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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差池

    一

    二月底,武定城钟府庭前的桃花开得正艳,钟岄一袭月白衫裙坐在庭下的软椅上,不顾零零落落飘落到自己身上的花瓣,支着脑袋望着天边的火烧云发呆。

    “中了!姑娘!中了中了!”常欢欢喜地冲进院子,“王都那边放榜了!”

    钟岄被吓了一跳,没有听清常欢的话,拉住那丫头的袖子:“你说什么?”

    “文家大姑娘让人送来消息,说沈小相公并文家二爷一个二甲十六,一个二甲五十三,在王都准备三月份的殿试呢。”

    钟岄一愣。

    “文大姑娘还说沈小相公的文章很得考官大人喜欢,已经上呈给陛下,接下来的殿试基本上不必发愁了。”

    看着常欢喜笑颜开,钟岄竟一阵恍惚。按文姝的话来说,那自己同沈沨的婚事便基本上板上钉钉了。

    果然五日后,沈家来人了,送来整整三十抬礼物纳采。

    沈家家风严谨,严格按着六礼来准备,也给足了钟岄面子。问名、纳吉之后,杨氏并沈霖一同来钟家拜会了钟家大房和二房诸人。

    沈家虽然式微不及当初,却仍是贵族,如此屈尊降贵,足以显示对钟岄的重视。

    沈家相比瞿家虽然地位不足,不过在子嗣前程上,沈家有个仕途可期的好儿子。故而尽管钟岄与瞿二郎的婚事就此作罢,岳氏还是面面俱到地招待了沈家诸人,连带着对钟岄也和颜悦色起来。

    随后便是纳征之礼,沈家请来了沈沨两位堂姑与一位表姨以及一位子孙满堂的外姑婆,皆是和善全福之人,并媒人一同来钟家送了聘礼。岳氏与楚氏也回了足够面子的礼。

    几位长辈还有些私话要讲,钟岄同几位长辈见过礼后便回了房。

    看着红艳艳的嫁衣,钟岄有些发愣,这段日子仿佛跟做梦一般,自己与沈沨相识一年,别离半载,转眼便要嫁给他。之前只当作弟弟的沈沨,如今却要成为自己的夫君,她心中不免打起鼓来。

    “岄儿。”楚氏笑着走进房门。

    “娘?”钟岄回过神来,笑了笑“同沈家姑婆她们说完话了?”

    “娘向来不善这些,都交给你大伯母了。”楚氏讪讪笑道,将一个匣子放到了钟岄的面前。

    “这是什么?”钟岄下意识打开了匣子,里面满满当当,左边是厚厚的一沓银票右面则是一沓房契与地契。

    “这是爹娘这些年为你攒的嫁妆。”楚氏抚了抚钟岄的发,微微笑道,“咱们二房不比大房,这些看起来虽然少了点,可都是我与你爹这些年种地收地租一点一点攒的。”

    “沈家怎么说也是个世家,我们怕嫁妆少了让你受委屈,便想着钟楠还小,把给他留的那份也添到这里面了。你总说我们对你没有对钟楠好,可在爹娘心中你们都是一样的。”说着楚氏的眼圈便红了起来。

    钟岄亦是哭着扑到楚氏怀中。

    “好孩子,都是快要成亲的人了,莫要再孩子气。”楚氏抚着钟岄的背,“娘的岄儿长大了,以后便是别人家的媳妇。你再等等钟楠,等他长大,你若是受委屈便让他给你撑腰出气。”

    “二姐姐,”钟楠进了门,正巧看到了钟岄哭得不能自已的一幕,“二姐姐是在为以后见不到阿楠而难过吗?”

    “滚。”钟岄哭着笑骂道。

    钟楠瘪了瘪嘴。

    二

    钟岄的婚事基本上定下来了,文姝特地从永安赶到武定城帮着置办物件。楚氏见钟岄一直以来似有心结,便打发了两个孩子去城中池音寺里上香。

    “我这次给你带来几块妆花红绸,到时候你自己可以找绣娘绣成荷包讨个彩头。对了,我见你嫁衣上面凤头用的线有些暗,我知道城中有个不错的铺子,我们一会儿回去时买些金线换上去。”文姝同钟岄说了一路,下了马车还嘱咐个不停。

    “文大小姐,你怎么懂得这么多?说得就好像你成过亲似的。”钟岄哭笑不得。

    “你不要不识抬举。”文姝瞪了她一眼,“要不是你成亲,我也不至于叫来了四五个婆子补补那些习道,生怕你吃亏。”

    钟岄一笑,挽住了文姝的手臂:“知道你为我好,谢谢啦。”

    “算你识相。”文姝翻了一记漂亮的白眼。

    两人到了寺中恭敬进了香,出门准备再去街市上置办些东西。

    忽然文姝注意到寺门旁有个祈福许愿的摊子,便拉着钟岄去凑热闹。

    两人各取了根红布条,拿笔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心愿,用掷子抛到了寺门口参天的祈福树上。

    “你写的什么?”钟岄有些好奇。

    “文逸高中,文家商号顺通亨达。”文姝双手合十虔诚地拜了拜,看向钟岄,“你呢?”

    “我不说。”钟岄微微一笑。

    忽然有个身穿道袍的老道路过,到了两人身边不慎滑了一跤。

    钟岄、文姝见状连忙将人扶起。

    “多谢两位姑娘。”老道仙风道骨,拍了拍自己的衣袖,拂去了尘土,“贫道远游至此,与两位姑娘许是有缘,便送两位姑娘一人一卦吧。”

    钟岄与文姝相视一眼,刚要推辞。

    老道见状笑了起来:“两位姑娘现下心中皆有惑,贫道或可宽解一二。”

    两人一时好奇,便应了下来。

    三人坐到一边,老道取出几枚铜钱递予她们,两人先后摇了。

    看卦晌久,老道笑起来,看向钟岄:“姑娘心中所思之事前程尚可,虽日后稍有波澜,尚会有贵人相助,总能逢凶化吉。”

    钟岄稍稍松了口气:“多谢道长。”

    “至于这位姑娘所求之事。”老道看向文姝,语重心长道,“日后恐多歧路,应及时取舍,果决择取正道,方可化险为夷。”

    文姝虽面上无异道了谢,但心里却打起鼓来。

    与老道告别后,两人上了马车。

    “卦不算尽,天道无常。听听就算了。”钟岄轻声安慰道。

    文姝微微笑了笑:“好。”

    两人上街市买了金线,又置办了一副赤金镶玛瑙头面,便上车回府。

    刚到钟府门口,正巧碰见文家遣人来给文姝送信。

    郑氏身边的彩桃见两位姑娘下车,连忙迎上去:“大姑娘妆安,岄姑娘妆安!”

    “彩桃?可是母亲有什么事?”

    “王都来了消息,说两位公子殿试顺利,二爷已经被陛下授任泰明县尉。”

    文姝钟岄两人心头一喜,却见彩桃眉头一皱:“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文二爷传来消息,说沈小相公寒门贵子,正是达官显贵榜下捉婿争抢的对象。沈小相公殿试被陛下看上,要配给历阳公主作驸马。沈小相公不从,已经被扣在宫中整整五日了。”

    钟岄脚下一软,险些倒下去。

    文姝眼疾手快扶住她:“此事先不要声张,我们先回府。”

    几人回到房中,见钟岄抿了口茶一言不发,文姝有些担心:“你且心安,就算是皇天贵胄也没有逼人成亲的道理。”

    “是啊岄姑娘,文二爷与章小公子现下也在王都周旋,沈小相公一定会没有事的。”彩桃也在一边劝道。

    钟岄身子微微发冷。

    自己钟家在公主面前算得上什么?自己怎么会争得过公主呢?连天下都在王都龙椅上那位的手里。沈沨不从又有什么用?总不能置整个沈家于不顾,自己以死明志吧。

    如此自己二次被退婚,瞿家会不会再接受自己尚且二说,自己在大伯母那里一顿劈头盖脸是跑不了了。

    三

    杨氏已到文府,郑氏遣彩桃来是唤文姝回家商量对策。

    为了避免惊扰整个钟家,文姝没有让钟岄跟着,只说了让她宽心,便匆匆辞行回永安去了。

    两人没有将沈沨的消息放出,整个钟家依然沉浸在嫁女的喜悦中。知道实情的钟岄倒显得与家中的欢喜格格不入。

    午饭未用几口,钟岄便向岳氏并楚氏请安告退,回了自己房中,独自坐在桃花树下的藤椅上,一坐便是一下午。

    “岄姐姐,岄姐姐。”一个熟悉的男声轻轻唤起了钟岄。

    自己睡着了?钟岄揉了揉眼睛,竟看到了沈沨,心中不由一喜:“你回来了,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要做驸马吗?”

    沈沨还是那般朗月清风,谦和笑道:“正是如此,特来问姐姐可愿与公主和睦相处?”

    钟岄一怔:“你,这是什么意思?”

    “皇命不可违,姐姐还不明白吗?”沈沨变了脸,伸出双手扣住钟岄的肩,“姐姐以为我会为了你我的婚约,置整个沈家于不顾吗?”

    钟岄被问得哑口无言,心中泛起一阵心酸,晌久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嫁于你为妾?”

    沈沨笑而不语,熟悉的模样竟让钟岄感到极其陌生。

    钟岄的心骤然一痛,不禁捂住自己的胸口,豆大的汗水连带着泪珠一颗一颗落了下来。

    “姑娘?姑娘!”常欢拍了拍满头大汗的钟岄,“您怎么出了这么多的汗?”

    “我不愿意!”钟岄紧闭着双眸,双手捂着胸口,猛然醒来,大口喘着粗气:原来是梦,不知是正值盛夏还是恶梦的缘故,衣衫早已湿透了。

    “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让梦给魇着了?”常欢拿着帕子小心帮钟岄擦着眼泪。

    “有王都的消息了吗?”钟岄心中一阵悲凉。

    “还没。”常欢垂下了头。

    家里该准备好的都已收拾妥当,就差沈沨上门敲定婚期,如今他被扣在王都当驸马,婚事恐怕是不成了。沈沨悔婚,亦或贬妻为妾,自己若不答应,瞿家会不会再认自己都难说。

    到那时大伯母又会给自己指什么样的人家?

    她无奈摇摇头,缓了口气对常欢道:“你去屋里把笔墨备出来,我要写封信。”

    “是。”

    钟岄洗了把脸,坐到案前提起笔,行云流水般一口气洋洋洒洒写了三页纸。

    她写的是一封绝离书。

    若要她为了沈沨,自请贬妻成妾,给公主伏小做低,她做不到。

    她自认为与沈沨交情深不到那个地步。

    既然不能两相好,那边相离以求两相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