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探子(6)

    计灵应却听他口称“胡狗”，脸上颇有鄙夷之色，暗道：“这胡狗之称，不过是一些江湖上的一些泼皮无赖、短识之辈骂胡先生的叫法，这掌柜武功高强，堪为宗师，不道竟如此辈一般见识。又说我行为有辱师门，自己受胡先生大恩，这几年潜于锦衣卫，有时难免行事不算光明正大，却也说不上有辱师门。倒是这掌柜，瞧胡先生不起，说我不该做胡先生的探子，他自己不也是听从宾墐的安排，做了孟贤这卑鄙小人的走狗，比我尚且不如。”

    他心中所念之胡先生，乃当今天子朱棣的心腹秘臣胡濙。建文元年，当时还是燕王的朱棣以“清君侧”名义起兵“靖难”，历四年攻入京师，城破后宫中火起，建文帝不知所踪，火灭后只找到几具烧焦的尸体，或言建文帝葬身于火海之中。燕王篡得帝位，身登大宝，是为永乐帝。当时多少建文忠臣不屈其淫威，或自杀殉主，或被永乐诛杀。然而也有许多建文旧臣归附新天子，胡濙便是其中之一。

    江湖中人多对两个建文旧臣甚是痛恨，一为景清，一为胡濙。景清假意密约方孝孺等一同殉国，自己却跑到朱棣那里告密，求得荣华富贵，实为卖友求荣中的第一流。胡濙归附朱棣后，以寻医访药为名，游历于江湖中，实则暗探建文踪迹，或探民间诸般非议之言，告知朝廷。其不念故主那也罢了，却还欲寻得故主，置之于死地，实为卖主求荣的第一流。是以，景清卖友、胡濙卖主，二人最为江湖中人不齿。

    景清归附后仍做御史大夫，秩正二品，品级已是不低，却不甘其位，自觉在永乐帝还是燕王时，便相交甚好，今又立得密告大功，却不过仍做原位之官，心怀不忿，有不臣之心，次年被永乐帝诛杀。胡濙秩品虽不高，但深得皇帝信任，手持御制书，诸事可节制地方官员，颇具实权，是以，对永乐帝倒是忠心耿耿。这几年便如猎狗一般到处嗅探，有人做歌谣曰“胡家有狗，蝇营狗苟，四处吃屎，东奔西走。”这胡狗的叫法，便在一些泼皮无赖中说开来。

    计灵应原见几人刚才厅中议事，见其轻生重义，颇有侠气，心里还有些佩服，如今听张掌柜这般说话，想来这几人不过是心口不一的虚伪小人，嘴里便不客气的应道：“不管是做什么探子，也比那偷摸下药，暗器偷袭的无耻小人强上许多。我做便做了，却不似那些满口侠义，暗里卑鄙的小人般做了不敢认。”

    厅中几人听他这话，脸色自是难看。耿义怒道：“与这厮说恁些作甚，趁早了结了他，莫要误了我等大事。”林堂主摆摆手，道：“耿老英雄息怒，这厮一心求死，故意拿话激你。他刚才在院中为何说出这番言语，晚辈问他一下。”他行事较为谨慎，自忖几人商议之时，不曾提到皇帝半字，计灵应纵然为了脱身胡说，如何便说到皇帝之事，须得问个明白。

    耿义骂了一声，不再说什么，他胸前疼痛难忍，自去一边椅子上歇息。张掌柜叹了口气，也走到一旁，张陈氏跟过来悄声道：“当家的，这人总归是灵峰派的弟子，怎生得饶他一命?”张掌柜道：“你看他甘做胡狗贼探，尚不知悔改，如何饶他？若是陆掌门到得这里，只怕早清理了门户。”张陈氏听丈夫这般一说，脸色微微一变，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道：“我去看下贞儿。”说完，出门而去。

    林堂主向计灵应问道：“适才你对耿老英雄所言何意？你若知道些什么，从实告知，或可让你死得痛快一些。如若不说，我教中的万蚁蚀骨丹，你也是知道厉害的。”计灵应哈哈一笑，道：“快快使将出来，老子若皱半下眉头，就不是你爷爷。”他在江湖上阅历不算多，不知道什么万蚁蚀骨丹，至于有多厉害，锦衣卫的厉害手段还见少了么？

    林堂主也不生气，对唐堡主道：“看来这厮不晓得我教中神药的厉害。”唐堡主道：“今日便教这厮尝尝。”从怀中摸出一粒豆大的乌黑药丸，说道：“吃了这万蚁蚀骨丹，这骨头里面便如万只蚂蚁在啃食，所谓痛入骨髓，大概就是这个感觉。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妙处，这全身皮肤之上，犹如万只蚂蚁爬行，奇痒难忍，抠破表里，又痒在肉里。偏生吃了这神丹，又全身无力，手脚酸软，脚不能行路，手不能捉刀，管教你想死也死不了。”他将药放到计灵应眼前，又道：“这神丹用在你这狗探子身上，再好不过。”林堂主道：“你若现在开口，也还来得及，这神丹没有解药，若是服下，后悔就晚了。”

    计灵应知唐、林二人所言非虚，只是这毒药无论如何厉害，他也不可能吐露半字。刚才在院中急于脱身，不过是将自己的大胆猜测随口一说，不料这几人图谋之事，当真与圣上有关。这几人不论图谋何事，必定于圣上不利，自己莫说不知，就算知道什么，又怎会开口说知。他心中虽然惧怕，口里强自道：“无耻狗贼，老子怕不得你们。”

    唐堡主道：“狗贼嘴硬，怨不得……”后面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张陈氏匆匆自外面进来，说道：“当家的，外面来了好多官兵，把这里全部围住了。”原来张陈氏刚才走到前厅，尚未开门，突然见窗外有火光映进来，听得外面有人说道：“回大人，几人全在里面。”她从窗缝间望出去，只见许多兵士全副铠甲，手持火把，站在大门外面，她心中大急，赶紧折返回来，告知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