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九章 她不能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
“殿下，还请高抬贵手，松开他吧。”
屋子中走出一位头发花白的中年妇人，体格健壮，布满老茧的手掌宽大而有力，像是经过了长时间的体力劳动。
她用很标准的礼节向方未寒行礼。
“民妇褚氏，拜见广陵王殿下。”
方未寒：“你认识我？”
“当然，这长明城内但凡有点见识的，哪个不认识殿下？”
那妇女点点头，又用心寒而无奈眼神看了眼自己的两个儿子。
“除了这两个混账东西。”
盖家的兄弟两个看上去很怕自己的老母亲，站在一旁唯唯诺诺，不敢出声。
“你以前是大户人家的婢女？”
方未寒问道。
这妇人见到自己也能保持不卑不亢的态度，明显见过世面。再加上她的礼节极其标准，几个条件迭加之下，也只有这一种可能的猜测。
“殿下好眼力。”妇人再拜，“妾身曾经是荥阳郑氏的婢女，跟在老夫人身边，二十年前外嫁到了盖家。”
恐怕还不是一般的婢女，至少也是管事的一类人物。
方未寒不禁有些疑惑。
看这妇人的样子，也不像是个拎不清楚事情的，怎么能就这么轻易地把自己的儿子给卖了呢？
那可是自己的骨肉啊！
“你儿子说的事情，是否确有其事？”方未寒看着她，登神境界的威压展露一丝，便已经压得这妇人喘不过气来。
“都是真的，但妾身也是逼不得已。”
褚氏面色苍白，有些畏惧地说。
“家里的老大欠了钱，还被那些人抓了起来。他们还说，要是我们再还不上，便用他的人命来抵债。”
“当年收养小五的时候，我也是出于一片好心。现在我们家已经自身难保，只能把他卖了换钱……”
一直缩在旁边不敢出声的盖家老四此刻也壮着胆子，声泪俱下地说：“是啊殿下，如果我们不拿钱去救大哥，那大哥的命就没了呀！”
“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啊！”
方未寒闭上眼睛，深深吐出一口气。
妇人跪在地上，一个劲地朝着他叩头。盖家老四和老三也有学有样，嚎哭声震天响。
真是……母慈子孝，好一副同仇敌忾的面目。
“够了！”
方未寒睁眼断喝一声，吓得三人噤若寒蝉。
“当时的情况究竟是怎么回事！给我讲明白。”
“我拿了块糖球塞给小五，跟他说外边那个人是他的舅舅，让他跟着舅舅走。”
妇人擦着泪说道。
“那人是谁？”
“总是在这条街晃荡的一个人牙子，我们也不知道他现在去了哪。”
“他们往哪走了？”
母子三人面面相觑。
“这……我们没有看见。”
方未寒不再问问题。
问心结果显示说的都是真话，他们的确不知道那个人牙子去了哪里。
方未寒挥挥手，东宫卫率们纷纷收起武器，现场的气氛顿时缓和。
盖家几人松了口气。
“对了，我突然想问一个问题。”
方未寒又似笑非笑地看向盖家老二，眼中星辰光芒一闪而逝。
“你大哥真的被人抓起来了吗？”
“没……没有。”
盖家老二目光惊恐地看着他，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什么？！”
那妇人瞬间变了脸色，从地面上抬起额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二儿子。
“不要脸的东西，你不是说你大哥被人抓起来要钱赎吗？”
妇人终于维持不住冷静，尖声叫道。
“钱都给过去了，你现在跟我说他没被抓起来？那他人呢？银子呢？！”
方未寒目露嘲讽地说：“你大哥是不是和你联合起来，想着骗你娘把小五卖掉换钱啊？”
盖家老二面如死灰，哆嗦着嘴唇说出一个字：
“……是。”
那妇人尖叫一声，脸色煞白，身形摇摇晃晃，急火攻心。
“啊！！”
“那是你弟弟！你们疯了吗！沾着人血的钱啊！”
她扑过来对着盖家老二撕打着，涕泪俱下，状若妖魔。
盖家老四忙过来劝架：“娘，别打了，二哥他不是故意的。”
“滚！”
妇人将他推得一个踉跄，凄厉地哭着：
“我的小五……我的小五……”
不大的院子中满是哭声，周围的零碎杂物散落一地，显得本就冷清的院子更加脏乱。
螟蛉之子，蜾蠃负之。却终究比不过血脉联系，化作养料。
亡羊补牢的感情，再回头时的悔悟，都如同鳄鱼眼泪一般，令人慨叹。
方未寒看向一边的裴阶，发现他正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有什么感想？”
方未寒问。
“方兄，我不怎么跟人打交道，见识少。”裴阶道，“向人牙子卖掉自己的孩子，这种事情百姓们真的会同意吗？”
“无可奈何之下，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还要孩子的命干什么？”
方未寒轻声说道。
“只是人人都会鄙弃那些人牙子，也会鄙弃那些将自己的孩子卖给人牙子的人。所以在还有别的选择的时候，一般大家都不会这么做。”
裴阶痛苦地问：“为什么朝廷不管这种东西？”
“你知道原因。”
方未寒转过身，带着东宫卫率离开了这间院子。
“我们都知道原因。”
他撂下一句话。
“但终究没有一个人胆敢说出来。”
裴阶愣愣地站在原地。
有史以来，他第一次认识到，原来自己在河东裴氏中受尽冷眼的下等人生活，已经是许多人努力一辈子都无法抵达的终点。
“挨家挨户问，寻找那人牙子的踪迹。”
方未寒对手下士兵吩咐道。
“喏！”
士兵们迅速分散结成小队，开始四处敲门询问。
在裴阶找上自己的那一瞬间，方未寒便瞬间发现了这件事情背后隐藏的暗流。
他自己则打算去长明北宫见一见方遵，问一问他关于这件事情的意见。
……
……
在方未寒带人前往裴阶住处的时候，东宫宫门之外，诸多东宫卫率正忙得不可开交。
长明的居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架势，自然爆发出了远超过往常的热情。
他们将一些自己解决不掉的麻烦统统报告过来，答谢往往是一些自家能够拿出手的多出来的珍贵东西。
像是几串铜钱，一篮鸡蛋，巧手织出的布匹，或是晒干的草药。
虽然这些东西对于东宫卫率士兵们付出的劳动来说并不等价，但他们还是忙得不亦乐乎。
这些小伙子都是长明本地人，帮助的也都是自己的街坊邻居。这种类似于衣锦还乡的成就感和荣耀感带来的满足，远非些微金钱可比。
“该死的方未寒！这臭小子果然是掉茅厕了吧！”
已经快要累死当场的赵二爷怨气十足地骂道。
“是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亲自出来了！”
不知是谁喊道。
赵二爷扭头看去，身着金粉色华丽宫裙的少女缓步走来，在场地正中停下。
他愣了一下，赶紧迎过去抱拳问道：
“公主殿下，您这是……”
“我就是来看看，你们忙你们的就行。”
方棠的笑容亲和力十足，周遭众人瞬间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一个憔悴的中年男子拨开人群。
方棠随身的虎贲卫士和环绕的东宫卫率瞬间提起警备，拔出兵刃将他团团围起。
那人狼狈地冲到方棠面前，扑通一声跪下。
“公主殿下，您要为我做主啊！”
他哭号道。
方棠挥挥手，示意众人收起兵刃。
她自己则是上前几步，保持皇室公主的庄严和优雅问道：
“你有什么冤屈？”
“我的儿子，他被人牙子拐走了啊！”
中年男子赤红着眼睛，声泪俱下。
“明明今天早上我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我跟他说等我回来，给他带糖人吃。”
“可是等我回来，他就不见了！”
“有街坊邻居说，看见一个人牙子抱着我儿子走了……我……”
听见这男子哀痛的叙述，周围的人也纷纷动了恻隐之心。
“这些人牙子真不是东西！”
“没错，我的小妹就是被人牙子拐走的！”
“一群畜生！”
众人群情激愤，一时之间回荡的都是讨伐人牙子的声音。
“公主殿下，这……”
赵二爷看向方棠，征求着她的意见。
现在方未寒不在，而他们东宫卫率名义上隶属于方棠的指挥。虽然实际上还是听方未寒的，但在诸多百姓面前，还是要保持象征性的尊重。
方棠听着那人血泪俱下的控诉，秀眉微微皱起。
她现在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出于个人的感情，方棠无疑极其厌恶人牙子这种职业。
他们是社会上的不稳定因素，是无数流民产生的罪魁祸首之一。一个强盛的国家，绝对不能允许这种东西的存在。
但现在大周的情况，倘若要对人牙子动手，那么势必会触及他们背后的势力。
贩卖人口带来的暴利远超一般生意，这项生意对于世家来说是一件完美的敛财手段。
倘若针对人口贩卖行为动手，相当于斩断世家的重要财路，无异于将与世家的冲突再度激化。
方棠现在是储君，但手中并没有丝毫的权力。
她就算想要有所行动，也是有心无力。更何况，方棠现在并不想完全和世家撕破脸皮。
等到她登基之后一切都好说，但是现在……
“孤知道了，不日孤便会进攻面见圣上，陈诉人牙子的种种劣行，定会还给你一个公道。”
方棠淡淡说道。
那人感激不已，连连叩首：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但明显，周围的群众与百姓对此并不满意。
“面见圣上……面见圣上，真的有用吗？”
“周围这么多东宫卫率，为什么不能让军队直接查了他们的老巢！”
“听说那是河东裴氏的地盘，军队能管得了？！”
“你不想活了？！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些……”
人群的嘈杂声音趋向顶峰，又瞬间回落到谷地，最终陷入沉寂。
百姓的不忿声音积蓄怨气，怨气如同根根钢针扎进少女的心底。
方棠轻轻闭上眼睛，手掌用力握紧，指甲几乎要刺入血肉。
带人去把那些人牙子揪出来，格杀勿论！
这句话盘桓在嘴边，她几次都想要脱口而出。
但最终，少女还是将这个念头死死地压在心底。
上一世，她便是和世家作对到底，最终在大火中化为灰烬。
如今重来一世，她不可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少女沉默不语地转过身去，强迫自己不再去看那些百姓。她怕自己看到他们眼中的失望眼神，更怕从他们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方棠的喉头哽住，仿佛有什么东西阻塞着她的言语。
“这世间就没有不怕世家的人了吗？”
有人愤愤不平地说。
“要是广陵王殿下在这里就好了……”
“对，广陵王殿下！我们还有广陵王殿下！要是他听说了这件事情，肯定会还我们一个公道的！”
少女停下脚步。
“广陵王……殿下？”
她轻声喃喃。
方棠知道，如果说现在的长明城中有谁能够站出来制止这种行为的话，那么这个人只能是方未寒。
但她觉得，方未寒不会这么做。
现在两大集团正处于默契地恢复期，没有人想在这个阶段再生变故。更何况，人牙子这种东西并不是什么违法行为。
甚至于在大周开国的时候，方乾义都亲自下场做过人口贩卖的生意。
他连一个合适的依据都没有，又怎么撼动这一套完整的利益链条？
方未寒背后站着的世家中，肯定也有掺和这门生意的，他又该如何对这些支持他的世家交代？
“他……不会的。”
少女再度抬起脚步，继续安静地走向东宫的方向。
由于这突生的变故，周围百姓的怒火已经被彻底点燃。长久以来积蓄的对于人牙子的不满都在今天爆发，现场如同菜市场一般嘈杂，每个人的心中都憋着一股怒火。
东宫卫率和虎贲卫在尽力维持着秩序，甚至惊动了巡逻的金吾卫。
方棠走回东宫宫门处，飞红正在那里迎接。
“你觉得，方未寒会掺和进这件事情中吗？”
少女问道。
“会的，广陵王殿下一定会的。”
飞红仰慕般昂起头，自豪地说。
“她为什么能这般笃定？此事背后波诡云谲，一不小心他便会身处险境，再难回头。”
公主殿下默默想到。
看着飞红什么都不知道，但又能无端信任方未寒的模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悄悄裹住少女的心脏。
心底悸动酸涩而怆然，似是嫉妒，又似是不甘与羞愧。
“殿下，还请高抬贵手，松开他吧。”
屋子中走出一位头发花白的中年妇人，体格健壮，布满老茧的手掌宽大而有力，像是经过了长时间的体力劳动。
她用很标准的礼节向方未寒行礼。
“民妇褚氏，拜见广陵王殿下。”
方未寒：“你认识我？”
“当然，这长明城内但凡有点见识的，哪个不认识殿下？”
那妇女点点头，又用心寒而无奈眼神看了眼自己的两个儿子。
“除了这两个混账东西。”
盖家的兄弟两个看上去很怕自己的老母亲，站在一旁唯唯诺诺，不敢出声。
“你以前是大户人家的婢女？”
方未寒问道。
这妇人见到自己也能保持不卑不亢的态度，明显见过世面。再加上她的礼节极其标准，几个条件迭加之下，也只有这一种可能的猜测。
“殿下好眼力。”妇人再拜，“妾身曾经是荥阳郑氏的婢女，跟在老夫人身边，二十年前外嫁到了盖家。”
恐怕还不是一般的婢女，至少也是管事的一类人物。
方未寒不禁有些疑惑。
看这妇人的样子，也不像是个拎不清楚事情的，怎么能就这么轻易地把自己的儿子给卖了呢？
那可是自己的骨肉啊！
“你儿子说的事情，是否确有其事？”方未寒看着她，登神境界的威压展露一丝，便已经压得这妇人喘不过气来。
“都是真的，但妾身也是逼不得已。”
褚氏面色苍白，有些畏惧地说。
“家里的老大欠了钱，还被那些人抓了起来。他们还说，要是我们再还不上，便用他的人命来抵债。”
“当年收养小五的时候，我也是出于一片好心。现在我们家已经自身难保，只能把他卖了换钱……”
一直缩在旁边不敢出声的盖家老四此刻也壮着胆子，声泪俱下地说：“是啊殿下，如果我们不拿钱去救大哥，那大哥的命就没了呀！”
“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啊！”
方未寒闭上眼睛，深深吐出一口气。
妇人跪在地上，一个劲地朝着他叩头。盖家老四和老三也有学有样，嚎哭声震天响。
真是……母慈子孝，好一副同仇敌忾的面目。
“够了！”
方未寒睁眼断喝一声，吓得三人噤若寒蝉。
“当时的情况究竟是怎么回事！给我讲明白。”
“我拿了块糖球塞给小五，跟他说外边那个人是他的舅舅，让他跟着舅舅走。”
妇人擦着泪说道。
“那人是谁？”
“总是在这条街晃荡的一个人牙子，我们也不知道他现在去了哪。”
“他们往哪走了？”
母子三人面面相觑。
“这……我们没有看见。”
方未寒不再问问题。
问心结果显示说的都是真话，他们的确不知道那个人牙子去了哪里。
方未寒挥挥手，东宫卫率们纷纷收起武器，现场的气氛顿时缓和。
盖家几人松了口气。
“对了，我突然想问一个问题。”
方未寒又似笑非笑地看向盖家老二，眼中星辰光芒一闪而逝。
“你大哥真的被人抓起来了吗？”
“没……没有。”
盖家老二目光惊恐地看着他，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什么？！”
那妇人瞬间变了脸色，从地面上抬起额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二儿子。
“不要脸的东西，你不是说你大哥被人抓起来要钱赎吗？”
妇人终于维持不住冷静，尖声叫道。
“钱都给过去了，你现在跟我说他没被抓起来？那他人呢？银子呢？！”
方未寒目露嘲讽地说：“你大哥是不是和你联合起来，想着骗你娘把小五卖掉换钱啊？”
盖家老二面如死灰，哆嗦着嘴唇说出一个字：
“……是。”
那妇人尖叫一声，脸色煞白，身形摇摇晃晃，急火攻心。
“啊！！”
“那是你弟弟！你们疯了吗！沾着人血的钱啊！”
她扑过来对着盖家老二撕打着，涕泪俱下，状若妖魔。
盖家老四忙过来劝架：“娘，别打了，二哥他不是故意的。”
“滚！”
妇人将他推得一个踉跄，凄厉地哭着：
“我的小五……我的小五……”
不大的院子中满是哭声，周围的零碎杂物散落一地，显得本就冷清的院子更加脏乱。
螟蛉之子，蜾蠃负之。却终究比不过血脉联系，化作养料。
亡羊补牢的感情，再回头时的悔悟，都如同鳄鱼眼泪一般，令人慨叹。
方未寒看向一边的裴阶，发现他正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有什么感想？”
方未寒问。
“方兄，我不怎么跟人打交道，见识少。”裴阶道，“向人牙子卖掉自己的孩子，这种事情百姓们真的会同意吗？”
“无可奈何之下，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还要孩子的命干什么？”
方未寒轻声说道。
“只是人人都会鄙弃那些人牙子，也会鄙弃那些将自己的孩子卖给人牙子的人。所以在还有别的选择的时候，一般大家都不会这么做。”
裴阶痛苦地问：“为什么朝廷不管这种东西？”
“你知道原因。”
方未寒转过身，带着东宫卫率离开了这间院子。
“我们都知道原因。”
他撂下一句话。
“但终究没有一个人胆敢说出来。”
裴阶愣愣地站在原地。
有史以来，他第一次认识到，原来自己在河东裴氏中受尽冷眼的下等人生活，已经是许多人努力一辈子都无法抵达的终点。
“挨家挨户问，寻找那人牙子的踪迹。”
方未寒对手下士兵吩咐道。
“喏！”
士兵们迅速分散结成小队，开始四处敲门询问。
在裴阶找上自己的那一瞬间，方未寒便瞬间发现了这件事情背后隐藏的暗流。
他自己则打算去长明北宫见一见方遵，问一问他关于这件事情的意见。
……
……
在方未寒带人前往裴阶住处的时候，东宫宫门之外，诸多东宫卫率正忙得不可开交。
长明的居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架势，自然爆发出了远超过往常的热情。
他们将一些自己解决不掉的麻烦统统报告过来，答谢往往是一些自家能够拿出手的多出来的珍贵东西。
像是几串铜钱，一篮鸡蛋，巧手织出的布匹，或是晒干的草药。
虽然这些东西对于东宫卫率士兵们付出的劳动来说并不等价，但他们还是忙得不亦乐乎。
这些小伙子都是长明本地人，帮助的也都是自己的街坊邻居。这种类似于衣锦还乡的成就感和荣耀感带来的满足，远非些微金钱可比。
“该死的方未寒！这臭小子果然是掉茅厕了吧！”
已经快要累死当场的赵二爷怨气十足地骂道。
“是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亲自出来了！”
不知是谁喊道。
赵二爷扭头看去，身着金粉色华丽宫裙的少女缓步走来，在场地正中停下。
他愣了一下，赶紧迎过去抱拳问道：
“公主殿下，您这是……”
“我就是来看看，你们忙你们的就行。”
方棠的笑容亲和力十足，周遭众人瞬间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一个憔悴的中年男子拨开人群。
方棠随身的虎贲卫士和环绕的东宫卫率瞬间提起警备，拔出兵刃将他团团围起。
那人狼狈地冲到方棠面前，扑通一声跪下。
“公主殿下，您要为我做主啊！”
他哭号道。
方棠挥挥手，示意众人收起兵刃。
她自己则是上前几步，保持皇室公主的庄严和优雅问道：
“你有什么冤屈？”
“我的儿子，他被人牙子拐走了啊！”
中年男子赤红着眼睛，声泪俱下。
“明明今天早上我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我跟他说等我回来，给他带糖人吃。”
“可是等我回来，他就不见了！”
“有街坊邻居说，看见一个人牙子抱着我儿子走了……我……”
听见这男子哀痛的叙述，周围的人也纷纷动了恻隐之心。
“这些人牙子真不是东西！”
“没错，我的小妹就是被人牙子拐走的！”
“一群畜生！”
众人群情激愤，一时之间回荡的都是讨伐人牙子的声音。
“公主殿下，这……”
赵二爷看向方棠，征求着她的意见。
现在方未寒不在，而他们东宫卫率名义上隶属于方棠的指挥。虽然实际上还是听方未寒的，但在诸多百姓面前，还是要保持象征性的尊重。
方棠听着那人血泪俱下的控诉，秀眉微微皱起。
她现在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出于个人的感情，方棠无疑极其厌恶人牙子这种职业。
他们是社会上的不稳定因素，是无数流民产生的罪魁祸首之一。一个强盛的国家，绝对不能允许这种东西的存在。
但现在大周的情况，倘若要对人牙子动手，那么势必会触及他们背后的势力。
贩卖人口带来的暴利远超一般生意，这项生意对于世家来说是一件完美的敛财手段。
倘若针对人口贩卖行为动手，相当于斩断世家的重要财路，无异于将与世家的冲突再度激化。
方棠现在是储君，但手中并没有丝毫的权力。
她就算想要有所行动，也是有心无力。更何况，方棠现在并不想完全和世家撕破脸皮。
等到她登基之后一切都好说，但是现在……
“孤知道了，不日孤便会进攻面见圣上，陈诉人牙子的种种劣行，定会还给你一个公道。”
方棠淡淡说道。
那人感激不已，连连叩首：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但明显，周围的群众与百姓对此并不满意。
“面见圣上……面见圣上，真的有用吗？”
“周围这么多东宫卫率，为什么不能让军队直接查了他们的老巢！”
“听说那是河东裴氏的地盘，军队能管得了？！”
“你不想活了？！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些……”
人群的嘈杂声音趋向顶峰，又瞬间回落到谷地，最终陷入沉寂。
百姓的不忿声音积蓄怨气，怨气如同根根钢针扎进少女的心底。
方棠轻轻闭上眼睛，手掌用力握紧，指甲几乎要刺入血肉。
带人去把那些人牙子揪出来，格杀勿论！
这句话盘桓在嘴边，她几次都想要脱口而出。
但最终，少女还是将这个念头死死地压在心底。
上一世，她便是和世家作对到底，最终在大火中化为灰烬。
如今重来一世，她不可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少女沉默不语地转过身去，强迫自己不再去看那些百姓。她怕自己看到他们眼中的失望眼神，更怕从他们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方棠的喉头哽住，仿佛有什么东西阻塞着她的言语。
“这世间就没有不怕世家的人了吗？”
有人愤愤不平地说。
“要是广陵王殿下在这里就好了……”
“对，广陵王殿下！我们还有广陵王殿下！要是他听说了这件事情，肯定会还我们一个公道的！”
少女停下脚步。
“广陵王……殿下？”
她轻声喃喃。
方棠知道，如果说现在的长明城中有谁能够站出来制止这种行为的话，那么这个人只能是方未寒。
但她觉得，方未寒不会这么做。
现在两大集团正处于默契地恢复期，没有人想在这个阶段再生变故。更何况，人牙子这种东西并不是什么违法行为。
甚至于在大周开国的时候，方乾义都亲自下场做过人口贩卖的生意。
他连一个合适的依据都没有，又怎么撼动这一套完整的利益链条？
方未寒背后站着的世家中，肯定也有掺和这门生意的，他又该如何对这些支持他的世家交代？
“他……不会的。”
少女再度抬起脚步，继续安静地走向东宫的方向。
由于这突生的变故，周围百姓的怒火已经被彻底点燃。长久以来积蓄的对于人牙子的不满都在今天爆发，现场如同菜市场一般嘈杂，每个人的心中都憋着一股怒火。
东宫卫率和虎贲卫在尽力维持着秩序，甚至惊动了巡逻的金吾卫。
方棠走回东宫宫门处，飞红正在那里迎接。
“你觉得，方未寒会掺和进这件事情中吗？”
少女问道。
“会的，广陵王殿下一定会的。”
飞红仰慕般昂起头，自豪地说。
“她为什么能这般笃定？此事背后波诡云谲，一不小心他便会身处险境，再难回头。”
公主殿下默默想到。
看着飞红什么都不知道，但又能无端信任方未寒的模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悄悄裹住少女的心脏。
心底悸动酸涩而怆然，似是嫉妒，又似是不甘与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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