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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所谓青田镇

    青田镇上有一位老婆婆善製辣豆瓣,据悉棋圣餐餐必须得配辣豆瓣才能食下饭,因此这位高手每年固定来此镇向老婆婆採买一年份量,老婆婆年事已高,心里记挂棋圣将来吃不到辣豆瓣该怎麽着才好,这几年已着手培养孙女承接她的手艺,只可惜棋圣一品嚐还是即刻能辨别得出非老婆婆的手法,老婆婆有些忧愁:

    “你这样怎麽可好?”

    “没事儿,”一袭墨色衣裳,脸上却是一派温文尔雅,才刚嚐过一汤匙辣豆瓣的棋圣,丝毫不见急迫,温雅地安慰着老人家:“婆婆帮我多酿些辣豆瓣,能酿多少便酿多少呗,您孙女儿的手艺怎麽样也及不上您万分之一。”

    “哎哟,这要经年累月地练啊,我乖孙女还年轻,就像豆瓣一样得用岁月去沉淀下来,才能得出深髓啊~~”老婆婆脸上有些病气,的确是已有力有未逮之貌,明眼人一眼便可知。

    “我知道,婆婆那罐给我嚐嚐,”棋圣指着角落那一大罈子,有些兴奋地期待着。

    “这?”婆婆将随着他的视线去望,呵呵笑着:“这是要藏着给你惊喜的,也叫你给发现了?可这罈还不到时候啊,最佳的味道还须得等几年⋯⋯”

    棋圣这一听,便知这是老婆婆将来打算留给他的遗物,也不避讳:“没关係,我嚐嚐嘛⋯⋯婆婆乾脆给咱酿个一百罈,您说好不好啊?”

    “你这孩子!”已是中年的棋圣其实早已算不得上是孩子的年纪,但在豆瓣婆婆眼底,爱吃她手艺的这位却永远是个孩子:“那,你嚐嚐呗。”

    罈子甚重,老婆婆佝偻着身子慢慢地捞了一小匙,放在碗里递给棋圣,一双老眼甚是期盼地望着身前这温雅男子。

    她这双酿製豆瓣的手艺,此生也就因这位名震天下的第四高手而扬名四海,专门从外地来批货的商买们从未曾间断过,她这老手赶不及酿製,街坊邻居便也来帮忙打手,製到后来整个青田镇也因为豆瓣闻名,全镇人口几乎都专事豆瓣酿製,倒也是一种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景况。

    棋圣迫不急待地接过手,忙嚐了一口,脸色古怪,差点没将口中物“呸”出来。

    老婆婆一见他的反应便老呵呵笑道:“跟你说过还不到时候呗,就知道贪吃。”

    “果然时候未到,未到时候啊!”棋圣忍不住哀哀叹着。

    后屋走出一位衣着朴素的年轻女子,听闻这一句话,忍不住也道:“婆婆的手艺也有未到时候的呀?”

    “这世上很多东西都需要时间,酿製这门事,时间就是最重要的,你这孩子不就是靠着时间把伤口给沉了下去吗?”

    棋圣微微一愣,伤口突然被老婆婆这一说像是搓了一下有些隐隐发疼,只淡淡说了声“婆婆说的是”,便眼神悠悠地望向远处山陵,不再开口。

    棋圣的往事甚少有人知悉,在他成名位列第四高手之前,他用的也并非棋圣这个名字行走江湖,在他二十岁年少时名唤棋王娶妻生有一女,家境富裕常以侠义行事,因此是一些落拓的江湖客常去求援的对象,有一年家乡遭荒严重又逢瘟疫,他不得已暂时将妻女运出城寄宿在百里外的灵隐寺,托寻空方丈代为照顾妻女,期盼家人能无恙度过此次病灾,自己则孤身留在家乡指挥坐镇,待灾荒与瘟疫的情况受到控制之后,他方才动身前往灵隐寺欲将妻女接回,谁知一踏入灵隐寺,整座百年古寺就像是废弃已久的荒败之处,别说棋王的妻女、就连满寺和尚也都尽皆不见踪影。

    庭中枯叶落败,飞纷满天,他一路一个院落一个院落去寻,整座寺内唯有寻空方丈坐化在主寺团蒲中,俨然断气已久之貌,寻空的面容极其难以分辨,死因也不知为何,而他的妻女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这个谜团一直困在他心上,已经二十年了,至今未解。

    起初十年,棋圣一边游荡江湖一边寻找妻女的踪迹,后来偶然机缘之下比武胜过琴圣进入高手排行榜第四位,他便渐渐对这件事死了心,倘若妻女至今尚在,毫无理由藏身不出来与他相认,唯一能解释的理由便是她母女两人皆已不在这世上,他所能做的也就是这麽想罢了。

    他将这件事藏在心深处二十馀年,唯有这青田镇上的豆瓣老婆婆打他小时便识得,知道他的过往,也唯有在老婆婆面前他稍稍肯露出心底的伤口,等到老婆婆天命尽时,这世上便再也没人能够与他聊聊他那对无缘的妻女罢。

    有时觉得永远很远,有时又觉得永远不够远。

    总觉得下一个瞬间,便永远会失去什麽东西。

    棋圣眼神悠悠远远地,想着既然已永远失去妻女,还得等到那永远的尽头,也再得不回她们的感受,这是种无止境的折磨。

    “哎哟,总算让我给赶上了,呼~~~~”

    棋圣将思绪收回,定睛望向出声者。

    一位年轻的红裳姑娘叉着腰,气喘吁吁地扶着老婆婆店门口前那根圆柱子,大声嚷嚷企图招唤着众人的注意,棋圣稍微偏头便发现这位姑娘足不点地,中气却绵绵不绝,依他的观察这气喘吁吁绝对是装出来的,只怕姑娘是位武功高强却不出世的隐者。

    棋圣一时觉得甚是有趣,叉着手晾在一旁看这位姑娘到底想演齣什麽好戏。

    豆瓣婆婆有些迟缓,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只好靠着后头那位孙女相问:“姑娘急什麽呀,在赶什麽东西?什麽东西给您赶上了?”

    红裳姑娘老无双忙向孙女要了一杯水,灌下一大口后才道:“这位玉树临风的高手是棋圣前辈是也不是?”

    棋圣常年往来的皆是心性和缓之辈,显少有人当着他面如此用赞美之词形容他,他一时不知该不该回答,顿默了好一会。

    是那位婆婆的孙女化解了这份停顿,年少喜参和事的个性,让她忍不住插了嘴:“是呀,这位便是武林高手排名第四、大名鼎鼎兼玉树临风的棋圣前辈是也。”

    老无双抬直了腰,这人如同江湖传闻般玉树临风,她自然知道眼前这人便是棋圣,会有如此一问只不过是想加以确认罢了。

    “姑娘究竟是在赶什麽呀?”婆婆的孙女又忍不住好奇二度询问。

    “我赶呀赶着棋圣前辈到这青田镇上採买辣豆瓣,终于给赶上了。”

    “姑娘是来赶着买辣豆瓣吗?”孙女忙挂上招呼客人的笑容:“咱家辣豆瓣又不会被买光,您赶什麽赶呀?”

    辣豆瓣婆婆却是明眼人,拍着孙女的手肘,柔声说:“人家姑娘是来赶着见棋圣,又不是赶着来买辣豆瓣的,妳这孩子又在胡说些什麽?”

    孙女一听忙红着脸低下头,嚅谑道:“我怎麽知道呀,以为是赶着来买辣豆瓣的客人⋯⋯”

    不过有件事孙女却是说错了,这回辣豆瓣的确几乎快要被棋圣给买空了。

    但老无双可不是来买豆瓣的。

    棋圣往辣豆瓣婆婆与孙女两的方向略略嘱咐了婆孙两人,先去帮他置办好他要带走的豆瓣,待会他便要离开青田镇。

    继之转身仔细打量了这位年轻的姑娘。

    “姑娘有何见教?”棋圣暗自揣测这位高手应是来寻他比武,自他隐世而居已经好些年没人找上门挑战,能找到这青田镇、知晓他爱食辣豆瓣却也是个有心人。

    “见教是不敢,只是无双无意中得知前辈所不知的前尘往事,故前来青田镇与前辈见上一面,盼能解前辈这二十年来的疑惑。”

    棋圣一听不禁心中一动,埋在他心底二十年的事,这丫头片子看起来也还未到双十,她又岂会知道他心底有什麽事?

    “前辈若是不信,待会与无双比试过后无双所言定会与前辈一个交代。”

    “比试?”棋圣早料得这位姑娘是来求比武,只是为何要用他二十年前的事来开口相约?

    “无双师承老无教,隐居在祁老山上时便听闻江湖上有五大高手,此番下山来便是与诸位高手比试比试,无双知悉前辈已多年不曾与人交手,但还望前辈成全无双心愿,务必尽其所能。”

    “倘若我就是不动手呢?”棋圣听得此言,即便心性再随和也不免觉得这姑娘口气忒大,虽是高手求比试也不至于要如此苦苦相逼吧?

    “前辈乃君子,无双也不愿用卑鄙的手段逼迫前辈做不愿做的事,此也非吾道,无双会等到前辈愿意真心放手较量的那一日到来,只不过,如果前辈也愿意等待的话,无双也无话可说。”她淡淡地说道,彷彿云淡风轻般无关痛痒。

    棋圣听出对方话中有话,遂问:“姑娘此话何意?”

    “尊夫人的安危虽这二十年来无恙,但偏偏今年有一场盛会将与夫人息息相关,可谓生死堪忧,还望前辈早做决断。”

    虽说不用卑鄙的手段相激,可拿着失踪多年的夫人来相诱惑,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激法?棋圣心知肚明这位姑娘意图逼他动手,但仍旧不动如山一副谦谦君子之样,温文又带着疑惑地说:“姑娘有话请讲。”

    老无双摇摇头,果决断然地回话:“若不能先与前辈一分高下,无双断然隻字不说。”

    这一位是个奇特的姑娘,棋圣并非那种被三言两语便会被激斗之辈,可姑娘所言之事的确挑起他那沉寂已久的好奇之心,他手里暗暗从袖中摸出一枚黑色棋子,捏住运劲,面色沉如水,道:“小姑娘,妳知道我上一回动手是为了何事?”

    “知道,”老无双还待继续说分明,只见黑衣袖中银光一动,她向后一偏便将那枚棋子闪过,黑色棋子钉入店铺的圆柱中,她好奇上前仔细瞧了瞧,黑棋入木三分有馀。

    “前辈果然认真了。”她眼眉一喜,唇畔梨涡更是出奇耀眼夺目,整个人染上光彩,十分兴奋地转而问之:“据说棋圣通常在祭出三枚棋子之后便会分高下,”偏着头露出少女特有的迷惘表情又认真地问着棋圣:“刚刚,那算是第一枚否?”

    棋圣撇了撇嘴算是默认。心中忍不住为刚刚她那电光火石的一闪身暗暗叫好,通常他的偷袭得手机会十成十,刚刚无双姑娘那一闪却破了他的偷袭,身手十分精炼,看似习于被偷袭的老练姿态。

    “如此,无双只要再接下两枚,便算赢得前辈了?”

    棋圣却有些疑惑,手袖里又续摸出一枚白子,问:“赢不赢我,有这麽重要嘛?”在最后一个问号停顿之际,甩手又将棋子祭出弹指直往无双姑娘的脑门正中而去。

    老无双此回却没有回避,身手优雅地抬起手两指堪堪挡在额头正中央,将那枚白子给捏在两指指缝之间,有些发笑却又隐忍着:“前辈往我这姑娘家的额面上打来,万一无双没接着这一棋破相那可怎麽好?前辈怎麽这麽坏心啊?”

    棋圣又暗暗吃惊,那一手通常取命于对手的机率也相当高,武林中目前也只有三位接过他第二枚棋子还依旧活在这人世间,如今看来又要添上第四位了。

    老无双笑颜如花,道:“所以,这是第二枚?”

    棋圣铁青着半张脸,停顿片刻后微微点了点头。

    “那第三枚,据说该轮到我执回手上这一枚白棋,与前辈您比拼内力一番,是也非也?”

    老无双将棋圣素日对战的三枚旗子方略皆瞭然于胸,彷彿这并非她第一次向这位前辈挑战。

    棋圣那剩下的半张脸也青了,这位姑娘打从现身之后带给他的惊讶真是一波接一波,多过他这近年来的所遭所遇,三枚黑白棋定输赢乃是他独门武斗法,至多只要使出第二枚便能定输赢,能赢过他第三枚棋子的当今世上唯有榜上前三名,这三人亦不像会将此比武中细节之处说与人听者,那麽这位小姑娘又是从何得知?

    棋圣忍不住开口相问:“妳如何得知?”

    老无双背着手,像个说书人一般捻捻想像中的鬍子,然后呵呵笑着:“看书呀,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我老无教里头的书真是写遍四海江湖,什麽东西都收录在书阁里头,我虽年纪轻轻从不迈出祁老山一步,却因书阁识遍天下事,果真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天下事。”

    棋圣沉吟着,祁老山坐落在东北处远离江湖,这老无教又是哪一门派?竟然对江湖中秘而不宣之事如此瞭若指掌,彷彿江湖秘事就跟街头巷尾街坊邻居一般娴熟?

    这世上果然奇事能人甚多,你以为你已知道许多,但偏生还有更多是你未曾可得知之事。

    “所以关于我夫人的事姑娘也是从贵教书阁中得知?”

    老无双含笑着点了点头,道:“前辈莫套话,再比一棋分出高下,无双自会将所知合盘托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老无双依旧背着手,粉嫩的双颊显得一张脸蛋异常豔丽,右手扬起与肩齐高,食指与中指两指间微微夹着那枚白棋,这姿势她已维持好一阵子,屏息等待棋圣率先出招。

    棋圣看似有些疑虑,黑色长衫垂地,灰发冠于头上为髻,一副玉面书生之姿,翩翩公子模样,若是江湖上也有容貌榜,这位棋圣前辈定也是名列前茅,还有琴圣前辈定也囊括在榜内。无双心里头突然飘过这样的想法。

    只见棋圣尚自皱着眉头,犹疑着不出手。

    老无双浅浅一问:“前辈有何疑惑?”

    “姑娘明明可以先行告知我,这事足堪可动摇我的情绪,进而影响我比武成败,姑娘为何不这麽做?”

    “前辈不也说了?无双就是不想动摇前辈您呀,无双想要正大光明地比试,若因尊夫人的事动摇您,这场比试亦何来公正?无双此番所求是为与江湖五大高手一试高下,见证这五大高手的功夫所长,并非只为处心积虑求胜而已。”

    棋圣微微弯了弯嘴脣,似乎无双此言甚得他意之样,踌躇着问道:“这麽说来,琴圣妳也已经见过了?”

    老无双也弯了弯嘴,杏眼微微眯着:“前辈你话要不要这麽⋯⋯多?”

    一枚黑棋飞射而出,老无双一察觉便立即将两指间的白棋射出,黑白两子在空中交会,慢慢嵌入磨蚀对方,无形中的力量将黑白两子慢慢化成灰,只见白色棋子仍有半颗存留之时黑子已全数成灰,失去了任何阻力,剩馀的半颗白棋瞬间便朝发送黑棋之人而去,棋圣骇然接下,慢慢摊开手盯着那白棋失魂地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