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历史军事 » 楚无涯 » 第十九章 楚帝

第十九章 楚帝

    “大人,她是服毒自杀的。“

    番子神色惊恐,颤颤巍巍地说道。

    周指挥使闻言,几乎眼前一黑就要晕死过去了。

    要知道,这可是在锦衣卫诏狱内啊,他们锦衣卫居然支配不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犯人的生死。

    竟然让人服毒自杀了!

    周指挥使慌了,他不知如何与晋王和陛下交代,此刻只能将无能的怒火尽皆撒于番子身上。

    豁然站起身,周指挥使一把捏住了番子的脖子,咆哮着问道:“说,这毒是哪来的?”

    番子脸色铁青,弱弱地说道:“大人,是行刑的一位锦衣卫士身上的,他将毒药涂抹于嘴唇,如今他与那青衣皆毒发身亡了。”

    指挥使闻言,一双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双眸通红如兔,将番子狠狠摔在了地上,问道:“他的家人呢?”

    番子被摔在地面,终于缓过了气,哭泣着说道:“大人,他本家中只有一个老母,前些日子上市上赶集,结果被纵马的纨绔惊吓而亡,如今他也死了,家中更无一人了……”

    “废物!”指挥使踹了番子一脚,一屁股坐在了梨花木椅上。

    “桃香院的人都审理的如何了?”指挥使颓然地问道,心中并不抱多少期望。

    桃香院即青衣隶属的青楼,如今全院上下已尽皆在诏狱住了包间。

    番子闻言,一脸愧疚地说道:“暂无所获……”

    周指挥使:“……”

    “让你们追查和青衣有接触的人,如今可有成果?”

    番子答道:“抓了一些嫖客,但他们也只是和青衣言语过几句,并没有过多接触,卫士们正在扩大搜索范围。”

    周指挥使:“……”

    高情商:正在扩大搜索范围。

    低情商:毫无收获。

    其实这也怪不得他们,锦衣卫如今是大不如前朝了,文武百官皆畏之如虎,恨之入骨,拨给的钱粮也只是勉强糊口,全是靠皇帝的内帤接济才能辛苦维持住锦衣卫这个摊子。

    锦衣卫现在剩下的,也只有流传了几百年的凶名了……

    其实皇帝也想给锦衣卫增加经费,但是每次这个提议都会被文武驳回,毕竟没有人喜欢在头上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如果说皇权是一只猛虎,那么锦衣卫无疑就是这只猛虎的獠牙。

    拥有獠牙的猛虎是可怕的,随时都会择人而噬。

    只有皇权的獠牙得以制约,百官才不用提心吊胆。

    周指挥使面色凄然,吩咐番子道:“给我备马,我要进宫面圣。”

    躲是躲不过去了,现在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

    ……

    皇宫,垂拱殿。

    皇帝正端坐在案前处理着政务,都言皇帝日理万机,朝乾夕惕,这是一点都没说错的。

    此刻皇帝的面前就摆着足足三摞半人高的奏疏,这些其实还是昨日堆积没批完的,今日的下午才会送来。

    每日皇帝所批阅的奏章,少则数百之数,多则超过千份。

    这么多奏疏全靠皇帝一人处理当然是忙不过来,故而高祖皇帝设立了枢密院和参政阁。

    枢密院负责处理军事相关的奏疏,多由武官勋贵构成。

    参政阁负责处理除军事以外的政务,多由文官构成。

    枢密院设枢密使臣和枢密章京若干,参政阁则设参政使臣和参政章京若干,枢密使臣和参政使臣多由大臣兼任,负责对奏疏进行答复并提出建议。

    而皇帝则只需对奏疏进行批红,如此就省了皇帝很大的工夫了。

    皇帝看着面前这本右相王誊上的奏疏,其中详尽地诉说着洪都的惨状,言及洪都百姓遭了水患,恳求减免洪都两年税赋,言辞恳切,动人肺腑。

    但是皇帝只是嗤笑了一声,叱骂道:“还是头一次听着春季就能遭着水患的,实在是匪夷所思啊!”

    侍立在一旁的太监总管王总管闻言,一双阴翳的眼睛也透露出些许讥意。

    “王伴伴,你说,洪都果真遭了水灾吗?”

    皇帝觉得这事颇为有趣,这会儿也是起了兴致,便问着一旁的王总管。

    王总管闻言只是低着头,淡淡地说道:“此家国社稷天下大事,奴才不敢妄言。”

    皇帝听着王总管的说辞,心中颇为满意,但仍然说道:“无妨,不过小事耳,朕让你说你就说。”

    王总管闻言,朝皇帝鞠了一躬,弯着身说道:“既为君命,奴才不敢不从。”

    “江右者,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是也,自衣冠南渡以来江右就一直是士子文人们的首选安居之地。自我朝首创基业,鲜少闻江右有灾,况水祸多发于夏季,未曾闻春季有遭水灾者。”

    王总管只是分析着水灾的真实性,可谓非常有分寸。

    皇帝听着也是频频点头,他还想听听王伴伴对背后原因的分析,却不曾想王总管的声音戛然而止了。

    王总管是个极有分寸的人,皇帝既然问他水灾,那他只说水灾,绝不多言一字,这才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生存之道。

    皇帝也是喜欢他这份分寸,继而问道:“你说说,这份奏疏是如何能送到朕的御案前的,连一个没读过几本书的奴才都知道的事,难道那左右二党皆为庸人吗?”

    被如此看扁,王总管也并没有流露出丝毫情绪,继续分析道:“奴才以为,这是两党之人对陛下的试探。”

    “哦?”皇帝原还靠着龙椅上歇息听着王伴伴说话,骤闻此语直接坐起了身子,正襟危坐。

    “何解?”皇帝面露疑惑,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陛下,左党和右党不会看不出这事件的真假的,依奴才看,这就是右党凭空捏造的祸患,旨在了解陛下究竟更偏向左党还是更青睐右道,而左党对此的心中急迫也不弱丝毫,故而这奏疏的背后必然也有左党的推波助澜,不管陛下同意与否,他们都能试探出陛下对二党之争的倾向。”

    “区区一府之地的税赋,于两党之人而言不过蝇头小利而已,但能弄明白陛下的真实意图,那就是滔天巨利。”

    “此事荒谬至极,不过是百官意图与陛下心照不宣矣。”

    皇帝闻得此言,赫然站起了身,一双龙眸毫不掩饰地盯着王总管,一时之间殿内侍立着的太监和宫女都颤抖地跪在了地面。

    “陛下,奴才胡言乱语惊怒了陛下,请陛下责罚。”

    王总管跪在地面,请罪道,言语中有几分惊恐。

    皇帝见着这满殿跪着的人,顿觉心中豪情万丈,龙袍宽袖一挥,淡淡地说道:“都起来吧。”

    声音不怒自威,门口处一个刚刚升职得以侍立垂拱殿的小太监直接被吓得裤脚都湿了一片,这就是帝王威仪,大楚仅此一人!

    皇帝端坐在龙椅之上,慨然说道:“可惜啊,要是吾子有你这般见识朕也就无忧了……”

    王伴伴听着此话被吓了个趔趄,连忙请罪道:“奴才万死,奴才怎可与龙子相提并论。”

    “退下吧。”看着王伴伴惊恐的模样,皇帝兴致渐去,又默默地批起了奏疏,只是刚刚那份洪都水灾的奏疏被他留中不发。

    既然你们想试探朕的态度,那朕偏偏不表态!

    “陛下,皇贵妃娘娘求见。”

    外间一个小太监在门口徘徊着,看着王总管微微点头才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轻声说道。

    皇帝正聚神批着奏章,闻言眉头微蹙,有些厌烦地说道:“告诉她,垂拱殿不是她一个妇人该来的地方,叫她回后宫去吧。”

    小太监闻言,行了个礼就往外走着去传话,结果刚迈步皇帝又开口了。

    “罢了,叫她进来吧。”皇帝有些无奈地说道。

    ……

    垂拱殿外,皇贵妃静立于廊中。

    贵人身着华丽的宫廷式齐胸襦裙,慢束罗裙半露脯,细篦云鬓钗头摇;一点绛唇似樱红,两弯剪水作月明;指若碧玉削葱根,娥眉轻巧绕云生。

    端的是个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

    太监们静侍于殿口,皇贵妃避之甚远,只是立于廊下躲着正午的猛烈的阳光,一只素手还提着个食盒。

    “娘娘,陛下唤您进去呢。”

    殿内的小太监奉着皇帝的旨意,连忙殷勤地赶到皇贵妃近前说道。

    皇贵妃一手提着食盒,另一手掩着秀鼻,嫌弃地说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从始至终都没正眼看那小太监一眼,便施施然地进入了殿内。

    小太监见皇贵妃态度冷淡甚至透着嫌弃,眼中一丝阴霾转瞬即逝……

    ……

    殿内,皇帝正批阅着奏疏,随即一阵香风扑面而来。

    皇贵妃提着食盒款款地来到了案前,娇柔地唤道:“陛下~”

    “陛下,如今天气逐渐转热,妾身给您炖了银耳莲子粥消消暑,陛下不如先歇息一会尝尝妾身的手艺吧。”

    皇贵妃将食盒放于案上,从中取出了一个罐子和一个小碗,用汤匙一匙一匙地舀着。

    动作轻柔,极有美感。

    只是皇帝却头都不曾抬上一下,低着头忙碌着“嗯”了一声就没有后续了。

    皇贵妃见窘,但仍不放弃,娇媚地说道:“陛下,妾身给您舀了一小碗,政事也不急于这一刻,耽搁不了多少时间的……”

    皇帝伸了个懒腰,撇了皇贵妃一眼,皇贵妃羞地低着头,将瓷碗递了过去,说道:“陛下,给,妾身特意放凉了,陛下可以直接吃着。”

    皇帝伸手接过皇贵妃手中的小瓷碗,皇贵妃顺势揩了皇帝手背一把,但皇帝仍旧冷淡。

    皇帝也不用汤匙,一手举起碗就往肚子里灌去,片刻就将这一碗粥喝完了。

    皇贵妃见状心中欢喜不甚,连忙又接过小瓷碗想再给皇帝盛一碗。

    可就在此时,外间那个小太监又进来了。

    小太监甫一进殿,皇贵妃还没看着人就以薄衫掩着琼鼻,脸上的厌恶完全不藏着,手上舀粥的动作也停了。

    “陛下,锦衣卫指挥使求见陛下。”小太监低着头通禀道。

    “宣他进来吧。”

    皇帝接过皇贵妃的手帕擦了擦,皇贵妃又将手帕收回了袖中。

    皇帝看着皇贵妃有些无奈,你去屏风后藏着,不要出声。

    皇贵妃自是答应,她是后妃,不好见着外臣的。

    小太监得令便往外走去,转身时撇过皇贵妃走向屏风的背影和案上的瓷碗食盒,眼中闪过一丝报复后的快感。

    ……

    片刻后,周指挥使便进来了。

    朝皇帝行了个极其隆重的跪拜大礼,皇帝都看得有些懵了。

    正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即便他是皇帝,平时外臣也极少对他行如此大礼,除非是在一些大典或大朝议之上才能见到群臣行跪拜大礼,山呼万岁。

    但是在私下里,也只有那些内宦奴才和宫女才会如此。

    这一刻,皇帝内心立马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行如此大礼,莫非周卿有事求朕?”

    皇帝眯着龙眸看向陛前跪拜之人,神色极为不善。

    “陛下,臣有罪,那娼女臣不但没审问出一句有用的情报,反而还让她在狱中被人毒杀了……”

    “陛下,臣有罪啊,请陛下降罪于臣!”

    周指挥使五体投地,嘴上不停地絮叨着。

    皇帝听闻此话,瞬间就是火气上涌,猛地站起身拿起案上的镇纸就是朝面前之人的头部砸去。

    周指挥使也不躲闪,镇纸砸在头上瞬间就留下了一条血线。

    站立于屏风之后的皇贵妃看着这一幕连忙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声,她一个后宫之人,还是头一次见着皇帝如此教训外臣,这是把他当阉宦看啊!

    其实这种情况也属正常,锦衣卫毕竟是天子亲卫,定位和阉宦并没有太多差别,只不过一个光鲜亮丽,一个肮脏污臭,归根结底都是天子的奴仆。

    “废物!周通,你说朕要你有何用,连个在自己地盘的女子都庇佑不住,这就是朕的天子亲卫?”

    “要是将朕的安全交于你手,只怕不消片刻便死于无名之人的手上了。”

    皇帝愤怒地斥责着,说到后面人也冷静了下来,坐在龙椅上看着周通神色难名。

    “陛下,此事皆臣一人之责,罪臣愿一力担之,只是锦衣卫暗弱这是本朝开国以来就存在的情况啊。”

    “若不拨满粮饷,即使是神仙来了也担不起这个架子……”

    刚进来时还将姿态放得极低的周通,此事见着皇帝渐渐冷静了下来便开始为自己辩解了。

    皇帝只觉得头痛欲裂,锦衣卫的情况他一直都清楚的,变成这样完全是他践祚后对百官的妥协,其实先皇之时锦衣卫就显力疲了,到他时就更加不如了。

    想要拨满粮饷就必须得走国库的路子,内帤是皇帝的私人小金库,和国库比差距甚大,也只能勉强维持锦衣卫运转,但是想从国库里抠出银子,那些户部官员是不会答应的,他们怎么可能会为了满足皇帝的一己私欲而让自己陷于险地?

    即便他们想同意,光是其他官员对他们的施压就会让他们喘不过气。

    皇帝也不敢轻易在朝堂上提及给锦衣卫增拨粮饷的事,曾经他还年轻时就如此实践过,结果朝堂之上不分文武,不分党派,即使是外戚也和他们团结在了一起给了年轻的皇帝一记迎头棒喝。

    这个教训是惨痛的也是珍贵的,皇帝明白了,锦衣卫是这些官员的底线之一。

    “你的罪过朕且给你记着……”

    皇帝揉着太阳穴,只觉头痛不已。

    “你且先去偏殿坐着,朕好好想想应对之法。”

    这样下去是不行了,他必须得重启锦衣卫,否则这些皇家隐秘事根本无人可用……

    周通捂着脑袋退了出去,皇贵妃也从屏风后面翩翩走来,步伐轻盈,和殿中压抑的气氛截然相反。

    看着皇帝痛苦的神情,皇贵妃心感怜惜,绕至皇帝身后给他轻轻按着穴位。

    皇帝却并不感激这好意,反而脸上显着嫌恶,冷冷地说道:“皇贵妃且先回去吧,朕还有政事要处置。”

    皇贵妃并没有察觉到眼前之人的疏远,心中觉得皇帝的话颇为在理,这里确实不是她一个女子该来的地方,刚刚就被迫听了政事,这对于她一个后宫女子来说是祸非福。

    “陛下,妾身告退了,陛下要是觉着饿了就让王伴伴给盛些银耳莲子粥垫着肚子吧,御膳房这会儿应还在掌锅。”

    皇贵妃弯腰行着万福礼,曼妙的身姿呼之欲出,皇帝却看也不看一眼,只是回答道:“去吧。”

    皇贵妃看着案上的瓷碗,银牙咬着点绛唇款款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