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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引子(2):时间

    当年孤儿院有个老师,叫刘正。长得斯斯文文的,戴着一副银边眼镜。

    刘正好读史,好唱戏。有事没事就喜欢吟诵一些文人骚客留下来的传世名篇,又或者咿咿呀呀的来两嗓子“鬼叫”。

    “鬼叫”的说法是从孩子们嘴里传出来的,倒不是别的,主要是刘正的破锣嗓子着实跟一切带调子的东西绝缘。

    也是孩子们太过年幼,若是再大一点,上了几年学,涨了一些阅历,没准在老刘唱戏的时候还跟摇头晃脑的跟着附和几声,再拍手叫两声好。然后私下偷偷点评一句:荒腔走板。

    果不其然,刘正知道后那个火冒三丈。老狐狸九个心窍都要转成离心机了,开始变着法子用各种各样令人“齿冷”的手段欺负这群傻孩子。

    这群傻孩子哪是一个号称“遍观史书”,“奇谋诡计”尽藏于腹的老刘头的对手,一个个被坑的哇哇大哭。

    每当自己阴谋得逞的时候,刘正总会第一时间不知道从啥地方突然钻出来,看着鼻涕眼泪抹了一脸的小屁孩们哈哈大笑,得意得很,于是被坑坏的孩子哭得更大声了。

    不过后来孩子们都学乖了,因为院里还有很多母爱泛滥的女老师。

    每次有孩子被刘正坑了以后,先是鼓起嘴巴,强行忍住满腹的委屈,蹬着两条小短腿嗖嗖地跑到几个嗑瓜子唠家常的女老师附近。然后铆足了劲,撕心裂肺的嚎啕声才和眼泪鼻涕一起迸发而出。

    每当这个时候,院里女老师们的同情心就如同洪水泛滥一发不可收拾,众星拱月将嚎啕不止的小孩子包围起来,糖果零食一顿招呼。一个个又是摸头又是擦脸的,温言软语,连亲带哄的帮小孩子止啼。

    小屁孩人虽然小,但是一个个机灵得很,趁着正得势的劲,不得抓紧告他刘正一状。于是小嘴叭叭叭的讲个不停,一边抽噎一边添油加醋的讲述自己被老刘欺负的过程。

    一群女老师正是保护欲最浓烈的时候,此时听了小孩子的一面之词,那还顾得上同事之谊,一个个狠命的数落刘正。什么“妄为人师表”“没有肚量”“欺凌弱小”“斯文败类”一类的词都蹦出来了,给刘正气得不轻。

    小屁孩们别的没记住,倒是记住了“斯文败类”,于是这个词也就成了刘正的外号。

    后来孤儿院新来了一批孩子,可能是缘分到了,刘正一眼相中了其中的一个孩子。正巧孩子年龄很小,也没个名字,当时刘正正在读史,正读到一千八百多年前那段异族南侵,大悲惨时代。有一个猛人腾空出世,持枪跃马,凭一己之力刺破黑暗,给天下生民带来一道曙光。

    这个猛人叫刘寄奴。

    于是刘正就给这个非常有眼缘的孩子起名叫刘裕。

    刘正对刘裕很好,算是当成亲儿子来养,照顾有加。可是年幼的刘裕却不是很开心,因为他在拥有名字的同时也拥有了外号——小败类。

    一开始他还不知道这词是啥意思,别人这样叫他,他就傻乐呵的应,后来才知道这不是啥好词。

    就是因为刘正跟他太亲,还亲自给他起了名,所以这个绰号也就跟着“过继”到了小刘裕的头上。于是小刘裕开始发脾气,耍性子,势要把“小败类”这顶帽子从头上摘下去。搞得刘正一个头两个大,整天郁闷不已。

    不过没爹没妈的孤儿早早的就体验过了世间冷暖,早惠的很,谁真对自己好心里很清楚。这事闹腾两天也就过去了,一个绰号而已,又不疼又不痒的,随他们叫把,远不如吃饱穿暖之外还有零食吃实在。

    于是刘裕也算是认了这个也不知道该称为父亲还是大哥的大龄儿童。

    刘裕一直怀疑刘正脑子有问题。

    很多时候刘正都是非常正经的一个人,喜欢给他讲史,给他讲刘寄奴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喜欢教他唱戏,虽然每次学唱戏的时候刘裕都会头皮发麻...还总说刘裕以后要去军校,当兵,升将军,当将军才有意思...最起码当个校级。虽然是和平年代打不了仗...但是威风啊,笔挺的军装往身上一穿,不知道能吸引多少道目光,以后找老婆那都是排着队让你挑。

    梦想挺美好,可惜刘裕没有这方面的天分。也可能是另一方面的天赋太高了,高到足以掩盖他身上其余的闪光点。

    大学填志愿的时候刘正都卧病在床了还搞了一堆资料整日整夜不知疲倦的翻阅,然后勾选了几个自己很喜欢的军校,又勾选了一所很有名的理科大学。还一本正经的跟他说如果考不上军校也没关系,还可以去理科学校,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这句话在啥时候都不过时。给刘裕看的眉头直皱,这能是一码事么,能在这个学校拿到奖学金的人物后来大都成了某个领域的大佬,各类奖项拿到手软的那种。

    然后刘裕拿着全额奖学金顺利成为了一名理科直男大学生。

    刘正说没关系,反正毕业了以后也可以再考军博。

    后来刘裕忙着做大学毕业设计的时候,刘正的病情恶化了,需要出国疗养。

    刘正没告诉他,直说最近有点闷,出来转转。

    后来刘裕才知道,刘正疗养的地方就是战争爆发的第一线,有一颗炸弹就落在了病房的窗户外边。

    “别当将军了,战争没意思...”

    这是刘裕从刘正那里收到的倒数第二条短信。

    “好好活着,我没死在炮弹上,这帮衰货都是喝稀饭的,打都打不准...”

    这是最后一条。

    刘裕没相信,因为那座医院就在他收到短信的同一天也被炸毁了...

    直到好长一段时间以后,有一位亲历的幸存者偶然遇到了他,他才确定刘正真的没骗自己。

    然而刘裕却骗了高赫。

    ......

    ......

    “第六次试验,6号出现了与其他试验品不同的第4种异变。“

    刘裕写到一半,拿起一支夹子夹起6号小白鼠,仔细观察了一番,又放到实验秤上再次核对一遍读数,确认与第一次无误之后才将小白鼠小心放回隔舱里。继续写道:

    “与1号、3号不同的地方在于它们虽然都出现体型缩小,但是6号明显并未产生如同1号、3号试验品一般的类神经系统紊乱,未表现出抽搐、晕厥现象。至于内脏、骨骼以及神经等各部分机体功能等是否受到影响,还需要进一步医学验证,......”

    刘裕仔细做好记录,将稿纸整理好,连同桌上的其他资料一起收好,放进标有“陆号实验档案”字样的文件夹中。

    一切收拾妥当,刘裕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习惯性的伸出左手去拿眼镜布,没想到却摸了个空。

    刘裕重新戴好眼镜,看了眼自己习惯放眼镜盒的那道格子,站起身子在桌子上来回翻了一遍。

    “没有?放哪去了?”

    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刘裕坐在椅子上,仔细回忆自己把眼镜盒放在哪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无奈的拍拍头,喃喃道:

    “这破病难道还有间歇性失忆这种并发症?算了,忘了就忘了,没准哪天就自己蹦出来了。”

    言罢随手扯起衣角擦了擦眼镜,起身走到门口。

    天刚刚擦黑,大街上的路灯还没亮起来,不过院墙外边还是如昨天一样热闹。

    也能理解,很多年以来住在城市的人都小心翼翼的活着,好似天空总有一双看不到的眼睛在监视着,唯恐自己发出什么太大的动静引来几枚炮弹。如同老鼠般苟活了这么久,可不得肆意发泄、狂欢一阵子,没个十天半月的估计也停不下来。

    刘裕侧着耳朵倾听,还是有些许的不适应。

    “咕~”

    肚子开始发出不平之声。

    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厨房,里面空无一人。刘裕抿抿嘴,掏出手机,有五条新短信,都是高赫的。不用看,基本还是老一套说辞。拨出一个号码准备点个外卖。

    “刘先生,我们老板为了庆祝胜利,今天推出了一份胜利套餐,您要不要尝尝?”

    “几个菜?”

    电话那头的小哥好像有些诧异,略微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

    “套餐有好几个类型,最受欢迎的是全家宴,六荤六素外加三个凉菜一个汤。不过您就一个人吃,可以选个...”

    “好,就要这个套餐。”

    不同于往日的追求效率,顿顿简餐盒饭,刘裕突然想要奢侈一把。

    “滴滴滴滴~”

    刚挂断电话,铃声就响了起来。刘裕看了一眼,号码有些眼熟,但肯定不是高赫。

    “我是刘裕...最新结果?是什么?...你,确定吗?...多久?...好,我知道了...谢谢你能通知我...”

    电话挂断,刘裕紧紧握住手机,五根手指有些发白。他双唇紧抿,阖上双眼,深吸几口气,似是在平复当下的心情。

    没过一会,刘裕睁开眼睛,想了想,拨出一个号码。

    “是我,除了刚才那个套餐以外,你在给我做几份平日里的速食...对,就是我之前经常点的...先做...十五份,要热量高的...还是真空包...”

    挂断之后又播出另一个号码。

    “李医生么?是我,刘裕。那个胃药你帮我准备一瓶...明天上午送来...好...”

    连着拨完几个电话,刘裕翻开电话里高赫的那一栏,踟躇良久,还是没选择按下去。转身走向主楼东侧的卧室,打开灯,抽出一张纸,持笔写了起来。

    “高赫吾兄,见字如晤。当你收到这封信时,我可能已不在家中。不用过于担心,我已做好万全准备,你我兄弟,不日就能重见......”

    刘裕写完信,抽出一个信封封好,提笔写上“高赫亲启”字样。将信封夹进一本书的书页里,放在卧室书桌的正中间。

    刘裕摆得很慢,很仔细,连封面的褶皱也轻轻抚平,细细摩挲了一会,才站起身子。

    刚走了几步,刘裕突然顿住身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眉宇间有一分犹豫。好一会才微微叹息一声,重新坐到书桌前,抽出一张纸,提笔写道:

    “叶......”

    写完两份信,刘裕离开卧室,走到客厅里,坐在跟昨天位置相同的沙发上,双眼盯着对面沙发上昨天高赫带过来的两个背包,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