是当今皇帝的功臣之子,别说射箭打猎,就是把这片山林都给砍完喽,也没人敢说一个不字!”那群人听得这女孩还是不依不饶,纷纷觉得好笑,一个乡野孩子,敢对当今的朝廷重臣之子如此轻视?怕是她长于山野,孤陋寡闻,加之信息闭塞,这才未曾听闻过杨素的鼎鼎大名。于是其中一人随即走上前去,呵道:“你这丫头住在哪里?家里有什么人,快领我们前去看看。”

    就在这时,只听得上空传来一身凄叫,素儿抬头一看,原来是只大雁缓缓飞落下来,绕着这些人,一声一声的哀嚎着,不绝于耳。

    看着这幅惨景,素儿瞬间就知晓了,她气愤地走上前去,对着那男孩喊道:“我现在就要骂你!都怪你,都怪你,这么忍心把大雁杀了,你可知大雁有多钟于爱情,一只大雁死去,它的妻子也会自己死去的!”那大雁看着好不凄惨,落到湖中水草上,依旧低声喊着。

    那些人看着她敢顶嘴,以为这已经是胆大到极顶了,未曾想她竟还敢冲上前去,这是要造反吗?未等女孩说完,这群人便蜂拥而上,一把将她控住。“你个黄毛小丫头,还谈爱情,还想对公子动手?”素儿奋力想要挣脱束缚,但她终究是个小女孩,哪有能力反抗?其中一位黝黑脸皮的人扬起粗壮的手臂,就要一掌扇在她那肉嘟粉嫩的脸上,却听得一句“放下她吧,让她离开。”

    此刻天色已经要全然暗下去了,好在那月亮照旧出山,将清辉如白雪般洒在山林遍处。山竹之上,月亮正如一轮玉盘挂在空中,默默顾望着青竹随着风儿摇曳,那竹子的顶端微斜的好似扫帚,仿佛要澄净空中的尘灰,散尽世间的喧嚣。此时此刻,若是没有今日之事,该是多么的静谧、安和。

    那些人听得此话,都是十分不解。正困惑时,那公子转过身来,清亮月光皆洒在面容上。这时仔细一看,那男孩真是长得英俊美容,高高的鼻梁在那一双迥然有神的大眼之下映衬得俊气外显,颇有少年英雄之豪气,再往下看,虽是小孩,那身形却已初具雄伟阔岸之雏形,此刻她倒是真信了那些人拍马屁的话,眼睛止不住的看着他。

    看着女孩忽然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有人笑道:“怎么,你咋不骂了?我们刚才给你说了半天,你不信,如今见着我们公子,害怕了吧。”随即又对那位公子恭笑着道:“公子,您果真是浑身英气、气宇超群啊。”

    这位公子哥并未理睬他,而是径直走过,来到了素儿的身边。此时她才回过神来,嘴唇颤了几颤,咽了一下,正要缓缓开口,却被他抢先说道:“我并不知道大雁是这样,这样的忠贞,它是你的好朋友吗?你要些什么东西?”

    素儿不敢抬眼,低首轻声答道:“我,我要东西作甚?”

    “不识抬举的东西,公子能给你赏赐,那是你的一世荣幸,你岂敢如此作践!”人群中,一位长须之人骂道。

    那少爷也不斥责,只是对素儿说:“我射杀了你的朋友,给你些补偿自是应该,金银珠宝,还是绫罗绸缎,随我去取,或是让他们取来送你,都可。”说罢,低下身来竟要去瞧她的芳容。素儿却并未阻止,一双脸面娇红得如那山间的野花,呆呆的立在原地。这时那群人才好似明了些什么,偷偷地聚在一起小声说笑着。

    正在素儿不知所措之时,耳边传来了爹爹的呼唤,恰是帮她解了此般窘境。趁此时机,她忙忙撒起腿来,朝着家中低头奔去。那少爷在她走时,对她耳边细声说道:“明日午时,你在这里等我。”

    素儿只一口气就跑回了草屋,气喘吁吁,红着脸,看着桌上余下的菜,碗中还有几滴酒,那酒坛却摔在了地上,破了一大块。素儿的爹尴尬笑着,道:“还是改不掉这个臭毛病,今日我又喝多了,可我一醒就去找你的。”素儿也不回话,摆了摆头。

    他又问了些话儿,素儿依旧不答,只是坐在门前的槛石上,呆呆地瞧着前方。

    夜已深寂,月色冰寒。湖水边的水草,丰茂依旧。

    然而就在十里之外,天上地间却是浑然不同。

    天雪浴迢辋,徐风绕剑章。一位青年正在一块平地之上舞剑,只见他身姿飘卓,融风而起,柔若秋水,展如飞鹏。剑出雀闪,剑收蝉泣。倘若单看那照出的影子,亦是翩然剑法,一气呵成,妙哉美哉!

    一块巨大山石之后,走出一位布衣男子,像是练武之人,缓步而行,看着那青年飘舞练剑,不住点头。少顷,却长叹一口哀气,嘴里念道:“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那青年听得此诗,忙收起剑,低首叩拜。未曾想这人不但使剑如此飘逸俊气,那收剑之姿却也是卓尔不凡,只见他纵身一跃,有如灵巧小鹿,那剑在他的把控下如利箭横飞,寒光护体,绕身而行,待到他轻点土地之瞬,便是剑回鞘之时,好似那画轴被侍女轻柔卷起,收入库中。

    “师父,夜已深了,何苦去想那些忧愁呢。”

    “哦,子非我,安知我之愁?”这青年的师父,捋着自己的胡须,摇头微笑,见那青年没有回应,又道:“舟泊,你的剑术进步极大,可有一样,你却一直未能做好。”

    这唤作舟泊的青年正要虚心请教师父,却不料天色忽沉,月光已失,又听得滚滚沙石飞掠之声,浊浊而来。

    舟泊连忙拔剑而出,却只能眯着双眼,不见一人踪影。待到风沙稍疏,才勉强看见师父,只见他踩住吹来的一石,借力向上而行,顷刻间便飞来两个黑影,分居两翼,伸手要来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