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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少年的疑虑

    远在鲸海海域几百公里的一座沿海小村庄,此时那里的天空依然万里无云,阳光打在小巧的土房子上,一切都像块金子。

    一名身材瘦高,古铜色皮肤,精短的头发高高耸起,身着灰麻布短上衣的少年推开一座小土屋的后院门,搬着一块巨大的石头走了进去。他后脑勺有一条很细的小辫子,随着他的步伐左右晃动。他把石头堆在鸡舍旁边的一堆石头之上,然后三两步跳了上去。这堆石头看起来有半个他这么高,而且堆的很随意,并不是很稳定,但他跳上去时的步伐轻盈,好似飞了上去。他站在石头顶上,一条腿抬起平举于腰前,将所有的重心放在一条腿上。然后他慢慢往下压,稳住重心的腿开始往下蹲,另一条腿稳稳地平着。他位于支撑重心的那条腿那边的手搓成拳放在腰间,另一只手平举于前方。等他的腿压到他实在受不了了,他猛地直起了腿,接着他继续往下压,然后再次猛地直起身。就这样,他几个来回重复了几次这个动作,没几下他就满头大汗了,站着的那条腿也开始有些发抖。但他并没有停下,而是定了定神,继续往下压。突然通往后院的房门被打开,门口站着一名胡子灰黑,身着褪了色的靛蓝色长袍的中年男人,他对少年大声说道:

    “阿刚,快下来,帮我去抓点药!”少年三两下跳下石头,二话没说走过去,接过男人递过来的纸快速走出后院,一个拐弯消失了。

    他打开碎纸片,上面写着麻黄,防风,葛根,干姜等,似乎是治疗风寒感冒的药方。他把纸重新折起来塞进衣服里,快步跑向村东门口的那家药房。他进了门,药房里今天只有学徒陈芒。他把纸递给陈芒,陈芒转身打开几个药柜,抓出一些药材,打包的时候说道:

    “又有谁得伤寒了?”

    “不知道,我是从后院出来的,没看到人。”少年说,陈芒长叹一声:

    “也真是造孽。前段时间村里出海捕鲸的几个人好几天没消息,今天好不容易回来了一个人,结果一问三不知,像是被吓傻了。”少年只是平淡地听着,时不时哼几声表示回应。陈芒把药递给他,他转身快步跑回屋里。这次他从前门进了屋,刚踏进门就看到屋里靠墙的椅子上坐着两个人,一名年过花甲的婆婆正在和青衣男人交谈,婆婆身边坐着的壮年男人却神情呆滞,身体绵软地瘫在椅子上,双目无神地盯着前方的地面。

    “师父,药买回来了。”少年说,青衣男子接过他手里的药,然后递给了老婆婆,嘱咐了几句熬药的方法和吃法,老婆婆连声道谢,顺手就扶起一旁的男人,结果男人还没站起来就从她手里滑落,正当他瘫倒在地上的那一瞬间,青衣男子连忙走过去一手拉住了壮年男子,一只手就把他拽起来了。

    “杨婆婆,要不我还是把他扶回去吧。”青衣男轻声说,老婆婆连连说道:

    “不用,真的不用!我人虽然老了,但是还有力气!”没等她说完,青衣男托着壮年男子的手臂走了出去,少年也跟了出去。就在他们路过门口大水缸的时候,里面养着的一尾锦鲤突然甩起尾巴掀出一层浪花。就在这时男人就像触电一般突然举起双手推开两人,失声大吼:

    “有怪物!有海怪!啊!有海怪!”青衣男连忙走过去,三两下抓住他的手,把他控制住了。壮年男子直接双眼一闭瘫倒在地。青衣男立刻扶着他掐他的人中,同时冲少年吼道:

    “阿刚,快拿清神药来!”少年连忙跑屋里,从货架上拿出一个青白色小瓶子,又跑出来,打开瓶塞放在男人鼻子下面,过了一分钟左右,男人慢慢睁开眼睛。他先是茫然地看着天空,又看了看旁边的人,青衣男把他扶起来,两人步伐缓慢地走出了门,青衣男有跟了他们几步才撒手。杨婆婆朝他说:

    “屠先生,劳烦您了。”

    屠先生连忙摆手:

    “哪里哪里。二位慢走,要是药吃完了还没好就来找我。”

    送走了两人,屠先生转身朝屋里走去。少年看着走远的两人,问道:

    “怎么了?”

    “跟你无关的别问。”屠先生冷冷地说,少年依然不依不饶:

    “我刚听苏芒说上个月出海的人回来了一个,是他吗?”他刚说完,整个屋子陷入可怕的寂静。他一转头就看到屠先生站在他身后,瞪着他说:

    “想知道?先去把米糠搓出来,再去喂鸡,做完了我再告诉你。”

    半个小时之后,少年拿着刚盛着糠皮和碎菜叶子的簸箕走进屋,他把簸箕放在架子上,推开了屠先生的门。屠先生正坐在床上看书。屠先生见他走进来,便问:

    “都弄完了?”

    “嗯。”他说。屠先生起身,走向门口,但还是一言不发。他只好跟了出去。屠先生缓缓踱步到堂屋里,叹了口气说:

    “杨潜这孩子,怕是受了惊,吓丢了魂儿,恐怕光是给他开伤寒的药方不够啊。”

    “吓丢了魂?怎么吓丢的?”少年追问道,屠先生也不说话,他拉了拉屠先生的衣角又问了一遍,屠先生把他甩开,不耐烦地说:

    “你很闲是不是?快去背《化书》第二卷!背不下来不准吃晚饭!”

    屠先生眼睛直直地瞪着他,他也不敢说什么,便只好答应了一声,然后快步跑进书房。

    说是书房,实际上是一个小小的仓室,因为书太多而被整理出来专门放书。几根粗糙的木头棒子和木板简单拼接而成的“书架”,实际上是他的师父——屠鹤卿亲手打造的纯手工书架,上面凝结着他师父的心血——这些心血可能只是磨损。他不知道这些书架有几个年头了,只是他师父说,这些书架肯定没有他年纪大,因为师父是在他三岁的时候才在这儿定居的。他踮起脚尖浏览着书架上的书,眼睛扫过《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神农本草经》《难经》等书,还有《西游记》《水浒传》《尚书》等杂书。这时他突然想起道学书籍会被师父放在另一个书架上。他转身走向对面的书架,这个书架明显比刚才那个书架精致得多,方方正正的隔间被五片木板隔开,柱子上甚至雕刻了简单的花纹,上了一层暗红色的漆。当然,这个书架的磨损情况比刚才那个严重得多,四个脚有一个还断了一块,是师父用小石头垫着才不至于让它倒下去的。他记得他问过师父,这个书架是从哪儿来的,他师父只是说,是从一家富商那儿淘的,至于那个富商现在在哪儿,他师父怎么也不说,问也是说不知道。

    他从一堆书中挑出来一本《化书》第二卷,在桌子上摊开,苦恼地读着上面的文字。也不知读了多久,他感到双眼干涩疼痛,便抬起头看向前面的窗户,虚掩着的窗户上糊着的这一层纸上似乎被谁戳了个小洞,他记得昨天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过了,只不过他不知道是谁干的,师父也没问他,或许师傅知道是谁,也有可能师父根本没发现。如果是后者的话,他还得想好到时候怎么回答,虽说这事儿的确不赖他,但按照师父的性子,八成也会责怪他为什么不看好窗户。他拉开窗户看了看,确定这小小的破洞边缘的纸是向着屋里的,他又伸出手指放在旁边比划了几下,发现自己的手指根本伸不进去。他又伸出小拇指试了试,还是伸不进去。所以说这个洞可能不是手指戳破的。那么会是什么呢?他不知道,他也不想思考下去了。他低下头继续苦闷地读着书,读完一遍之后闭上眼睛默念。

    “……水窦可以下溺,杵糠可以疗噎。斯物也,始制于人,又复用于人。法本无祖,术本无状,师之于心,得之于象……”

    “阿刚哥哥,阿刚哥哥!”这时外面一个熟悉的女孩的声音打断了他。他抬起头看向窗外,只见窗口站着一名扎着两个小麻花辫的小女孩,她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他,嘴角弯的像月牙。她是对面苏家小女儿,苏秀兰。他叹了口气,说:

    “抱歉小兰妹妹,今天我不能陪你去抓萤火虫了。”王秀兰低下眼睛看向他桌上的书,问道:

    “快吃晚饭了,怎么还在看书啊?你也想像慕生哥哥那样,考秀才当大官吗?”

    “不是!”他说着摇了摇头“师父说我必须在晚饭前背下来。”

    “你师父可真够严呢。”王秀兰嘟哝着,他伸手抓住窗户,说:

    “今天就先这样吧,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免得你父母担心。”他说着关上了窗户,也没等王秀兰再说别的。他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方才读到的文字,突然站起身捏着书,快步走出了书房。

    他流畅地背出了第二卷的内容,屠鹤卿用手捋着胡子仔细听着,时不时点点头。待他背完,屠鹤卿点了点头,说:

    “不错。我也没别的奢求,如果你能把《化书》全都背完就够了。”

    “今天吗?”他问,屠鹤卿望着他,眼神复杂。许久之后才叹了口气:

    “在你十四岁之前。”

    又是十四岁。

    曾经他花了无数个不眠之夜也想不通,十四岁到底会发生什么。他只记得当他的师父屠鹤卿第一次提到他的十四岁的时候,是他脖子上的挂坠。其他人戴的都是佛像或是长命锁,唯独他戴的是一个像是龙形,又不像是龙的木雕。木雕很重,好像木头里面还有别的东西,但是他的师父从不让他取下来,更不让他打开木雕看看里面有什么。师父只是说,这东西可以保他平安,救他性命。

    他记得苏慕生的脖子上也有个这样的木雕。他从没仔细看过,又总觉得那木雕和自己的不太一样。

    他躺在房间另一侧的小床上,看着漆黑的天花板。蜡烛已经被师父熄灭,但直觉告诉他,师父还没睡。他微微抬起头看向另一边的床铺,只见月光下,一个高大的身影跑腿坐在床上,后背靠着窗户,一动不动。

    “师父,苏慕生戴的木雕是什么?”他试探性地问道,声音很小。屠鹤卿没回答,或许是没听到吧,他便又问了一遍,结果屠鹤卿还是没回答。正当他准备问第三遍的时候,屠鹤卿动了动,然后用低沉的声音说:

    “还没睡?要是睡不着的话,你可以起来把《化书》第三卷背出来,家里蜡烛多的是。”

    “为什么您不愿告诉我呢,为什么全村就我们俩戴的是木雕?”他问道,屠鹤卿叹了口气,说:

    “明天就是你十四岁生日了吧。”

    “但是……”

    “食不言,寝不语!我没教过你吗?”屠鹤卿一转方才平静的语气,严肃地低吼道。他垂下脑袋,瘫软在床上,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