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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十四岁生日的葬礼

    屠鹤卿还是没带他去看风水。屠刚倒也没闲着,和每天早上一样,他总是鸡刚叫就起来去井边打水,然后在后院舞剑。一整天也快过去了,屠鹤卿才回来。他手里提着一碗豆香四溢的白花花的豆腐,跨进门就去做饭了。

    饭桌上,屠刚正对着碗里的米粥吹气,屠鹤卿突然说:

    “明天慕生就到十四岁了吧?”突然屠鹤卿说,屠刚愣了一下,这才想起了什么,轻轻“嗯”了一声。他听到屠鹤卿叹了口气。他注意到今年屠鹤卿经常叹气,这很奇怪,如果是平常的话,屠鹤卿要是有什么烦心事,大概率会吼他,或是让他加练蹲上五个小时的马步外加提四桶水回来,似乎这样屠鹤卿心里会好受些。今年虽然也吼过他,但次数明显比以前少多了。是因为那件事吗?屠刚说不上来,但直觉告诉他,这时候还是别说些多余的话,也别问比较好,虽然他的直觉很少准过。

    “明天你多陪陪慕生吧。要是他有异常情况就把他带过来。”屠鹤卿说,屠刚还是问了句:

    “如果没有呢?”

    “没有的话……晚上你把他带过来,其他的事你不用管。”屠鹤卿说。

    时间很快就到了第二天早上。屠刚一大早就去了村头的水井,打了两桶水回来。两大桶水应该够一整天的使用了,接着他又随着屠鹤卿上山砍了些枯树叶和柴火,回到家之后他便随便拿了一条腌鱼干和几块小米饼跟着屠鹤卿上了路。

    今天不仅是苏慕生的十四岁生日,也是他父母下葬的日子。这样想来多少有些讽刺,或是黑暗文学的味道。他停在苏家门口,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二哥苏安生,他身着白色长袍,显得很是凝重。他见是屠鹤卿和屠刚,也没多问,只是缓缓低下头,垂下眉眼让开了一条道。屠鹤卿轻声说了句:

    “节哀顺变。”便带着屠刚低着头快步走了进去。

    屋里除了苏家几个小孩子之外,还有三名老人,分别是苏年的老父亲,和杨氏的父母。他们都沉默地坐在堂屋供台附近,活像一座有福气的神像。除此之外还有杨家的一些青壮年亲戚,他们正在讨论下葬的琐事,见屠鹤卿来了便走过来围在他身边,问一些习俗上的问题。屠刚看向苏慕生,他也穿着和这两天同款的白色孝服,表情又变回了一开始哭丧时的木然和沮丧。

    一群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搬着两台棺材,剩下的人们跟着这群队伍,前面有唢呐和锣鼓开路,后面跟着哭哭啼啼的人群,他们走到村尾龙山湖道脚下一处盆地处,这里就是屠鹤卿看准的风水宝地了。屠刚简单扫了一眼,湖道离这里有点距离,也不至于让坟地过于潮湿,同时又有清澈甘甜的湖水的滋润,紧接着周围就是背后和两面的山。如果只是说风景的话,这里也是不错的。

    棺材下了葬,待一切事务都处理完之后,天已经开始变黑了。两人在苏慕生家用过晚饭,便带着苏慕生回去了。苏慕生一路上还在不停问有什么事,屠刚看屠鹤卿没说什么,索性自己也不说。苏慕生见他们都没说话,也没有回答自己的意思,索性也不说话了。

    就这样,三人在尴尬的沉默中走回屋里。堂屋中间的地上还留着那次少女来访时留下的法阵一样的图案,应该说,这图案已经有些年头了,他记得在他们搬到这儿来之后就有了,每年冥想的时候他都会被屠鹤卿逼着坐到这个图案里面,今年只不过用蜡滴和朱砂粉末重新补了一圈上去。

    苏慕生看到屠鹤卿上了一遍香,又在地上摆了几根蜡烛,这才反应过来,苍白憔悴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挠挠脑袋说:

    “我都忘了今天是我生日呢!”他说着看了看屠刚,又看向屠鹤卿:

    “那么师父,还是和以前一样?”屠鹤卿看着他,点了点头。苏慕生二话没说,盘腿坐在了小圆圈里。屠鹤卿并没有急着坐下,而是看向屠刚,指着靠近大门门框的一个小圆圈说:

    “坐下吧。”屠刚疑惑地看向苏慕生,又看着屠鹤卿,指着自己说:

    “我也要……”屠鹤卿点点头:

    “快进去。”

    屠刚只好照做,只见平时这个屠鹤卿和苏慕生面对面坐着就很和谐的法阵,现在多了屠刚,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屠刚闭上眼睛,很快,他就进入了状态。奇怪的是,这次他听到的不是鸟鸣虫叫,而是他从没听过的,低沉的类似于耳鸣的声音。这种声音像是带着些一种特别的节奏,像是音乐,又像是普通的低沉耳鸣。他睁开眼睛,瞬间双眼睁大,瞳孔放大,嘴都合不拢了。只见他眼前是一片黑暗,倒不是死气沉沉的黑暗,而是一种像是充满了某种物质的黑暗。他还能看到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无数个星星点点的亮光。

    那是黑暗吗?但他的眼前并不黑。他似乎还能看到身边有很耀眼的光芒。他看向身旁,只见一颗巨大的球星物体正在缓慢移动。那球体是那样刺眼,那样灼热,那样庞大,以至于他看不到边。突然他眼前的一切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什么都没有的黑暗。但这黑暗也只是持续了不到一秒钟,紧接着他的眼前又变成了以前每年冥想时看到的那片长满茂密植物的平原。他对面依然是那头自称是“狻猊”的巨大长角的红色狮子。它和上次看到的一样,依然蹲坐在那里,神情威严身姿耸立,似乎距离上次看到它以来它就从来都没挪动过哪怕一厘米,甚至有可能它这辈子生下来就从没挪动过哪怕一纳米。它下巴那儿的长髯和头上丰满的鬓毛在夹杂着青草香气和大自然中独有的甘甜味的微风中徐徐飘动,证明它和这平原处在同一空间。它的身体随着呼吸缓缓浮动,证明它依然是活着的。

    “你又来了?”狻猊平静地说,它平静的语气甚至让屠刚有些怀疑,它到底是真心发问还是刻意挖苦他。

    “你可真是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啊。说吧,有什么事?”狻猊继续说。

    “师父说,你的三魂七魄都在我的体内。”屠刚说,狻猊这才缓缓睁开双眼:

    “没错。他用一种凡人本不该拥有的力量将我的一魂一魄分离出来,封印在那个廉价的木雕里面。就在几天前,我终于冲破了他的封锁,找回了我所有的魂魄。本以为我终于可以自由了,结果——”它说着,睁着眼睛哀怨地看着屠刚。屠刚反而是歪着脑袋疑惑地看着它:

    “结果怎么了?”狻猊瞪着他:

    “你别给我装不知道,你这个诡计多端的小狗皮膏药!要不是你,我可早就自由了!”

    狻猊还在念叨着他听不懂的话,它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唯有它瞪圆的双眼还在缓缓移动。屠刚坐在它对面,听它碎碎念地骂着些难听的话,竟有些无聊。屠刚看着地上的蒲公英,轻轻吹了口气,上面带着绒毛的小种子竟全都飘了起来。它们顺着吹气的方向飘去,绕着狻猊的身子转了一圈,消失了。屠刚摘下一朵脚边的紫红色小花,正欲掐花瓣,看看狻猊到第几片花瓣的时候会停下,突然说话声消失了。他抬眼看向狻猊,只见后者歪着脑袋看向侧面。屠刚顺着它目光的方向看去,除了一片树林之外,什么都没看到。他又看向狻猊,它好像愣在了那儿,也不知看到了什么。

    “三哥?”突然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屠刚疑惑地看着狻猊,又看向狻猊看的方向,依然什么都没看到。正当他愣神,准备开口问些什么的时候,突然他眼前的一切全都揉成了一团,画面变得模糊,如被搅乱的一滩水般。转眼间,他眼前美丽的草地消失了,狻猊巨兽也消失了,一切都消失了,留给他的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