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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最后还是太后恹恹地看了他一眼,也没了兴致再听戏,干脆叫他退下了。

    楚白原被太后看了一眼就吓得心肝乱颤,这会让他退下自然是再好不过,忙不迭地哈着腰逃开。

    太后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越发的不满,转头却对着怀嬿招了招手,“来,怀嬿,你过来。“

    怀嬿顶着一张大花脸就过去了,傻兮兮地看着太后,刚准备开口恭维两句,就听太后莫名其妙地念叨着,“像,真像啊……“

    像……像什么?怀嬿有些疑惑,但却没问出口。

    “把妆卸了,再来给哀家看看吧。”

    太后朝她笑了笑,像是让她安心似的。

    怀嬿就这么云里雾里地被带下去卸了妆,那层厚厚的粉面下,竟是藏了一张明艳动人的脸。

    狐狸眼翘鼻柳叶眉,再配上比起一般人略红的嘴唇,当真是连西子也能比上一比。只是太后看了,却苦笑着说“不像,不像“。

    怀嬿一时也哑然,她不知太后说的那个人是谁,但她却觉得自己为何要像别人?即便粉面披衣的她有时对着这张原本的脸也会感到陌生,但那始终是她自己,是怀嬿。

    众人沉默,没人知道接下来应该说什么,好在有个女孩子远远儿地跑过来打断了话题。

    “皇祖母,这姐姐是谁?怎生得这般好看!”

    她一下子扑到太后怀里,亲昵地环住太后的脖颈糯糯的叫皇祖母。

    怀嬿一下就明白了眼前人的身份,忙行礼道,“公主真是折煞奴了,奴不过一介伶人,当不起殿下这一声,能得了殿下夸赞,已是极好的了。”

    皇帝有三个女儿,眼前这个看上去十三四岁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想来是他最小也最受宠的女儿,长乐公主秦听璘。

    果不其然,太后拍了拍她的脑袋,佯怒道,“长乐,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冒冒失失,叫别人看了笑话去!”

    怀嬿接到了太后的眼神,吓了一跳。

    “哪有人笑话呢!能有如此伶俐又单纯善良的公主,实乃大楚之福!”

    她忙弯下腰,见长青只是拱着手没什么表示,不动声色地踩了踩他的脚。

    好在戏服宽大,也没人能看得到。

    长青得了示意,虽还是不太乐意奉承,但好歹也是面上笑着迎合了一声,这才打发了太后的目光。

    往回走的路上,长青幽幽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和怀嬿抱怨。

    “这皇宫里事儿也忒多!今日这个公主明日那个太后的,唱个戏还要看别人脸色了。”

    怀嬿淡淡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说是留在那挨打好,还是在皇宫里说两句吉祥话好?”

    却见他摇摇头,“不好,都不好。”

    “那你说怎么办?”怀嬿被他气笑了,“咱们干这一行的,不是得在这里低头就是得在那里低头,左右换了个地方不用挨打还好受些。”

    过了会,见长青没理她,她也垂下脑袋,“在哪里讨生活不是讨呢,戏子就要有戏子的自觉嘛!这辈子命不好啊——”

    那声音轻轻地拉长了尾调,似是有万般无奈。

    长青目光轻扫了她抬头迎着光的脸颊,没忍住伸手敲了她一个爆栗,“我可听说那些看破凡尘的高人不是隐居就是升仙去了,你看的这么清楚,我看你离高人也不远了,怎么还能甘愿没心没肺地活成这个鬼样子?”

    “少咒你奶奶我,”怀嬿懒懒的拍开了他的手,“升个屁的仙,那都估计是死在深山老林里头连尸骨都找不到了。”

    长青听了只是看着她闷闷地笑。

    “人嘛,活着肯定有个盼头,”怀嬿看他笑自己,也有些恼了,恶狠狠地剜他一眼,“我的盼头……就是肯定要比你这个龟孙子活得长!”

    说完一溜烟跑了。

    只留下长青傻了眼站在原地,过了一会也只好认命地摇摇头跟上了她。

    进皇宫的第三天可以说是风平浪静,没人来找他们唱戏,也没人会闲得来这座小偏殿。

    只是这第四天的时候,忽然有宫人来传,说是端王叫他俩去府上演一出。

    怀嬿叫住那小宫女,问她,”端王是何许人也?”

    那小宫女好像一时形容不出来,只是不停地说“去了就知道了”,怀嬿也只得作罢。上了马车,过几条街就到了王府,看上去真真是琼楼玉宇,雕栏画栋。

    怀嬿啧了一声,“你瞧着这王府,比起皇宫也倒没怎么逊色。”

    “这才哪到哪啊,”长青却不以为然,“咱们在皇宫里住的都是偏殿,偏之又偏,怎么能比呢。”

    怀嬿怂了怂肩,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由着那管家把她带进院中。

    “怎的穿了这身杨贵妃来?”那声音从身后传来,似乎有些熟悉。

    怀嬿一转头,见是秦疆,忙行了礼,“王爷叫奴来,若不是唱《百花亭》,还能有什么事呢!”

    “若是唱《百花亭》,本王又为何不叫上那裴力士?”怀嬿身形一滞,面上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那敢问王爷,有何贵干?”

    秦疆又将头稍稍歪了歪,似乎是疑惑她为何这么问。

    “自然是找你来唱戏。”

    “唱《楚汉争》。”

    这回连长青也被吓到了,忙双双跪地。

    怀嬿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说话艰难地一字一蹦,“王爷,这《霸王别姬》唱不得。”

    “那日太后寿宴,不是你亲口说的能唱?”秦疆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莫非只是为了哄骗太后留在宫中吗?”

    “这可是罪同欺君,姑娘想好了再说。”

    怀嬿冷汗直流,心里已经骂了秦疆八百遍。

    这人可真是天生反骨,明知道皇帝听不得有人唱《霸王别姬》,却还偏偏要听,回头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他顶多被骂一顿,自己这颗脑袋保不保得住却是难说!

    权衡之下,怀嬿一狠心,还是点了点头。

    “奴……唱得。”

    “本王唱项羽,如何?”

    怀嬿心里又是一抖。

    杀千刀的,抽的是什么风!她颇有怨气地抿了抿嘴,却还是道,“一切听凭王爷吩咐。”

    卸了脸上的妆又重新画完,已过了一个时辰。到了最后虞姬拔剑的时候,怀嬿手都有些举不起来,心想着反正秦疆也看不清楚什么,再加上心中对他有怨,于是省了自刎,只是轻飘飘地把剑往脖子上横着蹭了下。

    这一蹭可蹭出事来了。

    那剑上挂着的分明就是一串串小血珠!

    她忙去摸脖子上划破的地方,幸亏伤口浅。

    怀嬿气得就要骂娘,天杀的狗王爷,给她一柄开过刃的剑!若不是她今日使性子,怕是早就成了剑下亡魂。

    还没等她开口,就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秦疆看到这一幕,疯了一样跑上前去抱着她,她耳边全是带着哭腔的“嫣嫣”,一声又一声。

    怀嬿不知道他喊的是“嫣嫣”还是“嬿嬿”,手足无措地站在那,不知是该先疑惑他为何知道自己的名字,还是先骂他得了失心疯。

    不过到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嫣嫣”不是她,是那个也喜欢唱戏、经常缠着端王陪她一起的姑娘,是唱《霸王别姬》的时候嫌不吉利不愿来最后那一下,只愿浅浅比划的娇小姐,是太后娘家四年前落水而亡的千金,是秦疆一辈子放在心尖尖上的白月光。

    秦疆想找回记忆中的嫣嫣,赌的却是她怀嬿的命。

    只是那时的怀嬿并不知道这些,只觉得当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自己并不排斥这个拥抱,反倒是有些贪恋。

    十几年来,从未有人给过她一个如此炽烈的拥抱,这是一种,即便是在数九寒冬里她也不敢奢望的东西。

    可如今仿佛有人告诉她,“你看,不过是一个拥抱,在我这里,就是一个如此轻而易举的事情。”

    于是那先前清透得仿佛能勘破世间的少女,一颗心脏也开始为别人而跳动。

    当自己也卷入这滚滚红尘之中,她便如同被迷障蒙了眼,再不知该去向何方。

    谁都知道,一个拥抱换了一颗死心塌地的七窍玲珑心,是打着灯笼都招不来的划算买卖。

    可即便是如此,怀嬿却依然觉得这是她对他的亵渎。

    她唱了这么久的贵人,却敌不过刻在骨子里的自卑。

    怀嬿抽回思绪,看着满院子里的人无人敢动,只得自己推了推秦疆。

    秦疆此刻也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先一步退后了,他抬起袖子抹了抹双眼,可惜还是刚哭过之后的通红。

    他看了眼怀嬿,哑着嗓子说,“抱歉。”

    怀嬿摆摆手,看上去有些慌张。

    “王爷若是无事,我……”怀嬿一急,差点说错了称谓,“奴与长青就先行告退!”

    说完也不顾什么礼仪尊卑,拉着长青就跑出了门,登上回宫的马车还不住地催着车夫快些走。

    下了马车,她才发现长青自王府中就一言不发。

    怀嬿戳了戳长青的背,“你怎么了?走那么快。”

    长青猛然停下了,怀嬿一个收脚不及差点撞了上去。

    他转过身,定定地看着怀嬿,“你是不是看上那小王爷了?”

    怀嬿被他这么一看心里也有些发毛,低声回答说,“没有,怎么可能的事。”

    “那他方才抱你你怎么不推开?”

    这下轮到怀嬿愣住了,她支支吾吾地说不上来。

    长青看着她紧缩的眉头和发红的脸颊,越发沉默了。

    良久,他深深地看了怀嬿一眼,“嬿嬿,戏子是不能有心的。”

    他说完又觉得自己挺可笑,一个已经有了心的人,又如何去要求她无心。

    两人沉默许久,最后还是怀嬿开口打破尴尬,“长青哥,人活着有些盼头,也挺好的。”

    长青心中一震,薄薄的唇都抿成了一条看上去有些生硬的直线,他想说“先前的你从来不需要盼头,不过是嘻嘻哈哈地把每一天都混了过去,就再好不过了”,可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他知道怀嬿平日里挂在嘴上的“盼头”大多都是揶揄他的,她自己从未当过真,只不过这一次,长青却隐隐觉得这盼头像是招她去飞蛾扑火的毒药。

    他点了点头,却还是劝怀嬿,“盼着就好,切莫做了逾矩之事,否则皇上的盛怒,你我都担当不起。”

    怀嬿闻言抬头看了长青一眼,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像是在安慰他一样,嘴里还念叨着,“知道了知道了”。

    长青也不好再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