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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等到穆知教一行人走下高塔,出了塔门,天空中最后一丝余晖也已经消失不见了。

    高塔内部由珍贵的南珠照明,不论何时都是亮如白昼。而高塔外部,甚至皇宫其他地方,此时也已经点燃了由可以燃烧很久的火油作为燃料的火油灯。

    南美目送着几位帝国重臣的离开,她精致的甲胄被火油灯的亮光应得更加华丽。

    穆知教走在几人的最后,路过站在门前的南美时他依旧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而南美也对着穆知教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她本就是不苟言笑的人,此时的行为也只不过是因为两人多年以前在南境是旧识。

    “齐相,今日这个一罚一赏,真是精彩啊。”于作章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此刻他依旧被齐诗搀扶着。

    “于相过奖了。”齐诗淡淡的回答。

    “垚王殿下如果能安稳江东三府,必将有益于我安燃,而且也会成为陛下最重要的左膀右臂。”于作章缓缓说道,最重要三个字说得格外清晰。

    “确实如此,殿下还年轻,要走的路还长,如果真能成长为有行政能力又能领兵,而且还忠心于帝国和陛下的人,真是我安燃之幸。”齐诗依旧语气淡淡的回答。

    “看来齐相不太相信垚王了?”于作章突然问道。

    “于相说笑了,都是为帝国和陛下服务,没有相信不相信一说。”齐诗说着看向了于作章,虽然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但是目光却有些发冷。

    “老夫倒是觉得齐相的制衡之策,会让垚王殿下变成齐相所说的那种人。”于作章同样看着齐诗说道。

    “于相说得对,殿下总会知道今天的事情的。”齐诗说着点了点头,松开了搀扶于作章的手。

    于作章一愣,突然低声笑了起来。

    “于相似乎很高兴。”齐诗看着发出笑声的于作章问答。

    “当然了,老夫为陛下高兴,为我安燃高兴。”于作章笑着说道。

    “于相不会已经在选人了吧?”齐诗问了一个很突兀的问题。

    于作章的笑脸一变,但很快他就恢复了正常,帝国左相干瘦的身体此刻在火油灯的光芒之中,形成了一个细长条的影子。

    “齐相难道没有么?”于作章反问。

    齐诗盯着那个细长的影子没有说话。

    见齐诗不再说话,于作章的拐杖在地上轻轻的敲打了两下之后,就缓慢的走向了已经在前方等候的人力车。

    帝国元帅由擒虎表情淡然,似乎根本没听到两个人之间奇怪的对话,他在于作章离开以后就朝着齐诗和穆知教点头道别,然后坐上了另一辆人力车也离开了。

    穆知教也把刚才两个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看了眼远去的由擒虎,穆知教心里做起了盘算。

    帝国元帅由擒虎作为军人,他是不会也不敢参与这些事的,因为军人和军队都不可以有自己的想法,帝国皇帝是不可能允许军人参与政治的。而齐诗和于作章的对话他是听明白了的,他知道可能会发生一些事情,那是他不愿意看到其发生的事情。

    所以他想找齐诗聊聊,于是开口邀请齐诗和自己共乘一车。

    帝国右相有些疑惑的看了眼穆知教,但最终还是同意了。

    “穆院首不赶着去参加皇太子妃的生日宴么?”齐诗坐在车上,她似乎有些疲惫,此刻微微的闭上了眼睛问道。

    “齐相也一起?”穆知教试探的问。

    “我就算了,虽然收到了皇太子殿下的请柬,但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忙,穆院首见谅啊。”齐诗依旧闭着眼睛说道。

    “齐相哪里的话,您为国分忧终日操劳......”穆知教连忙客气道。

    “穆院首找我,就是要说这些么?”齐诗打断了他的话问道。

    穆知教干笑了两声,然后说道:“我有一个困惑,想请教齐相。”

    “穆院首想知道什么?”齐诗睁开了眼睛转头看着他。

    “当然了,陛下与齐相才能知道的事情,我是不敢问的。”穆知教连忙说。

    “据我所知,应该没有陛下和我知道的,而穆院首您不知道的事情存在。”齐诗看了眼穆知教,然后移开了目光。

    不知道为什么,齐诗的话让穆知教的心漏跳了一拍,他看了一眼身旁端坐的帝国右相,努力保持着脸上的笑容。

    “穆院首说吧,我们快到宫门了。”齐诗淡淡的说。

    “陛下对三皇子......对垚王这番提拔和封赏,恐怕会让其他人起猜忌和质疑啊,齐相你觉得呢?”穆知教盘算了一下,然后开口说道,他声音压得很低,似乎是为了防止被前面拉动人力车的侍从听到。

    “穆院首说的其他人,是指几位皇子公主呢?还是诸位外封的重臣和皇族呢?还是中枢的各位大人呢?还是皇太子殿下和穆院首您呢?”齐诗语气平和的问道。

    穆知教哈哈一笑,正要说话,却听齐诗继续说道:

    “穆院首,刚才陛下让您给皇太子妃带礼物时候说的话,您不会不明白什么意思吧?”

    穆知教一愣,他当然明白,这也是他刚才心中一喜的原因。

    女皇帝说让自己的长女,也就是帝国的皇太子妃,尽快给她生个孙子和孙女的意思就是,女皇帝认可皇太子的身份,之后也会认可皇太子子嗣的身份。

    见穆知教不说话,齐诗叹了一口气说道:“所以,穆院首您的担心是多余的。”

    “恐怕只是暂时多余而已。”穆知教收起心里的喜悦,语气严肃的说。

    “以后得事情,谁能说得准呢?穆院首,我等只能把握眼下,努力做好本分。”齐诗没有对穆知教的语气变化产生任何情绪上的波动,还是淡淡的说道。

    “齐相,于相的态度恐怕是......”他压低了声音又说。

    没等穆知教说完,人力车就到了皇宫门前,齐诗看了穆知教一眼,对他说了一句:“穆院首,做好本分。”

    然后齐诗靠近了他,他看到齐诗的眼镜当中反射着路旁的火光,只听齐诗在他耳边轻声补充了一句:“您已经有一个皇太子了,难道还不够么?”

    说完不等穆知教回答,她就下车走出了之前几人进入皇宫的那扇大门,坐上了已经停在门外等待自己的马车离开了。

    “母狐狸。”穆知教在心中暗骂一声。

    他的手放在腿上虚握了几下拳头,他刚才没说完的话齐诗心里肯定是明白的。他也明白齐诗和于作章心里的小盘算,于氏和商学党都想在皇太子以外再给自己加一个保险,他们是一定会想搭上垚王这条线的。

    他们会怎么做呢?一个新封的年轻亲王,顶着镇抚的头衔手握兵权和土地,什么东西可以拉拢他?什么东西可以暗中制约他?齐诗之前在议事时所说的三皇子还未婚配,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穆知教想到了自己的长女,帝国的皇太子妃。这是帝国皇帝给予他们家族的恩宠,那么垚王妃呢?会出自哪一方的势力呢?

    忽然间,那个从刚才就已经产生了的想法,那个贪婪的可怕想法又重新出现了。他在黑暗中看向了那个高塔,身处塔顶的那位女皇帝的心思是如此的难以捉摸。想到这里,穆知教的眼皮不由得跳动了两下,他摇了摇头然后慢慢走下了人力车,离开了皇宫。

    ……

    齐诗闭着眼睛坐在自己的马车里,马车稳稳的在光明城宽阔的大街上行进。

    这辆外观看起来有些普通的马车,此时前后都各有一大队全副武装的骑兵护卫。这是女皇帝安白雨亲自下令给她组建的卫队,或者可以说是私兵。成员全部是选拔自她所领导的商学党中,这也让她成为了整个光明城中,除了女皇帝以外唯一一个可以有权拥有私兵的人,女皇帝用这个方式表达对她的看重和特殊关照。

    “您累坏了吧?”

    驾车的是齐诗府邸的管家,同时也是作为商学党党魁的保镖,此刻对方正透过马车前的小窗户问道。

    “嗯,家里怎么样?”齐诗问道。

    “先生一切都好,已经备好晚饭等着您回去呢。”那名中年男人回答。

    “嗯,好。”齐诗点了点头,继续闭目养神。

    齐诗的丈夫魏银河是一名学者,同时也是帝国的高级工程师,专攻机械和工程类器具的制造,他还在帝国内最顶级的学府冠斋学院担任工程学院教授。

    此刻的魏银河正手捧着一本书,坐在餐桌前等待自己的妻子回来。

    齐诗的家不大,说是右相府邸,不过就是一栋三层的小楼。跟其他帝国高级官员比起来,这规模也就是他们那些深宅大院里的一个建筑了。

    魏银河先是听到了楼下的开门声和齐诗的说话声,然后就是噔噔噔上楼梯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阵水声传来,之后简单洗漱完毕的齐诗就走进了餐厅。

    “都跟你说过别等我了。”齐诗语气里有些责怪的看了眼丈夫,然后坐到了桌前。

    桌上只有简单的三菜一汤,看起来都是普通的食材。

    “时间还早,一天就这点相处的时间,我们总是要在一起吃饭的嘛。”魏银河把书放到了一边,然后递给了齐诗餐具。

    “这是什么?”齐诗看到了餐桌上放着的一个精美木盒,有些意外的问道。

    “皇宫里送来的,说是陛下的赏赐,比你都先到家。”魏银河说着就对齐诗眨了眨眼。

    “哦?”齐诗拿过盒子打开一看,露出了有些感动的表情。

    里面是一只难得的北地雪参还有一个做工精美的水壶。

    “我跟陛下说之前那支北地雪参给你服用了,所以陛下就又送来一支。”齐诗说道。

    “那这壶里是什么?”魏银河看着那个漂亮的水壶问道。

    “这应该是陛下自己喝的雪参茶。”齐诗拿起那个漂亮的水壶左右看了看。

    “哦,那就好。”魏银河夸张的抚了抚自己的胸口。

    “嗯?”

    “我还以为你惹怒了陛下,陛下要把我们都赐死了呢。”魏银河一脸正经的说道。

    “去你的。”齐诗白了丈夫一眼,也只有在这时候,这位帝国的右相才能露出这种小女人的表情。

    她说完拿过一只杯子,倒了一杯壶里的液体,表情庄重的一饮而尽。

    然后她的眉头就皱在了一起,脸上全都是痛苦的表情。

    “你没事吧?”魏银河似乎是被齐诗的表情吓到了一般,连忙问道。

    “陛下说的没错,真的好苦!”

    齐诗吐着舌头,连忙撕了一块用作主食的面饼塞进了嘴里。

    魏银河看着妻子的样子,脸上露出了微笑。

    “今天忙么?”他问道

    “事情倒是不多,但是有一些比较麻烦。”齐诗边吃边回答。

    “很难处理?”

    “嗯,有点难。”

    “有多难?”

    “比喝陛下送来的这壶参茶还难。”齐诗慢慢的咀嚼着食物,脸上带着些许苦笑说道。

    “你呢?”

    “我倒是没什么事,不过今天的入学考试当中,我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考生。”

    “有意思?”

    “嗯,对机械和火器都很有兴趣,也很有天赋。而且这孩子竟然在没有人指导的情况下,用自己找到了材料,做出了能够产生爆炸的东西。”魏银河用餐布擦了擦自己的嘴,然后饶有兴趣的对齐诗说。

    “自己找到的材料?产生爆炸?我不明白,很厉害?”齐诗对于丈夫的专业似乎并不精通,她有些好奇的问。

    “嗯,很厉害,基本上就是天才的范畴了。如果能够接受正规的教育和指导,我认为这孩子在几年内就能够超越大多数的帝国工匠,而且说不定会做出一些能够创新的东西。”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那是很厉害了。”齐诗感慨道。

    “不过你知道最特别的是什么?”

    “是什么?”

    “她是个女孩子,姓穆,穆院首的那个穆。”

    “哦?那是挺特别的。”齐诗的眼睛转了一下,若有所思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所以,我想请你去和这孩子的父亲,也就是穆院首说一下。”魏银河看着自己的妻子说道。

    “说什么?”

    “希望他可以让这个孩子进入工程院。”魏银河说着,看着自己妻子一脸奇怪的笑容,思考了一下斟酌着又问:“这不算很麻烦吧?你和穆院首有矛盾?”

    “不是不是,不麻烦。”齐诗否认道。

    “那你怎么一脸的奇怪坏笑?”魏银河问道。

    “什么奇怪的坏笑,看你说的,我只是觉得这个事情很有意思。我明天就去和他说一下,尽量说服他。”齐诗对自己的丈夫眨了眨眼睛。

    魏银河也微笑着轻轻的点了点头。

    夫妻二人继续着今天的晚餐,交谈和笑声从餐厅内传了出来,就和一对普通夫妻的日常晚餐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