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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望京楼

    距离很近,宴涟漪不得不仰头看他,扑面而来陌生的气息令她霎时间屏住了呼吸。

    面前是姜漓凌厉的下颌,再往上是高挺的鼻梁,宴涟漪眼神不知该安放在何处,眼底惊慌,只能落在地面。

    不过眨眼的功夫,姜漓骨节分明的手指顺着她脸颊的弧度落下,带起来的风轻拂过她乌黑光滑的发丝,心尖仿佛泛起丝丝痒意。

    宴涟漪抿着唇,愣了半晌:“……谢谢。”

    她的神情逐渐冷下去,因着他的举动而显出略微的不满,那唇角仅剩的一点笑意也收敛了回去,说道:“本宫倦了。”

    随后,她并未再逗留,被众下人簇拥着,转身回了驿站。

    目光一路追随着宴涟漪的背影。她腰间用简单的带绫束起,走动间勾勒出玲珑线条,极普通的素衣荆钗,也显出几分楚楚动人的姿态。

    他拇指与食指不自觉地轻轻捻了下,脑海中又浮现出那白皙如羊脂玉的面颊。她皮肤纤薄脆弱,手感也滑腻得惊人,仿佛那粗布衣衫在她身上都留下印痕。

    宴涟漪一步都没有回头。

    宴涟漪沐浴更衣后,揉了揉酸痛的胳膊便出了门。

    驿站的排场修得隆重,是翻修了的宅院,大价钱寻工匠叠山理水,只为天子一顾。

    “贵妃起驾…”太监昂扬的声音方落在空气中,却被宴涟漪抬手制止。

    不远处,姜漓站在湖岸汀步边,月光徐徐升起,垂柳幽幽暗影在他脸上浮动,昏暗中他似乎在笑。

    “本宫来迟了,”宴涟漪举步走过去,站定在他面前。

    他脱下了那层甲胄,浑身凌厉的气质也随之收敛,长衫墨玉,举止之间,活脱脱像个儒雅书生。

    “不迟,”姜漓目光清隽,低头看着她:“微臣也才刚到。”

    一旁的玥彤瞪大了眼,质子殿下明明早就候在了此处,犹豫了一会,她还是缄默不言。

    虽知道殿下言不顾行,但她一个做奴婢的显然无权插手。

    “晚膳摆在南边望京楼那儿,”宴涟漪,坦然道:“殿下既已来了,便随本宫一同去罢。”

    “微臣遵命。”姜漓点点头,到一边牵了马,随行在她身边。

    玥彤同宴涟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听闻那普慧寺是出了名的福泽之地,惹得许多善男信女特意去上香祈福,灵验得很,咱们好容易去一趟,娘娘可要趁机许个愿才好。”

    宴涟漪顿了顿,转而笑起来,打趣道:“那本宫要许愿给你配个如意郎君。”

    她向来是不信这些神佛之说的。

    世间若真有神佛慈悲,人人心念神往,怎还会有这么多食不果腹、流落街头的难民?

    “娘娘您、您又打趣奴婢…”宴涟漪声音虽不大,但左右下人众多,玥彤羞得低下了头。

    宴涟漪转身清澈目光直视着他的脸,问道:“若能灵验,殿下想许什么愿望呢?”

    他几乎没有思索,顺从答道:“自然是愿娘娘身体康健,心想事成。”

    话语落下,却无人回应。

    空气沉默了好一会儿,姜漓紧张地咳了一声,宴涟漪仿佛从深思中回过神来。

    她轻轻笑了笑,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便没再问他。

    接下来一行人谁都没有说话。

    耳边唯有几缕呼啸的风声和浅浅的马蹄声,沉甸甸压在姜漓心上。

    若祈愿能成真,他会有什么心愿呢?

    不知过了多久,他心里却还是一片苍白。

    他自嘲地叹了口气,攥着僵绳的手却握得很紧,仔细看过去,还带着些隐约的颤抖。

    从他懂事以来,一种无力的孤独便随时萦绕在左右。

    所有人都在教导他争强夺胜,他也不负众望,年纪轻轻便已成了最耀眼的皇子,人人都当他是储君,可纵眼望去,满目皆是他所要保护之人,却没有一人能够庇佑他。

    十几岁的时候被父皇抛弃,满门亲人死的死散的散,生死未卜、寄人篱下的日子并不好过,可他从未想过放弃,只是默默扛起了一切,苦心孤诣数年,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让母亲亲眼看着他复仇。

    他用尽全力想去证明,他有能力保护他在乎的、他爱的的所有人,只要多一点点时间……他可以的。

    可他们全都不在了。

    顺着那条惯性的轨迹一路走下去,到了最后,是光明璀璨还是无望深渊,谁懂不能得知。

    鼻尖骤然一酸,姜漓唇瓣抿得泛白,才将那翻涌的情绪略微压了下去。

    望京楼离得不远,轿子一停,宴涟漪抬起眼皮,往后望了一眼:“质子殿下,想什么呢?”

    “没,”姜漓回答的很快,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一旁的小厮。

    用晚膳的时间已过了,望京楼里人影寥寥。

    “娘娘,这边请。”可见到宴涟漪,却立刻有人迎上来。

    姜漓一路缄默不语,跟在宴涟漪身后,绕过回廊,中庭里是一个形状独特的置石,邻水盘踞着,潺潺落下水滴,安静而绵长。

    他随着宴涟漪的步伐进了一处厢房,下人们都自觉退到阴影里去,偌大的空间似乎只剩下他们二人。

    晚膳不一会儿便上齐了,掌勺的厨子附身低首,讨巧道:“整个驿站里,独属这处的景致最好,奴才特意为娘娘留着呢。”

    宴涟漪目光还是顺着窗子向外望去,底下正临一条宽敞的街道,昏暗中无数灯烛燃起,满世间全是这般璀璨繁华。

    她便收回目光:“退下吧。”

    等她举箸夹菜,他才缓慢夹起边角的青菜放在碗里。

    祭天前无论是天子还是近臣都要斋戒,但小厨房用了心思,这清粥小菜也做的别有一番风味。

    “殿下这些时日在做什么?”

    “微臣方养好伤,平日里并不忙,娘娘无需挂怀。”

    “本宫听闻,殿下行冠礼后,便要回别国去了。”

    为了借别国的势力,有意求和,这求和的第一步,便是将姜漓这个风口浪尖之人送回去。

    说到底,姜原只将他当做昭显态度的一枚棋子罢了,至于他回去之后,是死是活,又有谁关心?

    姜漓低头看着桌上,“微臣会照料好自己,更不会忘记娘娘的恩情!”

    宴涟漪故意道:“殿下若是不想走,本宫便与皇上说一声,总有法子让你留下来。”

    “本宫这里安稳的很,没人敢动你分毫,”她往窗外看了一眼,接着说道:“殿下若是回去了,难免有性命之忧,不是吗?”

    姜漓倏地一愣。

    他若拒绝宴涟漪的提议,势必要胡侃个理由掩埋自己在别国动的那些手脚,朝堂大事并非儿戏,这样的隐瞒和欺骗,他不能同宴涟漪说,也不敢同她说。

    无论如何,他终究是利用了她,得到这片刻的安宁和喘息。

    他并不是对宴涟漪没有信任,只是担忧着,如有一日,她知晓自己的好意竟是用在他这样卑劣的人身上,想必是十分失望的吧。

    沉默蔓延,她又转过头来,眼神在姜漓的面容上徐徐打量。

    目不转睛地直视着他,终于在那眉眼间察觉到淡淡的悲哀,即逝地流淌过去。

    她觉得他的心里并不慌乱,只是疲惫。

    忽然听见一阵嘈乱声音自下方传来,吆喝声如一道利剑,划破了寂寥的夜空。

    天子脚下如此喧闹,将性命置之度外,或许正是这份视死如归的气势,底下吵闹声愈演愈烈。

    宴涟漪从姜漓身上挪开,仔细听着混乱的声音,不一会儿,探头一望,脸色沉了下去。

    大多是年轻气盛的模样,十几个聚在一处,昂扬大喊,满口都是抨击宴家的污秽之言,痛斥其卖官鬻爵、把持朝政之罪,似将满腔郁郁不得志的悲怆之情全部倾洒在这几声短暂的呼嚎之中。

    不等宴涟漪发话,姜漓已先一步,“腾”得站起了身子,修长手指握在身侧的短刀上,指节发青,几乎下一秒便要出鞘。

    “天子脚下,如此放肆!”

    姜漓脸色沉郁,正要走出去将那些不识好歹之人赶走,可方迈了一步,手背却忽的感觉一凉。

    宴涟漪的手轻轻搭在他握着佩剑的手上,明明没使一分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令他停下了脚步。

    “娘娘……”姜漓面露难色地转回身,宴涟漪的手还未松开,带着寒意的指尖渗透出丝丝沁凉,隔着薄薄的皮肤,他却觉得自己手背在不受控制地发烫。

    “殿下来都来了,将晚膳用完再走,不必理会这些事,”宴涟漪收回了手,指尖在他腕上轻轻一划。

    她似乎对底下嘈杂的声音充耳不闻,又低头饮了口热茶。

    不少官兵急匆匆赶来,一时间又响起了惊叫声。

    “只是受了几句言语蒙蔽,便不将自己的命当命,既不畏死,又固执己见,你去了也无用。”宴涟漪轻轻叹了口气,面色如常。

    这些义愤填膺者,虽大多都是愤恨抱怨,但其中也不乏几个满腔热血、公然申冤者,只可惜天家无情,朝堂斗争,总要牺牲几个可怜人。

    “娘娘大义,是微臣冲动了。”姜漓心中还是郁堵,低头夹起面前盘中一块酥糕。

    他一直知道,宴涟漪冷静淡漠,忍不住惊诧于她的气度,几乎有些“不近人情”,又或者说,她心里只有利益得失,根本没有情。

    可那高高在上的淑贵妃一次次为他破例,在他沦落到人嫌狗憎之时,她也没有犹豫过半分,捧着满怀明亮和温暖靠近他。

    她分明不知道他做的那些事,他对宴涟漪而言,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可她为何如此……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姜漓一出神,才发觉自己伸出的手歪了几分,玉箸正巧与宴涟漪的碰在一起,向盘中同一块酥糕夹去。

    “叮”一声细响,似乎在心海中漾起层层波纹,几乎是一瞬间,两个人目光相撞,同时抽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